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宝树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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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挽一句话说得赵婶大松了口气,才慢悠悠地来了个转折。
  “赵叔今日擅离职守,欺上瞒下,将送粮的事情交给赵钊,却带着我爹去粮庄赊账的事,我不是也没怪罪赵婶吗?”
  傅挽说得轻飘飘的,嘴角还尤有笑意。
  但赵婶算得上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见过她整治旁人时层不出穷的手段,霎时间脸就吓得发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恳求的眼神望向纪氏,“夫人,你是知道的,我对傅家从没有二心的……”
  纪氏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为难,转头轻声叫傅挽,“阿挽……”
  傅挽自来会听纪氏的话,拿着那茶盏又往唇上沾了沾,装腔作势够了,才站起身来,亲手去扶了赵婶,“赵婶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何须如此。赵叔违了我的令,按着规矩处理便是了,哪里能劳动赵婶这样求我。”
  她脸上依旧是笑盈盈的,丝毫没有动怒的模样。
  “救命恩人是恩人,下属是下属,我从来都区分得清楚明白。”
  赵婶眼神一动,掩住神色,低声退下去收拾形容。
  纪氏仍坐在堂上,等到她人影瞧不见了,才转头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伸手将那盏茶推远,脸上已没一点笑意的傅挽,“你这么对她做什么?”
  “没什么,”傅挽垂着眼,专心看着扇面上的画,“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起身,朝坐在上首的纪氏一点头,“娘平日里也多防着她两分,我前头事情多,就先去忙去了。”
  心中有气,傅挽脚步就快了几分,走过垂花门时差点撞到人。
  扶书往后退了一步,冷不防手肘敲在了石墙上,抬眼时瞄见了傅挽的脸色,忍了没做声,只低声禀告,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六爷,余刺史明日在宣眺楼设宴,请了杨州城几家富商,帖子已经送到了咱府上。”
  傅挽“恩”了声,转身就走回了她的满贯堂。
  她坐在窗前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直到午膳摆好了才挪位。
  服侍着傅挽用了午膳,扶书刚回罩房,就看见了早在里面等着她的扶画,手边还放着盒刚开封的膏药。
  她猜人的心思真是一猜一个准,忍不住眼眶就有些发热。
  “行了,瞧你眼皮子浅的,主子不就是给了一盒跌打药罢了。瞧你的模样,要真的能行,真是巴不得扑上去给主子以身相许了。”
  听扶画调笑了她一句,扶书伸手按了下真有些湿润的眼角,笑了一声。
  “我这泪又不是为我自个掉的,你看六爷那是多好的人,偏到处受人闲气,父母兄长,没一个靠得住的,底下好容易有了两个弟妹,偏年纪又小……”
  扶画给扶书揉着胳膊,将那药力都揉了出来,边就回了句。
  “六爷那可是遇难越强的人,你还不信她啊?”
  不提两个丫头在罩房里怎么变着法子夸她们的主子。
  傅六午觉醒来,伸了懒腰就坐到了窗前,提笔写了几行字,看着不甚满意,扔了笔就跑去她大哥的幽客堂,从她大哥立在地上的画篓里抽了幅画。
  第二日她就带着这幅画去赴了余刺史的宰羊宴。
  请客之人是堂堂一州的刺史,自然不能让刺史大人等着她,因而虽说的开宴时辰是巳时三刻,傅挽还是提早了两刻到场。
  刚进了宣眺楼,掌柜的就亲自迎了上来,朝着傅挽笑得明媚。
  “小老今晨起床就听见了喜鹊在枝头叫,原来是今日六爷要登门了。”
  傅挽咧嘴一笑,浑然是人傻钱多的模样,抬手就给他扔了个银锭子过去,“行了,奉承话别说,告诉爷,楼上都到了哪几位,又是谁来你这定的菜?”
