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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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多万兵马,死伤数十万人,如今还有二十多万人。
  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条条人命。
  他们有着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他们的家人还在等他们回去,回到他们的故土家园。
  他们不应该因为楚王的死而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同丢在这里。
  正如她一样。
  如果今日输的人是她与豫,她希望她的将士们不必执着于替她报仇,而是放下刀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们已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她,将脑袋别在裤腰上,在战场上为她出生入死。
  他们已经足够对得起她,所以战争结束了,便是一切都结束了,不必去学冤冤相报那一套。
  打了半辈子仗的他们,值得一个盛世太平。
  是日,相豫姜贞召集谋臣悍将,商议招降楚军的事情。
  与此同时,相蕴和也在琢磨这件事。
  ——她的确心狠手辣,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没有狠到能面不改色屠杀二十多万人的程度。
  前世的阿父阿娘是如何招降楚军的呢?
  仔细想来,其实他们没有花费太多力气。
  阿娘曾经是楚军里的二号人物,在楚军中颇有威望,这样的身份让阿娘很容易便能劝说楚军来降。
  楚王自刎江水河畔时,阿娘顶大巨大压力,亲自去江边送楚王,这种行为无异于昭告天下,哪怕他们曾刀剑相抵不死不休,但在楚王身死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随着楚王的死而烟消云散,而她也会善待他的部下,不让万千将士随着他的死而被新王朝清算。
  这种情况下,本就对阿娘颇为推崇的楚军自然愿意归降。
  他们的归降成为阿娘未来与阿父争权夺势时的中坚力量,在阿娘毒杀阿父之际,江东诸将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这一世,因为她的介入,阿娘与楚王连相识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便没有成为楚军二号人物的契机,阿娘与楚王率领的江东之军只是简单的敌对关系,这样的关系很难让楚军心无芥蒂归降,更别提在未来的朝政相争的时局动荡里让他们无条件站阿娘。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招降的事情难了些又何妨?只要阿娘与阿父之间不生波折,那这些难她心甘情愿去领受。
  相蕴和眸光轻转。
  “不着急,先困他们几日。”
  相蕴和吩咐下去,“几十万人呢,哪能个个都对楚王忠心耿耿?愿为楚王赴汤蹈火?”
  “这个世道上,多的是只想安稳过日子的普通人。”
  相蕴和收起军报,“当初追随楚王,是因为生的江东,没有别的选择,如今有了可以解甲归田的机会,他们未必不会选择这样的机会。”
  大战之后,将军们伤势颇重,雷鸣姜七悦昏迷不醒,其他人更是连爬都爬不起来,躺在床榻上由亲卫们精心养活着。
  众多将军里,严三娘伤得最轻,彼时绑着绷带,还能帮相蕴和处理事情。
  “公主说得是,不是每个人都想过刀光剑影的日子。”
  严三娘微颔首,“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未必想做堆起当世名将的累累白骨。”
  将令下达,相军们围而不攻。
  军医前来给相蕴和换药。
  “公主真是命大,竟能在这种伤势里死里逃生。”
  看到相蕴和肩膀上的伤,军医心疼不已,“如果这伤口再偏离半分,莫说公主的胳膊了,只怕公主整个人都被劈成两半。”
  相蕴和笑了一下,“想来是老天都舍不得我死,所以我只是受了些伤,并没有丧命楚王之手。”
  假的。
  一切都是她精心算计过的,如何在楚王手下留得性命。
  她不止研究过楚王的用兵,更研究过楚王的功夫。
  楚王用兵大开大合,极其霸道,功夫也一样,走的是刚猛路子,手中画戟一旦落下,便鲜少能有人逃得性命。
  她备好了毒箭,准备了□□与匕首,在面对楚王时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被楚王折断的那支弩/箭,是她根据楚王的倨傲性子射出的,她知道他单手便能接过她的箭,会轻蔑地当着她的面将弩/箭这段,所以她装在□□里的弩/箭都是被毒药浸泡过的,只要碰触到了,毒药便会发作,只是没有直接进入血液时发作得快而已。
  但这点毒发时间足以帮她争取到活命的机会,中毒的楚王反应迟钝,力气大不如从前,劈在她身上的画戟,自然不能发挥出以前的战斗力,只要避让的角度足够好,便有可能从楚王手中逃生。
  逃生之后,便是假死,骗楚王来砍她的头。
  以楚王之自负,绝不会检查她究竟死没死,那是对他个人能力的一种质疑,他只会以画戟挑开她头盔,然后挥戟而下,砍下她的脑袋。
  她等的便是这么一个机会。
  在楚王抬画戟的那一刻,她陡然翻身,扣动□□,取楚王的性命。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一切都尽在掌握。
  这位名扬天下让后人扼腕叹息的江东之主,注定死在她的手中,成为她日后称帝登基的政治资本。
  身为女子,又无足够拿得出手的功绩,那些能臣悍将怎会心甘情愿拥立她为帝王?
