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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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宣宗出家的寺院,有河南淅川香严寺、浙江海宁安国寺两说。香严寺传说称,宣宗在该寺出家七年,当是夸张;如果其真的出家云游,按诸笔记所载,多称其游历江表,在浙江海宁安国寺出家的可能性更大。宋代笔记中多有此记载。但在武宗会昌末年,他应该返回了长安。因为会昌六年三月一日武宗病危,这一天他被宦官拥立为皇太叔,即在此之前已恢复亲王身份。
  武宗没儿子,在其将死时,宦官们商量着立个好摆布的人为帝。这是他们选择宣宗的原因。但继位后宣宗出色的施政手腕使宦官和大臣瞠目结舌。
  宣宗早年信佛,晚年信道,同时又亲近儒士,常常与大臣讨论问题。他爱惜人才,常于殿柱上题写秀才、举人和进士的名字。他与大臣的关系非常和谐,每有大臣外出,他总会写诗赠送。在接见臣子前,总是更衣洗手,整理装容。他处理政务夜以继日,从不懈怠。若有奏章涉及朋党,他会偷偷焚烧掉。
  宣宗十分勤俭。
  在唐朝,后宫生活中有一个习惯,皇帝与妃子同房时,必用龙脑香、郁金香点缀地面,宣宗废除了这一淫逸的习惯。他所穿的龙袍,往往是洗过多次的;每天的餐饭,也不过三四个菜。有一天,皇后患病,召御医上汤药,及治愈,宣宗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几两金子,塞给御医,说:“不要让内官得知,若知道了,恐怕会有谏官上疏呀。”皇帝拿自己的私房钱感谢医生,但又担心这样做会为谏官所阻,惶恐中道出其可爱的形象。
  当然,有时候他也会发脾气。
  有位官员叫孟弘微,很自大,有一次,宣宗与大臣议事,孟插嘴:“陛下何以不知有臣,不以文字召用?”陛下您怎么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呢?为什么不因我出色的文字才华而叫我当翰林学士?宣宗怒道:“卿何人斯,朕耳冷,不知有卿!”皇帝说,你谁啊?我耳朵冷,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转天,宣宗对宰相说:“此人太过狂妄,随便就要当翰林学士,想得太容易了吧!”
  宣宗勤政,事必躬亲,明察秋毫。
  在那个时代,宣宗确实想为这庞大的帝国做些事,扭转一下帝国大厦的颓势,哪怕延缓一下它倒塌的速度也好。可暮色已至。在他做皇帝的第十个年头,一个诗人踏上长安城南的乐游原,写下同名诗:“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人回望长安,看到它浸于一片灿烂而诡谲的晚霞中。
  大中十三年间,可谓唐朝最后一抹辉煌。
  这是帝国的庞大暮色,也是宣宗自己生命的暮色。因为在大中末年,那些不男不女的习惯性弑君的阴影再一次在窃窃私语中覆盖了大唐皇帝。
  前面我们说过,宣宗继位后就开始追查害死父亲宪宗的宦官阴谋集团。宪宗被宦官王守澄、陈弘志谋弑时,宣宗只有十多岁,但此事对他的震撼是巨大的。宪宗死后,很多涉案者都逍遥法外。宣宗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假如有朝一日登上帝位,将不惜一切代价把弑君者全部惩处。为此他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最终骗过宦官并巧借其力成为帝国皇帝。直接弑君的王守澄、陈弘志在文宗年间已被杀,于是宣宗就把所有跟他们有密切关系并涉嫌弑君案的宦官一个个处决,最后连郭太后也没放过。
  郭太后是郭子仪的孙女,升平公主与郭暖的女儿,嫁给宪宗为妃,生了后来的穆宗,但与宪宗感情极僵,宪宗一度欲废除穆宗的太子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坊间传说郭妃与穆宗一起联合宦官,策划了元和十五年的弑君案。对此宣宗自有耳闻。所以他称“长庆(穆宗年号)之初,乱臣贼子”,一口一个“元和逆党”,后来把穆宗的灵位也驱逐出太庙。
