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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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桑玥眸子里闪过的惊艳很是欣喜,微微扬起朱红的唇角,含了一分殷切,道:“我是皇上送给太女殿下的礼物,殿下可以叫我‘沐倾城’。”
  男子……叫“倾城”?
  但凡长相妖孽的男子,身上都有股邪魅的气息,沐倾城不同,他的一颦一笑都纯真得如山涧最透亮的一捧溪水,而那看人的眼神更是比冷香凝的还要厚重几分,直叫人难以拒绝。
  桑玥拿过毛巾遮住身子,心里把云傲骂了千百遍,面色却淡漠如常:“你出去,本宫不需要任何人服侍。”
  沐倾城跪伏在浴池的边缘,一听到桑玥的拒绝之词,眼眸里就溢出了不少泪花:“殿下,你就让我服侍你吧,皇上要是知道你不喜欢我,一定会杀了我的。”
  以云傲的性子的确会这么做,但那又关她什么事?她可不是什么烂好人,没有多余同情心给予这些花花草草。尤其,他还是云傲派来的。云傲真是够绝,为了离间她和慕容拓,不惜送来男宠!她总算是理解了当年楚婳硬给慕容拓塞通房丫鬟时,慕容拓是什么心情了。
  简直糟糕透了!
  云傲是怎么想的?她是女人不是男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安排宠臣给她?桑玥沉声道:“子归!把他拖出去,送到华清宫!”
  沐倾城的眼底闪动起丝丝惊慌,那泪珠似落非落,红唇娇艳欲滴,霎时就成了水气升腾的殿中最勾人心魄的旖旎画面,他求饶道:“殿下!不要!皇上会杀我的!我可以辅佐殿下!殿下,我会许多东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若非如此,皇上定不会让我成为殿下的人!”
  “不需要!”桑玥一口回绝,子归已步入了殿内,就要去抓沐倾城。
  “殿下,你送走了我,还会有其他人,与其如此,倒不如假装接受,断了皇上的念头!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雨露恩泽,只希望……家人能够平平安安。”
  话音刚落,桑玥的心弦似被拨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辨认他话里的真假。
  沐倾城无畏地对上桑玥的审视,他并未撒谎,自然不惧她的审视。他是鄱阳城富户沐家的长子,因天生貌美而闻名,他走在街上,不知迷死过多少俊男俊女,冷家子弟的样貌已在大周闻名,但不论冷昭也好,冷华也罢,亦或是如今正值青春年少的冷煜安,跟他比,都完全没有可比性。他对自己的样貌向来自信,却也没有因它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他刻苦勤奋、日夜勉读,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脱离商户身份,入朝为官。
  谁料,他一踏足京都,这貌美之名也迅速传开了,京都动辄就是皇亲国戚,他招惹不起,又不愿屈膝于世家小姐的罗裙之下,于是放弃了科考,毅然回乡。只是,他走都走了,仍是没能逃脱被挟持的命运。皇上发话了,他若不能成功地留下,等待他的就是满门被灭的命运!
  桑玥仍是窝在水中,秀云墨发垂顺至水下,轻轻摆动,如幻变的深海流光,神秘莫测,又令人心驰神往,她淡淡地道:“沐倾城,皇上除了让你留下,还让你做什么?爬上本宫的床?”
  沐倾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便是默认。
  桑玥气得面色铁青,云傲真是疯了!从他允许瑶兮纳那么驸马就不难推断出,他真的脑子有毛病!她昨天才册封,今天沐倾城就来了,只能说明,云傲从很早以前就准备了沐倾城这枚棋子,若是金銮殿上,她答应了和冷煜安的亲事,沐倾城就不用出现了,可是她回绝了,云傲立马就把人塞进了东宫。
  太过分了!
  此时,莲珠进来了,神色不太好,她看到沐倾城时吓了一大跳,差点儿一个趔趄摔进浴池。这里怎么有个天仙般的男子?殿下……一丝不挂地泡着呢……要是曦王殿下知道了,会暴走的吧!
  她瘪了瘪嘴,被最后一个想法震得打了个哆嗦,适才回过神,想起了要对桑玥说的话。她俯身,凑近桑玥的耳边小声禀报了几句。
  桑玥的眸子一紧,目光瞬间寒凉得像结了一层冰,温暖的大殿就在她逡巡的眸光里骤然降温了,她深吸一口气,按耐住满腔悲愤,正色道:“把沐倾城安排在望川殿,没有我的吩咐,不得私自离开。”
  语毕,她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会意,一把拧起沐倾城就朝外走去。沐倾城则是以最快的速度给桑玥磕了个头:“多谢太女殿下!”