  掌柜的一掂量就知道那银子少说也有十两,脸笑得更开了。
  “刘家二四两位少爷,顾家三少爷,城北张家大少爷,邱家二爷……这几位都来了,这菜单,却是刘四少爷亲自过来点的,点的都有……”
  一连串菜名报下来,正好也到了包间门口,掌柜的识趣地退下。
  站在门口的跑堂殷勤地给开了门,得了扶琴赏的一个荷包。
  而进了门的傅挽扫了眼满堂眼熟的人,拱手笑眯眯地叫了一遍,摇着扇子坐到了位置上,翻过倒扣着的杯子,给自个倒了杯茶,“傅六与诸位也算是好久不见了。”
  她笑得人畜无害,在场几人却是在心里狠狠地呸了声。
  这杨州城,说不要脸还真没谁比得上傅六。
  偏偏她不要脸还心狠,把人逼得倾家荡产时,那脸上的笑都是明媚的。
  不然这众商云集的杨州城,哪轮得到她傅六的万辉粮庄占了粮庄的大头。
  傅六这人,说起来就八个字,恬不知耻,得寸进尺!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要铺垫的背景略有点多,后面会加快点剧情的,么么~~~
  第6章 风波渐起
  此时余刺史没来,想着要讨好他的众人都还站着没坐下,独傅六一人老神在在地坐着,一杯龙井茶喝得和什么琼浆玉液似的。
  众人无声,独刚才也被半排挤在人群外的刘四少爷上前一步,坐到了傅六对面,也学着她的样子倒了个杯茶,只动作像了,风流神态却差了七分。
  他也有自知之明,朝着傅挽朗润一笑。
  “六爷一来,咱们这可就真是蓬荜生辉了。”
  “好说好说,”傅挽脸皮厚,这种夸奖接受起来完全不在话下,伸手摸了把自个的脸蛋,颇为自得,“爹娘给了好相貌,害得小爷我每日晨起梳妆都困难啊。”
  这话就是不要脸地说每天早起都被自个帅晕了。
  刘四一笑,目光就在傅六脸上落下。
  傅六这话,还真没多少水分。她那张脸,若生成了女儿身,傅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就是眼下生成了男儿,也照样赢得满楼红袖,不要钱都要上赶着服侍。
  如今杨州首富姜家的嫡幼女,可是哭着喊着要嫁给傅六。
  包厢里的众人正被傅挽这句厚颜无耻的话说得直翻白眼呢,门“吱咯”一声响,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带着儒士方巾,脸上挂着温润的笑。
  “诸位来得都早,看来是我来迟了。”
  “余刺史客气了,你日理万机,能抽空前来,已是对我等的莫大荣耀了。”
  邱二爷算是在场人中资历最老的,邱家的布庄在杨州城也是稳扎稳打的老字号,他说起这句话来,不见谄媚,却也让人心生愉悦。
  于是主宾入席,流水似的菜一盘盘往桌上放。
  傅六一开始坐的就是最不惹眼的位置,争取今日不成为被宰得最惨的那只羊。
  但她这“最不惹眼”,连一盘菜的时间都没有支撑过去。
  刚拿筷子吃了口菜,坐在上首的余刺史就带着最和煦不过的笑,和坐在他右手边的邱二爷唠嗑,“我先前在怡州任职时,就曾听说过杨州城是鱼米之乡,尤其是只产于杨州城一家粮庄的紫粳米,据说连镐都的大族都排队等着买。”
  邱二爷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很快回复,看向正把个烧茄子夹到嘴里的傅挽,“余刺史这算是问对了人,万辉粮庄的那位爷,就在咱们席面上坐着。”
  嘿,瞧着说话的艺术,什么叫她还在席面上坐着。
  等会儿还能将她也当成菜,切吧切吧吃了不成?
  傅挽将那口茄子吃到嘴里吞下,拿起放在一侧的扇子一敲,朝邱二爷拱了拱手,“傅六这就先谢过二爷的引荐了,只盼日后我爹到二爷私开的赌坊作乐时,二爷能让手下人通融通融,别给我爹大的筹码,好保住我的钱袋。”
  这话出口,席上就有人憋不住了,找到时机就嘲笑傅挽。
  “傅六你钱挣得再多又如何,顶头两个哥哥不经事,又摊上了这种混吃等死的爹,”说话的张家大少爷捂着嘴笑了声,“听说你娘还老爱散财,一月要布斋三次?这是当自个是菩萨了?怎么这时还不见她去西天归位啊?”
