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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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即便如此,姝黛也没想过将就。
  她有条准则,不为难自己做不愿做的事儿。
  姝黛寻思着弟弟尚年幼,不能说靠上他什么,他还得先依仗她做姐姐的。
  因想起母亲在京城购置过一套房产,离世前因自己年幼且距离相隔,便托与大姨母打理,房契也在姨母手中。如今她已然十七,或者来京城看看,把房子收回,看能否自谋些出路。
  她便将退婚一事去信与邺京的姨母,并粗略说了心中打算。姨母向来心疼她无亲母可依,收到信后唏嘘不已,回函劝她入京散散心,又说京城的官贵子弟遍地走,另寻桩好姻缘,她们姐弟亦能多个依仗。
  若能嫁官家,日后对待弟弟与家业,继母必不敢过分造次。
  说得姝黛也动了念头。
  赵家公子与她青梅竹马,却都能在她守丧期背叛,偷藏通房怀了孕,她是断不想在平江府再觅婚事。她还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气,要么不嫁她便自己营算,要嫁她要嫁个更好的。
  三月中旬便打理行装,路上兜兜走走,用了半个多月到达邺京城。
  虽然出发前,已经告诉姨母这几日会到,但此时辰已经傍晚了,各府都在预备晚膳和休憩,贸然上门打扰只怕增添忙乱。而且舟车劳顿也憔悴,不如便寻酒店歇息一晚,明日上午挑个吉时入府。
  正好在街头逛逛,早就听说邺京集天下繁华,极尽人情风物热闹,四海八方的人都往这里涌,什么珍贵稀罕珍馐美食都能瞧见。
  刚才进城后,她就打发车夫先行,自己带着络雪下了马车。
  想到明日便能见到敬慕的姨母和表兄姊妹,姝黛脸上盈了一抹笑。除了年尚幼的尤翊,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便剩母亲这位嫁入官家的姐姐,她的大姨母。
  主婢二个沿街慢走,又过了河桥,顺便找找好吃的,买来不少东西,在跑腿铺子叫了闲倌帮忙拎提。眼看天黑,便往订住的酒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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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二章 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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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的酒楼叫“广聚轩”,乃邺京城颇具盛名的一家,地处成王庙附近,周边吃喝玩乐,杂耍伎仃,热闹应有尽有。
  酒楼是一栋回字形,往上共四层半,一楼有堂食和歌舞台,客人若夜半不思睡,任何时辰都可下楼饮酒赏歌悦舞。
  档次也分作金银铜牌三等,价格为每日五两、十五两、二十五两,满足不同客源的需求。还有最高级的贵宾房,要价五十两到一百两之间。
  姝黛住的就是五十两的贵宾房。
  她本想让车夫提前来预订个银牌的二等房,一晚上十五两差不多了。然而车夫到的时候已经没房,只剩了一等。站柜的小厮问要不要一等?车夫是姝黛路上雇佣的,不确定她要否,便站在原地候着。
  等姝黛逛完街,戌时回到酒楼,已经连一等也没了,仅有贵宾房。
  在四楼的位置,推开窗,可遥遥望见远处的钟楼和御街的灯笼,还有楼下街巷河桥熙熙攘攘的男谈女笑,如入繁华仙梦。
  虽江南一带也烟花璀璨,然而夜泊秦淮的绵绵意,遭遇邺京的礼乐全盛,这其间差异甚大。