  大门一关,桑玥再也忍不住,转过身,趴在冰冷的池壁边缘,死死地拽紧了毛巾的一块边角:“消息可靠?”
  莲珠已许久不见桑玥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了,那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从十八层地狱杀出一条血路,令阎王爷都闻风丧胆的厉鬼。她手脚一凉,颤声道:“冷大人通知了皇上,就在刚才,皇上已经亲自前往冷家了,皇上怕皇后娘娘经不住打击,暂时封锁了消息,你看,我们要通知皇后娘娘吗?”
  桑玥的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冷厉得如嗜了血的宝剑:“通知!做女儿的,再心碎也要送母亲最后一程!”
  丧心病狂的禽兽,连一个无辜的迟暮老人都不放过!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八章】云阳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街道冷冷清清,雪水融化了一地湿润,又在夜间再度凝结成冰。
  冷香凝和桑玥都换上了素色绣浅蓝竹纹的衣衫,皇后和皇太女不能为臣民披麻戴孝,她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朴素简单。
  桑玥已经向冷香凝言明了陆氏过世的消息,哪怕在冷香凝所存的记忆中,仅和陆氏有半日相处时光,但骨子里的亲情和眷恋还是毫无保留地苏醒了。
  她趴在桑玥的怀里,哭得悲痛欲绝,几天之内,她经历了两次离别凄楚,亲眼目睹了丈夫的背叛,一颗脆弱的小心脏,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不复往日的开朗和喜悦,即便被囚禁在普陀寺,她心里有着念想,便也不曾如此绝望过。
  她死死地搂住桑玥,泫然道:“玥儿,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桑玥极少看到冷香凝哭成这个样子,向来巧舌如簧的她现在却有些哑口无言,不为别的,就因她的心情其实也十分沉重,胸口就像被堵了块冰石,凉凉的,压得她呼吸艰难。
  慕容拓握住桑玥的另一只手,在她失去亲人倍感孤寂的时刻给予她鼓励和温暖,他知道,其实桑玥也很渴望像冷香凝那样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酣畅淋漓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但她从来不会放纵自己,哪怕一回都不曾。她要是做了,就不是桑玥了。
  不得不说,但看这一点,桑玥比他冷血,也比他理智。楚婳遇害之后,若非桑玥的精心守护,他大抵真要魔怔了。但是林妙芝出事,桑玥哪怕痛不欲生,也不曾出现过片刻的消沉和莽撞,她只是一点一点地谋划,一步一步地报仇。一如今晚,陆氏与世长辞,桑玥不可能不难受,但她绝不堕入无法自拔的伤痛深渊。
  他怜爱地看了看桑玥,尔后对着冷香凝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浅笑:“我和桑玥都会陪着你。”
  冷香凝将信将疑,看了慕容拓一眼:“拓拓,真的吗?”
  慕容拓点头,目光分外柔和:“真的。”
  “你们说的话,我不太敢信了。荀义朗说我想他了,他就来看我,我现在想他,但他在哪里?云傲说他只喜欢我一个,但他有了那么多她们和孩子;我娘说明天来看我,她再也来不了了。你们……你们都是会骗人的。”讲到最后,冷香凝的语气又哀凉了几分。
  桑玥隐约觉得冷香凝对荀义朗不无感觉,但对云傲也有着多年的夫妻之情,这听起来十分地骇人,但它却是真实存在的。怪冷香凝吗?怎么能怪她?要不是被人毁了心智和记忆,她怎会看不清自己的心,分不出爱情、友情和亲情?
  不论如何,桑玥相信,荀义朗和她一样,都希望冷香凝能够幸福。如若不然,荀义朗不会毅然远赴沙场,替她守住江山,也成全她十八年的念想。荀义朗若知,他抛却生死、冲锋陷阵换来的不是心上人灿烂的笑容,而是她终日以泪洗面,他又该有多难受?
