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五妖媚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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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怀朗没吭声,接过荷包,将那对护腕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盯着那荷包看了片刻,唇角忍不住朝上飞。
  小姑娘这荷包上的绣花很是朴拙,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她笨笨地捏着绣花针,并不熟练却十分认真的模样。
  “你自己绣的?”
  “啊,我绣得不好,”月佼羞愧地挠了挠头,“往后找空会好好学的。”
  “没关系,”严怀朗一脸写着“我不嫌弃”四个大字,“你是武官,绣不好就绣不好,又不靠这个办差。”
  他的安抚显然让月佼很受用,于是久别重逢的两人就在官舍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严怀朗才说自己还要回侯府。
  “记得明日一定要把荷包还我呀。”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月佼不放心地叮嘱道。
  严怀朗回头冲她浅浅挑眉,轻声应道:“哦。”
  记得才怪,我这人记性特别不好。真的。
  第三十七章
  目送严怀朗离去后,月佼回到自己的官舍内, 换衫、洗漱, 取出一卷书册上了床榻,靠在床头看书。
  一如既往, 看起来似乎与过去的三个多月并无不同。
  红云谷中有许多人是不识字的,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可读的书本,所以,她幼时启蒙全靠祖父口授亲教。
  祖父过世后,她的父母开始在江湖上走动, 因怕她成日在木莲小院中无聊, 便时常自谷外为她带些书回去。不过,她的父母皆是白丁,并不懂得“读书要如盖房筑基、循序渐进”这种事, 给她带回去的大都是打发闲暇的话本子。
  真要说起来,她正正经经读过的书是极少的。
  年前为了官考之事,她才在严怀朗的指点下从头捋起。虽也勤勉用功, 可自入了监察司之后,她愈发感觉到自己在学养根基上不如旁人这个事实,便不敢懈怠,每日回到官舍后,总要夜读至中宵才敢睡去。
  她性子简单,是个想好了该做什么就心无旁骛、闷头去做的人;加之又有些许“知耻而后勇”的劲头, 每每一拿起书卷,很快便能聚精会神。
  可今夜她, 却不知为何频频恍神。
  手中那册书中的每个字她都认识,那些字连成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看懂。
  但总是入不了她的心。
  她的眼睛定在书册上,脑中却偏要浮起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毫无章法、不受控制。
  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中,出现最多的,是严怀朗的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使武器留下的薄茧、比她的手大上许多。
  那双好看的手,曾在泉林山庄的擂台下稳稳接住被人踢飞下台的她
  ……那时他会不会觉得,她很沉?!
  还帮她洗过脸、灌过暖壶……那真是个尴尬的场面啊。
  还能写出漂亮的字迹……明明是同样一支狼毫,可纪向真写出来的字,便没有那样好看。
  还接下了她递给他的秋梨膏小瓶子,还有小红糖……真是荒唐的礼物,她如今想想,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送他那样莫名其妙的礼物,难为他面不改色地收下了。
  还会慢条斯理地剥出完整的瓜子仁,将那些剥好的瓜子仁堆成小山“请”她偷吃;在她闹小脾气时,两指悄悄屈在小桌上,做出“跪下”的模样,无声地求她帮忙将那些瓜子仁吃掉。
  元宵那夜在灯市旁无人的街巷中,那双手虚虚环住她的腰背,将她圈在黑色的大披风下。
  红云谷的瘴气林中,她趁着他神智不甚清明,笃定他无力反抗,胆大包天地偷偷摸了人家的手就跑……哎呀呀,一定被那天夜里的月亮瞧见了!