  宣宗继位后,郭太后是很惶恐的。有一次,她想跳楼自杀,把不孝的责任推给宣宗,幸亏被宫女所拦,没有死成。宣宗听说后大怒,随后没几天,郭太后就暴死了。“宪宗皇帝晏驾之夕,上虽幼,颇记其事,追恨光陵商臣之酷。即位后,诛除恶党无漏网者。时郭太后无恙,以上英察孝果,且怀惭惧。时居兴庆宫,一日,与二侍儿同升勤政楼,依衡而望,便欲殒于楼下,欲成上过。左右急持之,即闻于上,上大怒。其夕,太后暴崩,上志也。”这是晚唐最重要的史书裴庭裕所写的《东观奏记》里的记载。
  “上志也”,换句话说,宣宗赐死了具有重大涉案嫌疑的郭太后。
  虽快意了恩仇,但宣宗也不得不面临一个危险局面。这危险仍然来自宦官。主要是新一代掌握着禁军神策军的宦官。
  铲除宦官专政是宣宗上台后的既定政策。为此,他曾经跟宰相令狐绹密谈过。令狐绹当上宰相跟宣宗的“元和情结”有直接关系。
  他是如此地崇敬他的父皇宪宗。
  宪宗曾游青龙寺,宣宗也多次到该寺,“至青龙佛宫,永日升眺,追感元和圣迹,怅望久之”。至于发现令狐绹,则是因为:有一天,他在延英殿听政,问宰相白敏中:“当年宪宗下葬景陵,忽遇大风雨,送葬的人们都急着避雨,只有一山陵使攀着灵驾不动,那是何人?”
  白敏中答:“景陵山陵使令狐楚。”
  宣宗问:“他有儿子吗?”
  白敏中答:“长子绪,随州刺史。”
  宣宗说:“有做宰相的才华吗?”
  白敏中答:“绪小时候患有风痹,不能担重任;次子绹,湖州刺史,有台辅之器。”
  就这样,令狐绹被召到长安,出任翰林学士,转年就当上宰相。虽然宣宗对令狐绹不错,但后者鉴于“甘露之变”的惨痛教训,没敢采用激进的办法对付宦官,只提出了一个保守之策:有罪的宦官,当然要惩处,空下来的职位,则不再安放新的宦官。宣宗不太满意,他亲自宣布了一条诏旨:如果军中将帅出现差错和罪责,监军的宦官将担负连坐的责任。这个措施应该说是非常有针对性的。
  在这种局面下,有些宦官坐不住了。
  《新唐书》:“父季实(严遵美),为掖庭局博士,大中时,有宫人谋弑宣宗,是夜,季实直咸宁门下,闻变入,射杀之。明日,帝劳曰:‘非尔,吾危不免。’擢北院副使。”也就是说,宦官已经开始动手了,只是没得逞而已。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宣宗发现身边那些性别模糊的脸渐渐变得陌生而可怕起来。
  到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春,宣宗想在朝廷上寻找可以信赖的大臣,商讨对付统领神策军的权宦的计策。但一谈到这个问题,大臣们都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参与其中,当年“甘露之变”失败,宦官仇士良诛杀四宰相的一幕似乎就在眼前。宣宗当然非常失望,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笼罩了他。他明白,大臣已习惯了这种政治框架,宦官喜欢拥立皇帝,就叫他们拥立去吧,谁坐在龙椅上对大臣来说没太大区别。
  在这种情况下,宣宗想到跟自己关系最近的大臣韦澳。
  前一年,韦澳检校工部尚书兼孟州刺史的,且充河阳三城怀、孟、泽节度使。《东观奏记》中有这样一条极有价值的记载,披露了当时宣宗危险的处境和他所采取的措施:“韦澳在翰林极承恩遇,自京兆出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当轴者挤之也。大中十三年三月,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就加中书令,上命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往魏博赐麻制,假道河阳。上以薄纸手诏澳,曰:‘密饬装,秋当与卿相见。’戒居方曰:‘过河阳以此赐澳,无令人知。’居方既至,密以宸翰授澳。上七月寝疾,八月晏驾……”
  文宗之后,天下多变,唐史开始一点点空白。裴庭裕在昭宗时代被赋予编撰《宣宗实录》的责任。
  修实录前,裴庭裕“自为儿时,已多记忆,谨采宣宗朝耳闻目睹”,撰成《东观奏记》三卷,以备史官使用。该书内容相当严谨。按裴庭裕记载,宣宗在感到身边宦官的威胁后,发现朝堂上又无人可用,于是派忠心于他的宦官王居方,假借出使河北魏博镇,中途绕道河阳,给在那里的韦澳带去亲笔信。为了以防万一,在信中他没说得太直接,似乎是在向韦澳讨养生秘方:“久别无恙,知卿奉道,得何药术,可具居方口奏。”随后,他又隐晦地告诉韦澳:“秋当与卿相见。”