  思及此处,桑玥拂去冷香凝被泪水浸湿的秀发,轻声道:“其实,云傲对你很好,你可以试着接纳他,和他坦然相处,这深宫不像荀府,坏人有点多,你要是把云傲推开,就给了坏人机会。”
  她尊重冷香凝的选择,所以哪怕拼出一条血路也要护送她回宫。冷香凝既然放弃荀义朗,回答了云傲身边,就该把握住眼前的幸福。难道非要弄得三个人都死去活来才算是对得起谁?
  冷香凝似懂非懂地看着桑玥:“他……他杀人……”
  桑玥觉得有必要把这个话题谈开,她认真地道:“要是我告诉你,我也杀过好多人,你怎么办?从此害怕我了吗?”
  冷香凝“啊”了一声,怔怔地看了桑玥半响,眼底的惊恐浮现了一瞬,但很快便被浓浓的深爱所取代:“不怕,你是我女儿,你变成魔鬼,我也不怕。”
  桑玥淡淡一笑:“云傲是你丈夫,他对你的心,也是真的。”
  冷香凝眨巴着泪汪汪的眸子:“像荀义朗那样吗?”
  “算是吧。”两个人性格不同,爱的方式不同,但都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冷香凝幸福,只不过,云傲的大爱给了江山,比起慕容宸瑞对楚婳的感情,云傲待冷香凝已算是厚重了。
  云傲真的没派人寻过冷香凝?她不信,荀义朗不也用了十多年才打探到冷香凝的下落?或许云傲的探子,只是晚了一些而已。毕竟,冷芸久处深宫,时刻盯着云傲的动静,大抵每每就差那么一步却被冷芸给截堵了。好比钟妈妈的女儿,云傲的人已经将她带到了京都,冷芸横插一手,愣是把她推下了护城河。
  她也是刚刚才从多福海的口中听到这则消息,震惊了良久,最终决定冰释冷香凝和云傲之间的前嫌。
  “可是……”她还是有些怕,有些难以接受。
  桑玥语重心长道:“如果我告诉你,云傲成天对你欢笑,转过身就被头风折磨得几欲晕厥,每晚你酣梦好眠,他却痛得浑身冒汗,还不敢动一下、叫一声,唯恐惊扰了你,你仍是觉得他不够在乎你吗?”
  冷香凝愣住了,桑玥又道:“他说不定哪天就一病不起了,你到时候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遗憾自己没有好好地陪他?”
  慕容拓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多福海大概什么都说了。
  冷香凝的心一揪:“他……他病了?”
  病得很严重。莫名其妙地,桑玥居然有些心酸,她撇过脸,任眼角的一线水光流逝在眨眼之间,再次看向冷香凝时只剩柔和的笑意:“是啊,你得照顾他,是不是?”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跟他发脾气了,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他跟别的女人抱在一起。”
  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了一眼,二人都已知晓了云傲逼问荀淑妃的事,心里暗叹这个皇帝果然是老奸巨猾,同时,也确定云傲疑上了荀义朗。
  慕容拓唇角微勾:“香凝,你告诉他,他要是再召见别的女人,你就一辈子不理他。”
  为了避免云傲故技重施,他们不能再给云傲和荀淑妃独处的机会。
  冷府。
  下人们正在着手搭建灵堂和灵棚,准备明日发丧。
  陆氏安详地躺在床上,尽管身重数剑,伤痕累累,她的唇角依旧依稀可见满足的笑容。下午,她一时感动而说的话“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娘娘一面,老身死而无憾了”,居然应验成真。这个老人,在思念和懊恼中渡过了整整十八年,好容易才盼回女儿,跟女儿有了半日的亲昵,却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云傲面色铁青地坐在一旁,冷秋葵、冷华和冷煜安悲恸地站在对面,在他们下首处是满面痛色的郭氏和冷芷若。
  这摆明了是一起谋杀案件,陆氏和冷芷珺离宫后,先是翻车,再是在僻静的巷子里遭遇了黑衣人的劫杀,他们打着谋财的幌子,却招招致命,陆氏的头部破了个大血洞,胸膛中了两剑,双腿被斩。冷芷珺腰腹连中三剑,冷家的六名护卫一个不剩,全部惨死当场。当京兆尹闻讯赶去现场时,陆氏已经与世长辞,冷芷珺还剩一口气。
  这简直太人神共愤了!