  频频走神中,她鬼使神差般地抬起右手,迎着烛火莹莹的光,望着自己的手傻乎乎笑得双颊酡红。
  当初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他摸回来……虽说今夜他是怕她拔腿就跑,才用自己的手当成枷锁扣住她的……可是……
  月佼的咬着下唇,眉眼弯弯,皙白的小脸后知后觉地红到脖子根。
  一种奇怪的别扭让她浑身不自在,又想笑,却又想恼。
  这奇怪的别扭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索性一把拉了被子蒙住头,裹在被中胡乱蹬起腿儿来。
  她也不知自己今夜究竟怎么回事——
  怕是要疯。
  ****
  五月十四清晨,点卯过后,月佼便与云照、纪向真一道,继续在典史阁内研读各种记档。
  三人既领了差事,自是没有半点懈怠,在翻阅记档时便一同推敲个中关节。
  “……谢笙大人推测,或许是有地方府衙与江湖势力勾结,‘洞天门’与‘泉林山庄’这些败类,才能源源不绝搜罗来那样多人作为奴隶卖出去。”
  纪向真比月佼、云照先接触这个案子,自然比她俩知道得多一些。
  月佼以食指抵住唇下,无意识地轻轻啮咬着下唇,若有所思,“是说,那些被抓去做奴隶卖掉的人,他们的家人在他们消失后报到府衙,府衙却全都不再往州府上报吗?”
  如今的她已大约知晓大缙的各级官府是如何运作了。
  “可也不对呀,”月佼蹙眉,疑惑地抬眸朝纪向真求证,“那些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么?”
  此话一出,纪向真与云照双双愣住。
  纪向真摇摇头,云照赶忙翻了翻卷宗,接口道:“卷宗上没有记载那些人各自的来处。”
  通常“洞天门”会先用普通的迷药,将人抓了以后带回洞天门老巢,再以一种叫做“斩魂”的毒蚀其心智。
  那些人被解救后,全都处于无法正常与人交谈的状态,身上也无任何可以证明身份、来处的物件。
  月佼也瞧见记档中的这段话,不禁暗暗替纪向真庆幸。当初洞天门抓了纪向真后,决定将他作为礼物送给谷主,知道进了红云谷他便跑不了,便没有将“斩魂”浪费在他身上。若非如此,他这一生可就完了。
  想到这里,月佼又不免想起当初泉林山庄用来给她与毒公子比试的那名女子。
  她当时虽解了那女子所中的斩魂之毒,可那女子中毒颇深,所受毒损已不可挽回,后半生都会言语困难,行动较一般人迟缓。
  最可怕的是,她脑子会很清醒,她什么都知道。
  这才是那种毒最最阴损之处。
  从前的月佼觉得,红云谷只是将那些毒卖给别人,换钱吃饭,并没有拿去害人,害人的终究是洞天门。
  可如今她已懂得这其中的是非与厉害,心知洞天门要除,红云谷的毒,也不能再外流了。
  也不知谢笙大人他们是否已经知晓“洞天门”所用的“斩魂”从何而来……以防万一,晚些还是得去将这事告诉谢笙大人才对。
  “……你在想什么?”云照拍拍月佼的肩。
  月佼忙回过神来,笑笑:“接着说‘洞天门’的事吧。”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解决,这个简单的道理,她是能懂的。
  “你方才提到这些人的来处,是想到什么了?”云照若有所思地以食指摩挲着下巴,盯着桌案上的卷宗。
  月佼看了看纪向真,又看看云照,才认真道:“你们想啊,‘洞天门’这些年经手的‘奴隶’人数绝不算少的,若这些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那即便当地府衙有心包庇,当地的其他人也会觉得恐慌吧?可各地都没有任何相关的流言呀。”
  右司在远离京城的各地都有暗线,暗中关注并收集民议。若有重大异常,消息会很快传到谢笙或严怀朗手中,这两位大人在派人核查消息属实后直接上报陛下,领圣谕秉雷霆而下,及时纠察地方府衙不作为之事。
  “对,既各地并无此类议论,可以大胆假设,那些被抓的人,并非从同一个地方来的,”纪向真气愤地一掌拍在卷宗上,“即便是将这些人散到各地,那也不算小数目。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么多地方府衙竟全都欺上瞒下,不上报州府?!”