  大唐皇帝竟困顿如此。
  韦澳似乎有些觉察,回信给宣宗:“……方士殊不可听,金石有毒,切不宜服食。”
  王居方回来后,把韦澳的书信呈上,宣宗看后“嘉其忠”,向左右展示说:“韦澳有宰相之才,我将召他回来,委以重任。”
  这一切看上去就非常自然了,韦澳回京也就不突兀了。只是宣宗仍旧低估了宦官的阴险与残酷。他带信给韦澳是大中十三年春,到夏六月,宣宗病了,他的后背生了小疮,但并无生命危险。但宣宗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知道自己这一病,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因为按唐宫的经验,心怀不轨的宦官往往会选择这时候向皇帝下手,随后向朝臣宣布皇帝死于疾病。
  宣宗的想象马上就得到证实。
  有人要动手了。他就是左神策军护军中尉王宗实。史上对此人没有明晰记载,只知道他是宣宗时代的宦官,掌握着神策军主力。宣宗担心的正是此人。就在六月,王宗实借口宣宗染疾不能外出,动用亲信军士与宦官,将其半软禁起来。宣宗是八月七日被宣布死亡的。六月到八月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皇帝跟外面的大臣失去了联系。
  困顿中的宣宗仍决定发动最后一击,他采取了一个冒险措施:用当年文宗之策,提拔一派宦官,打击另一派。他想到内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以及为他送过信的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在八月初的一天,找了个机会,诏三人入寝宫,告诉他们辅佐好皇子夔王滋,等于给此三人暗示,自己是信赖他们的。
  《东观奏记》里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段:“上自不豫,宰辅侍臣无对见者。疮甚,令中使往东都太仆卿裴诩宣索药,中使往返五日。复命召医疮方士、院生对于寝殿,院言可疗。既出,不复召矣。”
  在这里提到宣宗派出一名信使到洛阳卿裴诩那里“求药”,只言“往返五日”而没提结果。这个叫裴诩的太仆卿在《新唐书》和《旧唐书》中没有任何记载,是因为官职不显(太仆卿,负责马政),还是别有原因?长安那么多太医,为什么花费多日时间到洛阳一个负责马政的人那里“索药”?或因当时宣宗的另一亲近之人女婿郑颢在洛阳(时官拜河南尹)?随后的记载更蹊跷:先是说宣宗的疮病是可疗的,但随后又说太医走后,“不复召矣”。那么,是谁在其中阻拦太医进一步给宣宗看病?
  大明宫的月色渐渐狰狞起来。先看看《新唐书》中的记载:“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疾大渐,以夔王属内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等,而左神策护军中尉王宗实、副使丌元实矫诏立郓王为皇太子。癸巳,即皇帝位于柩前。王宗实杀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
  此中记载了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三人矫诏,将王宗实转任为淮南监军。王接旨后就想去启程赴扬州,但副手亓元实提醒他:也许圣旨是假的?何不进宫面见陛下再说?等他们进入寝宫,宣宗已经驾崩,宫女正围着遗体哭泣。随后王宗实怒斥王归长等三人,三人吓得趴在他脚边求饶。王宗实当即派人到十六宅迎接宣宗长子郓王温即皇帝位,并杀夔王滋及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
  在这里,有一个插曲:大中十二年初,宣宗曾召罗浮山道人轩辕集入宫,访以治国治身之术。一年后的春天轩辕集就要求还山。
  宣宗问:“先生再留一年不可以吗?”
  但轩辕集去意已决。
  在晚唐笔记《杜阳杂编》的记载,宣宗问:“先生舍我亟去,国有灾乎?”
  轩辕集神色诡异,笑而不语。
  宣宗又问:“朕能做多少年天子?”