  陆氏的双腿已被缝合,换了干净的衣衫,看上去就如同熟睡了一般。
  冷香凝颤颤巍巍地走近房,云傲一惊,众人皆是一惊,正欲给她行礼,却瞥见随其后的桑玥对他们摇了摇头。
  云傲的嘴唇张合了数下,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他不出声,大家自然都得憋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冷香凝脱掉鞋子,爬到床的内侧,拉过陆氏的胳膊枕于脑后,自己则窝进了陆氏早已不再温暖的怀抱。
  “娘,你说明天会来看我,你骗人!”
  “你说我小时候最爱吃糖枣糕,你要亲手做给我吃,你还是骗人!”
  “你说给我做冬衣,你又在骗人!”
  ……
  “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暖暖……”说着,她开始搓陆氏僵硬的手掌,边搓边哈气,可她发现娘亲的手还是暖不了,她解开衣衫,众人赶紧闭上眼,她把陆氏的手放在肚子上,“玥儿冷了,我就这么给她暖的,你舒不舒服?”
  云傲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了掌心,额角豆大的汗珠不停滑落,桑玥走到他身边,轻握住他的手。他不可思议地抬眸,桑玥却是没有看他,神色淡漠地仿佛什么也没做。他错开视线,眼底已有了不逊于北极光的幻彩。
  “你醒醒,再唯我吃一口饭……”
  “是不是我不乖了,你不要我了?”
  ……
  冷香凝边说,泪珠子边滑落双颊,滴入了陆氏的脖颈,像一道优美凄凉的流光,给陆氏孤苦的人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越说,眼泪越多,最后冷香凝泣不成声,只得抱紧陆氏,脸颊贴着陆氏的,不停地蹭,想用这个方式唤醒她,奈何,她的泪水已把陆氏的脸洗了一遍,也让陆氏鬓角的华发染了颗颗晶莹,陆氏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冷香凝悲恸而又绝望得嚎啕大哭,像个在漆黑的夜、迷了路的孩子,每一声都透着对未来的迷惘和惊恐,每一滴泪都裹着未能尽孝于人前的不甘和悔恨。这无关心智,就是本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疼痛岂止是揪心?根本是撕裂了冷香凝飘蓬的灵魂。
  一国皇后当着君臣的面,为生母哭丧,这太不合礼数了。冷秋葵想要劝阻,云傲的冷芒一扫,冷秋葵的头皮一凉,赶紧把未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冷香凝的嚎哭碎了一屋子人的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冷华和冷煜安却是潸然泪下。
  冷秋葵也红了眼眶,那是他的发妻,说不痛心是不可能的。
  桑玥犀利的眸光扫过屋子里的一众人等,在无声落泪的郭氏和冷芷若脸上停顿了片刻,尔后悠悠转开。二人哭得很假,只怕心里其实痛快得不行。可即便如此,她暂时不能妄断二人就是凶手。
  不知哭了多久,冷香凝昏睡了过去,只是虽然睡了,身子还在一抽一抽的。云傲心疼地抱着她,放到了隔壁房间的床上,褪去她被泪水湿透的短袄,拉过被子给她盖得严严实实,吩咐思焉和怀公公好生守着,醒了就通知他。二人恭敬地应下,他适才步入花厅,开始解决这起命案。
  此时,云阳闻讯赶来,从关系上来讲,陆氏是冷芸的嫡母,便也是云阳的外祖母。他走入庄严肃穆的花厅,给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参见父皇,参见太女殿下!”
  在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里含了恰到好处的忧伤,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凉薄,不偏不倚正好是个有良心的庶外孙应有的表情。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从前每隔几天头痛才发作一次,每次不超过一刻钟,现在却是一天几回,且持续的时间长短不一,譬如今日,从下午到现在,头痛就没停止过,他微抬手:“平身,你去看看你外祖母吧。”
  云阳郑重地应下:“是。”
  郭氏对云傲的那句“外祖母”十分不喜,她才是云阳血亲上的外祖母,且她已是御赐的平妻身份,现在居然连坐在冷秋葵身旁的资格都没有!像个妾侍站在他身后,看着满满一屋子人,为陆氏的命案讨论得激烈万分,她花白的眉毛一拧,翘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陆氏的马车先是翻在了巷子里,导致她磕破头颅,尔后在修车的途中遭遇了截杀,一死一重伤。
  “启禀皇上,微臣仔细检查了华阳夫人的马车,发现车轮内部有隐裂的痕迹,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可以有三:先受潮,再长期暴晒在日光下,这样能导致内部结构糟损;或者有武功高手将内力打入其中,在内部爆破,外面看起来也能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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