  云照平日里总是恣意疏狂的调调,此刻面上却是少见的严肃,眸中闪着明显的滔滔怒火:“若真如此,那这些官就等着将自己的脑袋挂在城门上吧。”
  “官也是人,有好有坏,”月佼歪着头想了想,“可总不会所有地方府衙的官都是坏的。如今他们全都没上报,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人不见了……唔,不对,这些人不会全都没有家人吧?”
  即便没有家人,那总有宗亲吧?再不济还有朋友、伙伴、邻里吧?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竟没有一个他们熟识的人去报官,这也太奇怪了。
  “我知道了,”云照抬手按住脑门,深吸了一口气,懊恼咬牙,“我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了。”
  ****
  同熙帝是在与推崇“尊男卑女”的“新学”一派多年争斗之后,联合手握重兵的定王李崇琰、母家的云氏府兵,及自己当时代母亲朝华长公主执掌的原州军,直接推倒了“新学”在朝中最大的实权拥趸,这才顺利登基的。
  谁都明白,立国以来的首位女帝,还是以外姓郡主的身份登基,如此惊天动地的改弦更张,绝不可能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办到的。
  当年那一战如今举国上下讳莫如深,史书上也只轻提一句“兵谏”,其实若说难听些,跟“造.反”也差不多意思了。
  “……当年那一战后,大力推崇‘新学’的平王李崇珩被时任团山军左军主将江瑶生擒,之后便关入天牢至今,当时他手下的府兵全部就地缴械。”见月佼与纪向真对四十年前的这件事毫不知情,云照便娓娓道来。
  “新学的另一位拥趸,宁王李崇玹听闻李崇珩在原州兵败的消息后,于除夕夜率部向北逃窜,朝华长公主顾念姐弟之情,阻拦了团山军卫钊与叶盛淮两位将军的追击,但京中有些没来得及出逃的李崇玹旧属,同熙元年之后也都被问罪了。”
  同熙元年,同熙帝全力宣布废除“新学”,诏令凡再宣扬“新学”者,一律以叛国罪论处。
  “‘新学’肆虐大缙几百年,自然没这么容易斩草除根,就在李崇珩入狱、李崇玹出逃之后,仍有人在暗中宣扬‘新学’意图死灰复燃。”
  这段过往是月佼从前半点不知情的,如今听来颇为震撼,不过她是个在正事上一根筋的家伙,震撼过后依然条理分明:“咦,不是在说‘洞天门’贩奴案吗?这段过往,与哪些人从何而来,是有关联的?”
  云照点点头,面色沉沉:“我猜,那些人是‘新学’案中的流放犯,或流放犯的家眷。”
  在同熙朝,“新学”案犯等同叛国罪人,视乎情节轻重斩首或流放。而这样的人,或他们的家眷,是宗族、亲友都避之唯恐不及的。
  如此一来,这些人消失后,却无人去府衙报案,便说得通了。
  ****
  午时之前,三人前去省政堂将这些推测报给谢笙,谢笙对这个思路表示认同。
  当那些“奴隶”来源有了明确范围之后,云照、月佼与纪向真要做的,便是以江湖人身份前往流放地,查证这个推测是否属实,以及地方府衙对贩奴之事是否知情、是否有官府与江湖势力勾结贩奴之事。
  这一来二去的,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这半日全在说“洞天门”的事,月佼也没空想别的,这会儿终于闲下来,她脑子里又浮起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了。
  人哪,就是不能闲。
  三人一道往饭堂去时,月佼转头对云照和纪向真道:“诶,你俩趁我不注意时,试试来抓我的手。”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云照与纪向真茫然对视一眼。
  “怎么趁你不注意啊?”纪向真挠了挠后脑勺,很是为难。
  月佼想了想,“这样,我走在你们前头,瞧不见你俩,你们想什么时候来抓我的手就来,我要试试我能不能躲过。”
  她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昨夜严怀朗突然扣住她的手时,她竟没有躲过。是这几个月的日子太闲逸,导致她的身法退步了吗?
  对两名伙伴交代完毕后,月佼便举步走在他俩前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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