  轩辕集取笔写“四十”,但“十”字上挑(意为十四年)。后宣宗遇害,在位整十四年。
  罗浮先生轩辕集,年过数百而颜色不老,立于牀前则发垂至地,坐于暗室则目光可长数丈。每采药于深岩峻谷,则有毒龙猛兽,往来卫护。或晏然居家,人有具斋邀之,虽一曰百处,无不分身而至。或与人饮酒,则袖出一壶,才容一二升,纵客满座而倾之,弥曰不竭。或他人命饮,即百斗不醉。夜则垂发于盆中,其酒沥沥而出,麴糵之香,辄无减耗。或与猎人同羣,有非朋游者,俄而见十数人仪貎无不间别。或飞朱篆于空中,则可届千里。有病者,以布巾拭之,无不应手而愈。及上召入内庭,遇之甚厚。每与从容论道,率皆叶于上意。因问曰:“长生之道可致乎?”集曰:“撤声色,去滋味,哀乐如一,德施无偏,自然与天地合德,曰月齐明,则致尧舜禹汤之道,而长生久视之术,何足难哉?”又问:“先生之道孰愈于张果?”曰:“臣不知其他,但少于果耳。”及退,上遣嫔御取金盆,覆白鹊以试之。集方休于所舍,忽起谓中贵人曰:“皇帝安能更令老夫射覆盆乎?”中贵人皆不喻其言。于时上召令速至,而集才及玉阶,谓上曰:“盆下白鹊宜早放之。”上笑曰:“先生早已知矣。”坐于御榻前,上令宫人侍茶汤。有笑集貌古布素者,而缜发绛脣年才二八,须臾忽变成老妪,鷄皮鲐背,发鬓皤然。宫人悲骇,于上前流涕不已。上知宫人之过,促令谢告先生,而容质却复如故。上因语京师无豆蔻荔枝花,俄顷二花皆连枝叶各数百,鲜明芳洁,如才折下。又尝赐甘子,集曰:“臣山下有味逾于此者。”上曰:“朕无复得之。”集遂取上前碧玉瓯,以宝盘覆之,俄顷撤盘,即甘子至矣。芬馥满殿,其状甚大。上食之,叹其甘美无匹。又问曰:“朕得几年天子?”即把笔书曰:四十年。但“十”字挑脚。上笑曰:“朕安敢望四十年乎!”及晏驾,乃十四年也。集初辞上归山,自长安至江陵,于一布囊中探金钱以施贫者,约数十万。中使从之,莫知其所出。既至,中路忽亡其所在,使臣惶恐不自安。后数曰,南海奏先生归罗浮山矣。(《杜阳杂编》)
  轩辕集由宦官推荐入宫,在出入宫廷的这一年里,他发觉和洞察到了什么?他有关宣宗首尾在位十四年的预言故事,就仅仅是一个带有志怪色彩的传说吗?
  回到八月的那天深夜。宣宗被宣布死亡的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六日的夜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天的深夜的情境大约是:宣宗从睡梦中惊醒,但随即发现这不是在做梦,一只真实的死亡之手牢牢地扼住他的咽喉,或许那只手还端着一杯毒酒。宣宗听到尖细的笑声,他熟悉那笑声。小时候,他总从那怪笑的噩梦中醒来,是那笑声杀害了自己的父皇。而现在,他再次听到那笑声,看到一张惨白的阉人的脸。现在是大中十三年初秋,但所有的一切跟元和十五年春,父皇宪宗死时的情景没什么区别。
  “秋当与卿相见。”他终于没能等到韦澳。
  宣宗还在被叫光叔的日子里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深冬的晚上,他跟武宗出行回来,于路上坠马,因在队伍最后,人们都没发现。当时天降大雪,朱雀街上清冷异常。光叔大呼道:“我光王也!”半晌,才有巡夜人员过来,但不知道雪地上的人说的是真是假,最后嘀咕着又走了。光叔慢慢爬起,发现巡夜人员留下一个罐子,干渴的他一饮而尽,开始以为是水,喝到嘴里竟是酒。他感到身上起了一丝暖意。站起身来,这时候雪更大了。他想在风雪中冲破这无边的黑夜,只是这黑夜那么漫长……
  会预言的黄金神像
  南北朝时,有位神秘的术士用纯金制造的一尊神像,据说它有非常奇异的功能,即可预言天下帝王当政时间的长短。入唐后,神像被收藏于皇宫密室,看管特别严,一般人是没机会见到它的。
  武则天时期,满朝只有狄仁杰、张柬之等少数大臣见过这尊神像。一次,女皇难得高兴,特意传狄、张二人入大内观赏。
  两位大臣问神像的妙用。
  武则天说:“天下帝王,若想知道自己能坐多少年江山,只需要面对神像大喊一声,若当政时间长,神像震动的时间就长;若当政时间短,震动的时间就短。”
  随后,武则天当着二大臣的面,对神像大喊一声,结果令女皇失望,因为神像只震动了那么一小会儿。这一年,武则天已年近八旬。面对此情景,狄仁杰急忙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忧,实际算来,您享有天下已数十年……”
  武则天默然,继而道:“怀英(狄仁杰字),这江山,是不是最后还是李家的?”