  她是阿娘与阿父唯一孩子的这重身份,并不足以让她顺利登基。
  前世的阿娘与阿父不是没有共同的孩子。
  在她死后,他们又生了一个儿子,一个被养得有些平庸的太子,朝臣们极为不满,弹劾的奏折从来没有断过,相应的,拥立更为贤德也更为年长的堂兄赵修文的呼声从来没断过,两种声音争论不下,直到阿娘当机立断废了赵修文,朝臣们才彻底死心,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太子。
  儿子尚且如此,若继承人为女子,受到的阻力会更比儿子更要大。
  天下初定,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上位者若无铁血手段与过人的本领,根本压不住这群惊才绝艳的文臣武将。
  楚王死于她手中,算是让她除却固守方城外又有一件足够拿得出手的功绩,一件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战功。
  ——厉害如楚王都败于她之手,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与她相争?
  她的父母?
  不,她是他们的继承人,只要她不是太离谱,他们都会尽心尽力培养她。
  席拓?
  此人的确有可能,但他虽有绝世之才,却无称王称霸的野心,终其一生,只为他人掌中刀,只要她使用得当,他会成为她手中极为锋利的一把刀。
  梁王?
  此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可为一方郡守,却无成就一方霸业的心胸。纵然有一日,他反复无常叛出大夏,她也有能力将他擒拿。
  商溯?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顿,轻轻笑了起来。
  不不不,更不可能。
  与前两者相较,他的确有一统天下的能力,但他与席拓的问题大差不差,都是没有野心,在九州恢复太平之后,在他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之际,他绝不会主动掀起战乱。
  此三人都不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她要做的,便是让朝中之人也认可她的存在。
  只是文人远比武将难缠,在对付文臣的事情上,她怕是要花费不少心力。
  但问题不大,尸山血海的战场她都闯过来了,还会怕文人之间的明枪暗箭?
  更别提阿父与阿娘的确属意她,还会帮着她一起弹压文臣。
  相蕴和对未来充满信心。
  医官换好药,包扎完相蕴和的肩膀,提着小药箱去帮下一位将军处理伤势。
  “七悦与雷叔叔醒了吗?”
  相蕴和问严三娘。
  严三娘道:“七悦刚醒,雷将军仍在昏迷之中。”
  相蕴和微颔首。
  这便是年轻的好处了,明明七悦伤得比雷叔更严重,但还是会比雷叔更早醒来。
  “雷叔百战沙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知道有多少。”
  相蕴和叹了一声,“这次伤得又重,怕是把以前的伤都给勾了出来。”
  “走吧,咱们去看看他。”
  相蕴和扶着亲卫的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相蕴和一一探视过去。
  不仅探视了将军们,还撑着病体,去普通兵士们那里走了一遭,将士们无比感动,越发觉得公主当真是一代仁主。
  公主治理封地的能力早在方城验证过,豫公外出打仗时,整个方城都会交给她,在她的治理下,方城从偏居一隅的穷乡僻壤一跃成为供应他们南征北战的粮仓,连盛元洲与楚王这种死对头都不禁感慨豫公着实好福气,能得这样一个好女儿。
  能治理民生,还能带兵打仗。
  亲手砍下楚王人头,畅快淋漓打楚军,便是她用兵如神的最好证明。
  文治武功皆出彩,又是豫公与二娘唯一的孩子,这九州天下不交到她手里,他们这群随她出生入死的人第一个不答应。
  众将士对相蕴和越发忠心耿耿。
  武人的心思很好猜,看到他们的脸色,相蕴和便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她笑了笑,心情越发好起来。
  ——这些都是她拿命换来的,都是她应该得到的东西。
  探视完伤员,相蕴和吩咐严三娘,“将楚王的头颅拿石灰封了,送到阿父阿娘那里。”
  “而后再用香木给他重新雕琢一个头颅,我要给他风光大葬。”
  不仅要厚葬楚王,还要为他请封,封他永为江东之主,镇守这片他为之战斗一生的土地。
  “公主放心,楚王的头颅已经封存,随时都送给两王。”
  跟在相蕴和身边历练多年,严三娘已不是最初的女将,而是越发细心,能敏锐捕捉到相蕴和的心思,“至于香木,已经运过来了,工匠们正在雕琢,不出五日,便能将楚王的头颅雕好。”
  相蕴和欣慰地看了一眼严三娘,“辛苦三娘了。”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严三娘莞尔一笑。
  是日,相蕴和带着楚王的头颅,奔赴另一场战场上的姜贞与相豫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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