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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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福平像是了了一件心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擦了眼泪鼻涕,道:“大师父,小人先下山治丧……小人老爹高寿,说来也是喜丧,您老人家心里莫要难过。小人老爹最是敬重大师父,要是晓得大师父难受,怕是在地下心里也不安生……”
  老和尚微微颔首,道:“带了道痴去……代老和尚在老王跟前颂百遍《地藏经》……”
  后一句,却是吩咐道痴。
  道痴低头应了,对王福平道:“还请村长在山门等我一等,我取了法器就来……”
  王福平忙道:“那就有劳小师父了……”
  再次同老和尚告退后,王福平退了下去。
  道痴没有立时跟上,而是回了所居东厢斋房,放下了木盒。
  他没有打开木盒,而是放在书桌上,而后在颈上挂了檀木佛珠,又捧了自己素日所用的木鱼,才出了斋房,前往山门。
  ※※※
  安陆城外的官道上,烟尘渐起。
  马背上,一个少年往远处的城门,满脸雀跃,忍不住转头对身边随从道:“海叔,到安陆城了……”
  被称为海叔的,四十来岁,做管家打扮。
  见少年晃动缰绳要催马疾行,他忙道:“三少爷不可,仔细太太教训……”
  第二章 灵前谁诵《地藏经》(一)
  王家窑村,就在西山山脚下。
  这里有王氏宗族开的几口瓷窑,比邻的也是王家族人名下大大小小的庄子。
  王家窑里,住的七八十户人家,不是王家的管事,就是租种王家土地的佃户。
  当然这里的“王家”,不是王老爹家,而是安陆州第一士绅大姓的王氏宗族。
  道痴随着王福平走到村口,便见迎面走来个穿着麻衣的青年,二十五、六岁,相貌老实,身体高壮。
  见到王福平,那青年速行几步,迎了上来。
  他是王福平次子,这两年常上山扫洒,认得道痴,先与之打了个招呼,而后王福平道:“爹,二叔找……”
  王福平“嗯”了一声,脚下没停,奔自家院子去了。
  王家院子离村口不远,没到近前,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哭丧声。
  道痴听了,眼里没有泪,可心里难受得不行。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宗亲血脉、骨肉天伦是最亲近的,对于道痴来说,山上的老和尚、山下的老杂役,才是道痴在这一世最重要的人。
  到了门口,哭声越发响亮。其中,有一人嚎哭声分外响。
  道痴只觉得耳膜一颤一颤,转头望了王福平父子二人,见他们浑然不觉,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大门糊白,院子里已经搭起灵棚。
  当世习俗,家中有老人的,多早预备寿材。
  王家也不例外,王老爹在西山寺虽以杂役自居,可在自家儿孙眼中,却是家中老太爷。
  尽管只是村里人家,可王家不仅有房有田,又因得宗房太爷看重,王老爹儿孙里好几个在城里当差,在王家家仆管事中,亦是数得上的。
  因此,除了自家儿孙与村民,相邻几个庄子的庄头管事得了消息,亦都来吊丧。
  院子里很是热闹,道痴跟在王福平身后,目光穿过众人,落在灵堂上。
  灵柩前,跪倒一片是孝子孝孙们。
  天已近午,烈阳当空。
  即便灵堂上搭了灵棚,可从众人额头滴滴答答的汗,也能晓得灵堂里多闷热。
  道痴穿着僧衣,捧着尺半木鱼,神情庄严肃穆,偏生又是这点年纪,站在王福平身边,难免引人侧目。
  王家子孙亲戚还罢,有王福平在,轮不到旁人说话;吊客之中,却是有几个指指点点的,满心好奇疑惑。
  有个同王家相熟的庄头,上下打量道痴两遍,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问旁边的这个人道:“平老哥是不是难受得迷瞪了?就是要寻和尚诵经,这小和尚也不当事啊?”
  旁边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王老爹次子王福安,没有应和,而是低声道:“大哥方去了西山寺……”
  那庄头听到“西山寺”,立时咽下几口吐沫,老实地住了声。
  他们这些庄头管事,尽管只是王家家仆,可在庄子上也向来充大爷。
  然而,能坐稳管事庄头的,心里都晓得,西山是禁地,不得随意进出。
  早年有不信邪的管事,仗着资格老,带人上了西山。
  结果不仅革了管事,挨了几十板子,阖家也都被卖给川客。
  “禁地”二字,不仅对的是王家下人,对王氏族人也不例外。
  去年三月,王家宗房的一位少爷,带了几个纨绔同窗出城玩耍,看到西山景致幽雅,便不顾长随下人恳求,执意上山。
  山下各庄子庄头,都等着看热闹。
  不管山上住的到底是何人,都当给宗房面子吧?
  上山的不仅是王氏宗房的少爷,还是王家族长的嫡孙。
  没想到,王家那位小爷是被抬下山的。
  而后,有人见族长亲自到了西山。
  是兴师问罪呢,还是兴师问罪呢,还是兴师问罪呢?
  西山上情景,无人知晓。只是没几日,城里传出话来,那位闯山的少爷被执行家法,除了打板子,还跪了祠堂。
  一时之间,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位少爷撞到铁板上了。西山威武。连正经主子都需退避,他们这样做仆从的自然更是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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