  狄仁杰看了看身边的张柬之,后者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对狄仁杰来说,他虽不反对武则天做皇帝,但却反对武则天把皇位传给武家的人。按他的想法:武则天百年之后,皇位还是要归李家的。为这件事,他跟女皇吵了好几次。女皇虽然比较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狄仁杰终于先武则天而死,女皇百感交集,所谓“怀英一去,朝堂空矣”。
  可武则天判断失误了。因为张柬之还在。到公元705年,已年过七旬的张柬之猛然发动宫廷政变。整个政变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病榻上的武则天被迫退位。女皇意气难平,原因之一是:张柬之恰恰是狄仁杰推荐给她的。所以,武则天长叹一声:“狄怀英啊,你最终还是做了手脚。”
  无论如何,被赶下台的唐中宗复位了,李唐天下得以恢复。
  现在,回过头来,继续说那尊奇异的黄金神像。唐中宗即位没几年,就被女儿安乐公主和妻子韦氏合谋毒杀了。因为这俩女的,也想学学武则天,弄个皇帝当当。但是,没想到,旁边有个人睁大眼睛。这个人就是时为临淄王的李隆基,即前睿宗皇帝李旦的儿子。青年时代的李隆基有着李世民的影子,随后跟姑姑太平公主联手,刺杀了安乐公主和韦氏,叫父亲李旦第二次当了皇帝。
  想学武则天的,不仅仅有安乐公主和韦氏,还有太平公主。如果说安乐和韦氏就是胡闹的话,那么太平就真的有母亲武则天的风范了。遗憾的是,李隆基有着世民的风范。这样一来事情就不好办了。李隆基除掉太平公主后,做父亲的李旦也比较懂事,很快把皇位传给了强势的儿子,玄宗的时代就这样到来了。
  下面说的是玄宗天宝年间的故事。
  有一天,玄宗闲来无事,整理大内珍宝,终于看到那尊黄金神像。当时,太子即未来的肃宗皇帝和太孙即未来的代宗皇帝都在场。
  玄宗问高力士:“这神像有什么奇异的?”
  高力士把当年武则天的话重复了一遍。玄宗好奇,当即大喊一声,神像似乎很惧怕,颤动不已,最后竟倒于地上。玄宗大笑。高力士急忙拜倒祝贺。随后,玄宗叫太子对着那神像喊一嗓子。
  太子喊完,神像只是微震了一下。太子很沮丧。
  玄宗又叫太孙喊一声,太孙大叫一声,神像也摇动了很长时间。
  玄宗摸摸太孙的脑袋:“还是我的孙子像我啊!”
  太子就更郁闷了。后来的结果是:玄宗皇帝在位近五十年,肃宗在位只有六年,而代宗在位十九年。
  初唐有神像,用金而制,传云:周隋间有术士熔范而成之。天后朝,因命置于宫中,扃其殿宇甚严。玄宗尝幸其殿,启而观焉。时肃宗在中宫,代宗尚稚,俱侍上。上问内臣力士曰:“此神像何所异,亦有说乎?”力士曰:“此前代所制,可以占王者在位之几何年耳。其法当厉声而叱之,苟年甚永,则其像摇震亦久。不然,一撼而止。”上即严叱之,其像若有惧,摇震移时,仆于地。上喜笑曰:“诚如说,我为天子几何时?”力士因再拜贺。上即命太子叱之,其像微震。又命皇孙叱之,亦动摇久之。上曰:“吾孙似我。”其后玄帝在位五十载,肃宗在位凡六年,代宗在位十九年,尽契其占也。(《宣室志》)
  说说这三个皇帝吧。
  有人认为,玄宗的一生无需多说。真的是这样吗?不一定吧,比如,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按正史记载,后来作为太上皇的唐玄宗,是病死的,也就是正常死亡。但是,晚唐苏鹗所著《杜阳杂编》中有一则记载:“玄宗为太上皇,在兴庆宫居。久雨初晴,幸勤政楼。楼下市人及街中往来者,喜且泫然曰:‘不期今日再得见太平天子。’传呼万岁,声动天地。”