  张大少爷上个月刚在花楼里吃了傅六的鳖。
  他看上个新来的花魁,那花魁却只瞧上了傅六,一群人里,只给傅六开了门,往她怀里塞了个鸳鸯戏水的大红肚兜,细细的一条红线还绕在花魁嫩白的指尖。
  当时满楼叫好,同去的刘四也在笑,气得他脸都涨成了青紫色。
  傅六施施然起身,摇着扇子就进了那花魁的房,大被好眠了三日。
  那扇闺门再打开,出门的花魁两条腿都在打着颤,眼底下一片片乌黑,更衬得神清气爽的傅六天赋异禀,技艺超群。
  他这时这般说话,向来笑眯眯的傅挽却站起身来就把那盘烧茄子盖到了他脸上,“张祖德我告诉你,骂人不骂长!下次说话你最好给我留够口德,不然盖你脸上的就不是一盘菜,而是一具棺材了,小爷我让你下辈子都后悔转世当人!”
  傅挽这盘菜砸得毫无预兆,不说被油污盖脸的张大少,就是余刺史也愣了。
  满堂寂静,砸完人的傅六却朝余持重一拱手,脸上又是笑眯眯的模样,“我这人脾气冲动了点,最见不得人说我的坏话,让余刺史见笑了。”
  余持重眼神一敛,还没想到这话要怎么接,坐在他左手边的刘二少爷就飞快地接了嘴,试图打个圆场,“傅六你这也太冲动了,张大又没说你的坏话。”
  刘二接了嘴,傅挽就正好能转头看过去,恰恰没错过刘四抿了下的嘴角。
  她在心中冷笑了声,确定方才猜测出的念头,脸上却是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刘二你这话说的真是不孝不悌,旁人问候令堂,难道不比问候你更严重?若是今日有谁说令堂为何不给刘四的生母让位,你也能忍下这口气?”
  不等刘二炸回来,傅挽就转身面对余刺史,气愤之极,“傅六性子直,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今年这旱灾谁都没预料到,粮库连往年的一成都收不进来。粮价眼看着就要涨,谁脑子锈钝了才想着在这时候出粮,白瞎了这老天爷给的机会。”
  傅挽站直了脊背,话说得和街头耍狠的二流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反正我傅六今儿就在这放一句。这时候要我的粮,就等于要我的命,不管是谁扑上来,我傅六都带着全家老小和他拼命!”
  这一出戏转得太快,余持重才把万辉粮庄提出来,后续的众人贬低,刺史相护,傅六感念的戏份还没来得及上演,傅六就耍了狠,把话都堵死了不肯给粮。
  偏她这一出戏铿锵地唱下来,还能朝余刺史拱手,真诚地对他说甜话。
  “傅六虽孤陋寡闻,也知余刺史在怡州万民传颂的嫉恶如仇的盛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特备薄礼一份,愿刺史笑纳。”
  她伸手往自个腿边的凳子里掏,将刚才顺手塞到凳子下的画卷拿了出来。
  “幽客居士的最新画作一幅,刺史看看可否喜欢。”
  原本看她随意地从凳子肚下掏出一幅画来,众人还以为是街边的书画摊子上随手买来糊弄人的,却不想傅六张口就报出了幽客居士的名头。
  刘四就坐在隔了一个的位置上,自然看见了刺史打开画卷上的金印。
  真迹,这居然是幽客居士的真迹!
  傅六她是从何处拿来的幽客居士的新作?
  自幽客居士三年前在一家名为晋江的书舍里大火,被文人墨客争先收藏后,这位幽客居士的画作价值在一夜间就翻了倍,据说连当朝十二岁的幼帝寝宫里都挂了一副,日日观望,爱不释手,更是金口玉言夸赞过——
  当朝只有幽客居士能当得起金印。
  这一句话,原本已需千两白银才能购买的画作,更是在一夜之间疯长成了千金难求。拥有者更宝贝,渴求者更疯狂,牟利者更兴奋。
  而偏在这种时候,幽客居士明言身体抱恙,将减少作画。
  此等盛名之下,非但不现身人前接受追捧,更是急流勇退,重归质朴。
  幽客居士的言语表率,瞬间成为士大夫之流的楷模,称其不愧是画兰高手。
  这样千金难求的画作,傅六居然就把它扔在了凳子底下!
  一时间,在场众人看傅六的眼光都带了八分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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