  专权巨宦李辅国见此情景十分恼怒,先把玄宗迁往西内宫,也就形同软禁了,随后又将其身边贴身侍奉的高力士流放南方。
  《杜阳杂编》作者为唐僖宗时的苏鹗,此君十次参加科举考试未中,到僖宗光启年间第十一次参加考试,终得进士。前推十年,苏鹗在老家陕西武功杜阳川读书之余,完成了该笔记,内容怪诞神奇,但亦夹带秘史。
  关于玄宗死亡真相,注意《杜阳杂编》里的这一句:“时肃宗大渐,辅国专朝,意西内之复有变故也。”这句话的深意当是:玄宗皇帝最终不是病死,而是被李辅国害死的,所谓“意西内之复有变故也”。这里说的“变故”只能是弑君之变故。只是这条记载没引起后人的注意。如果玄宗真的是为李辅国所弑,那么唐朝被宦官杀害的皇帝就增加到了四人之多。
  至于玄宗的儿子肃宗,我们以前说过了,他的点儿很背:做了很多年的太子,这本身就很令人郁闷了;后来,总算因“安史之乱”而登上帝位,可是到死时叛乱还没平息;而生时,又被宦官李辅国和妻子张皇后专权。后来,李、张在立太子问题上发生矛盾,张皇后欲谋杀太子李豫(后来的代宗皇帝),但被宦官程元振得知,密报李辅国。辅国先下手,张皇后见事败露,一头逃进肃宗养病的寝宫,辅国随之持剑闯入,从肃宗身边把张皇后拉出去砍了,肃宗本人因受到惊吓,竟于当天死去了。
  那么,代宗呢,一个隐蔽的铁腕皇帝!说他隐蔽,是因为后人忽略了他的手段。
  李辅国拥立代宗继位后,对新皇帝说:“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意思是,外面的事就都交给我了,你就别管了。但没想到,这代宗不是个善茬儿,一面封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相当于宰相。宦官得到宰相实职,中国历史上只此一例),一面不动声色地开始收拾他,先是分权给另一名宦官程元振,随后一点点将李辅国罢免。没多久,长安士民就得到一个消息:辅国为盗贼所刺杀!当然,那是代宗派人干的。
  李辅国恣横无君,上切齿久矣。因寝梦登楼,见高力士领兵数百铁骑,以戟刺辅国首,流血洒地,前后歌呼,自北而去。遣谒者问其故,力士曰:“明皇之令也。”上觉亦不敢言,辅国寻为盗所杀。上异之,方以梦话于左右。先是肃宗赐辅国香玉辟邪二,各高一尺五寸,奇巧殆非人间所有。其玉之香,可闻于数百步,虽鏁之于金函石匮,终不能掩其气。或以衣裾误拂,则芬馥经年。纵澣濯数四,亦不消歇。辅国常置于座侧。一日方巾栉,而辟邪忽一大笑,一悲号。辅国惊愕失据,而冁然者不已,悲号者更涕泗交下。辅国恶其怪,碎之如粉,以投厕中,其后常闻冤痛之声。其辅国所居里巷,酷烈弥月犹在,盖舂之为粉而愈香故也。不周岁而辅国死焉。初碎辟邪,辅国嬖奴慕容宫人,知异常物,隐屑二合。而鱼朝恩不恶辅国之祸,以钱三十万买之。及朝恩将伏诛,其香化为白蝶,竟天而去。当时议者以奇香异宝,非人臣之所蓄也。辅国家藏珍玩,皆非人世所识。夏则于堂中设迎凉之草,其色类碧,而干似苦竹,叶细如杉。虽若乾枯,未尝雕落。盛暑束之牕户间,而凉风自至。凤首木高一尺,雕刻鸾凤之状,形似枯槁,毛羽脱落不甚尽。虽严凝之时,置诸高堂大厦之中,而和煦之气如二三月,故别名为常春木。纵烈火焚之,终不燋黑焉。凉草凤木或出于薛王宅。《十洲记》事,“火林有不焚之木”,殆非此类者耶?(《杜阳杂编》)
  上面的逸闻说的是,在李辅国专权的时代,代宗皇帝做了个梦,梦见祖父玄宗派高力士手持方戟,带领数百人,杀了李辅国。醒后发现李辅国真的被杀了,代宗对外宣称是盗贼所杀,只把这个梦告诉了自己的亲信。
  李辅国活着时,尤其喜欢收藏古董,“辅国家藏珍玩,皆非人世所识”。其中,有一种异草,色碧绿,茎如竹,叶如杉,样子虽似干枯,但却不凋零。盛夏时,放在厅堂门户间,凉风自至。又有凤首木,别名常春木,高一尺,被雕成鸾凤状,严冬时置于室内,气温犹如暖春。据说,这两种宝贝都是玄宗在位时薛王的秘藏,后被李辅国搜罗到自己家。这足以说明李辅国当时的权势之大了。
  代宗的父亲肃宗知李辅国喜欢珍玩,就赐给他两个散发着清香的白玉辟邪(一种瑞兽)。有一天,那两只辟邪一只哭、一只笑,辅国惊愕,就让一个姓慕容的手下将其砸碎,捣成齑粉,扔进厕所。没过一年,李辅国就死于非命。
  取代李辅国的程元振,总领长安禁军,“在辅国右,凶决又过之”,从不把平“安史之乱”的众多功勋将领放在眼里,外面的很多大将都非常惧怕他,有的在惊惧之下自杀了。但是,对代宗来说,程元振的专权程度似乎没那么严重,所以尽管后来大臣不断弹劾,但代宗只是将其罢官。可这程元振不死心,穿了女人的衣服秘密潜回长安,想再见代宗一面,看看还有没有转机。结果被发现,于是给流放到南方去了,刚走到湖北江陵就被仇家刺死。这一次,确实不关代宗的事。
  第三专权的宦官是鱼朝恩,跋扈不亚于李辅国,宰臣们都很畏惧他,稍有事没向他报告,老鱼就气不打一处来,口头禅是:“天下事,哪有不由我做主的?”
  话传到代宗皇帝那里,自然心里愤愤。
  鱼朝恩之子叫鱼令徽,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已被赐绿服(按唐制,五品以下官着绿)。但有一天,鱼令徽跟官职在其上的黄门侍郎争路时,被碰伤了胳膊,立即回报鱼朝恩。后者大怒,找到代宗,为儿子讨三品官以上才有资格扎的金腰带。他越过五品官穿的绯红色官服,直接要三品官着的紫色官服。皇帝还没说话,鱼朝恩就叫人把紫服拿上来了。代宗皇帝很尴尬,只好强颜欢笑,说:“好好好,你家孩子穿紫服,其实也挺合适的。”
  鱼朝恩专权使气,公卿不敢仰视。宰臣或决政事,不预谋者,则睚眦曰:“天下之事,岂不由我乎?”于是帝恶之。而朝恩幼子令徽,年十四五,始给事于内殿。帝以朝恩故,遂特赐绿。未浃旬月,同列黄门位居令徽上者,因叙立于殿前,恐其后至,遂争路以进。无何,误触令徽臂。乃驰归,告朝恩,以班次居下,为同列所欺。朝恩怒,翌日,于帝前奏曰:“臣幼男令徽,位居众僚之下,愿陛下特赐金章,以超其等。”不言其绯而便求紫。帝犹未语,而朝恩已令所司,捧紫衣而至。令徽即谢于殿前。帝虽知不可,强谓朝恩曰:“卿男著章服,大宜称也。”鱼氏在朝动无畏惮,他皆仿此。其同列黄门,寻逐于岭表。及朝恩被杀,天下无不快焉。(《杜阳杂编》)
  接下来,代宗就要解决鱼朝恩的问题了。
  此时,宰相元载看出了代宗的心思,于是秘请诛杀鱼朝恩,代宗默许。随后,元载买通了鱼朝恩的左右,去其臂膀。当年寒食节,代宗宴请大臣,结束时,叫鱼朝恩留下议事。四目相对,代宗说了一句话:“鱼大人之跋扈,不亚于李辅国啊。”
  一句话把鱼朝恩吓坏了,知道事情不妙,但已经晚了,左右一拥而上,顷刻间被绞杀。值得一提的是,当初,李辅国叫手下慕容将作怪的白玉辟邪捣碎,而那慕容知辟邪为宝物,就私自留了两盒白玉辟邪的粉末。后来,此事被鱼朝恩得知,于是花三十万钱买下,很快祸亦及身。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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