  姝黛便觉五十两花得也值,就当做犒劳自己一路的颠簸罢。
  下楼安顿好马车和行装,她这次进京带了不少特产与丝绸,预备送礼周旋。查点一遍数目,打赏过小厮,让把东西看好,便拖着酸倦的腿儿回到了楼上套房。
  闲倌小哥把包袱提进来,主婢二人拆解起半日采买的东西。一对儿碧玺耳环四十文,珍珠栀子花簪二两银,刺绣丝帕七条六十文,果脯蜜饯每罐十五文……东西不算贵,花样还多。
  她挑出几样赏了络雪,让把其余的收起来。络雪这趟出远门,不仅有好吃好玩的,还收礼物,自是兴高采烈照办。
  整理好后,传唤热水进来洗漱。正好两个浴桶,姝黛想想旅途劳顿,就没让络雪伺候,一人各泡了一个桶。
  雾气氤氲中,她往水里撒了些自制的百花香露,靠在浴桶闭目养神。
  姝黛制作胭脂、香露皆十分拿手,一年四季春采玉兰樱花桃梨牡丹芍药,夏采莲荷紫薇茉莉百合,秋冬梅菊各种,调制出来的膏露既美肤滋颜,气味又独韵芬芳。是她从前跟着开医馆的外祖父时,闲来自己琢磨的,数年累积,已经练成了技艺。
  她对别的可有可无,却自幼起对医术、药理、驻颜等感兴趣。外祖父架子上的医术典籍她当成话本来翻,虽做不了坐堂医,却也小有领悟。
  温润的水让人舒适,姝黛青丝如瀑散垂腰际,肌肤宛若从未见过光,在烛灯下雪莹莹,透着淡淡的嫩粉。
  问络雪道:“外面门可锁好了,仔细采花贼。”
  络雪没听到白日的八卦,只当小姐今晚被太多公子搭讪,故而小心谨慎。
  她心里十分得意和满足,自家小姐一入京城便招桃花呢。即便覆着面帕,都那么多男人像把眼珠子锁在小姐身上了。还有个高壮魁梧郎将,竟然为了凑到小姐跟前问一句府邸,局促得耳根都泛红,简直就。
  络雪唏嘘一笑道:“锁上了,小姐若能尽快寻个好夫婿,就不必这般忐忑了。再有男郎搭讪,通通让姑爷挡了去!”
  姑爷?姝黛唔地一笑,没回答,纤长手指往脖颈掬了些水。
  心中却又浮起退亲前的一幕。
  那小通房秀巧玲珑,一双吊眼看着就不安分。
  趁姝黛在湖边赏花之时,跪在她身边乞求宽容:“妾奴是真心恋慕大公子,愿给少奶奶婚后做牛做马,但求允许妾奴生下公子的骨肉。”
  姝黛都还没过门,这就装柔弱委屈地用上了。
  大概她平日诸事不管不问,看似甚好应付吧,譬如像个没心机的享乐小姐,所以才敢跑到她跟前说这番话。
  姝黛坐在亭子里,睇着那通房楚楚可怜、温柔小意的模样,她玉指逐渐攥拢,眼皮都不愿意抬。
  ……想给赵公子生几个生去,她不担待!
  人们都说她愚蠢,冲动,早晚得后悔。说赵家公子不仅要继承偌大家业,还没其他富贾子弟的纨绔习性,便收一个通房怎么了?纳四五个妾室都正常不过。姝黛这么不容人,看之后哪家还敢轻易提亲?
  而尤父,原本指望靠着她攀上赵家这颗大树,倏然却断了,恐怕后悔这些年对她的宽裕吧,白打了水漂。
  这次姝黛入邺京,父亲甚至送都不送,更遑论给她路上开销花费了。
  她慢悠悠闭上眼睛,舒展酸倦的筋骨。
  女子一对锁骨线条精巧,往下隐约起伏有致,在水波中柔光若腻,越发凭添了袅娜妩媚。
  任何时候看,都嗟叹不愧为平江府第一美人。
  络雪却蓦然发觉,小姐的美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冷艳与锐利。不比退亲之前,闺中是大小姐,若出嫁便为赵府少奶奶,堆金累银,什么事都无须忧虑。每念及婚嫁,还有着憧憬。
  此刻说起“夫婿”,小姐却变得寡淡,好像可有可无似的。
  唉……谁想到赵公子竟会那样呢?通房都鼓出四个月的孕腹了,叫小姐怎么忍?
  老爷娶了继室葛夫人之后,心思就都扑在葛夫人和生下的三小姐、四公子一对龙凤胎身上。对大小姐和二公子疏离淡漠,对继室却言听计从。
  二公子与四公子年岁仅差两岁,又都是嫡出,将来争家业必然敌不过继室夫人。
  可当年尤家的发达,却离不开原配夫人和老爷一起辛苦经营,葛夫人才是坐享其成的那个。
  若大小姐未退亲,还能有赵家撑腰,今后却都只能靠自己来筹谋了。
  络雪想着便锁了眉,又往小姐的浴桶里撒了一把花瓣。但愿来到邺京后诸事顺利吧,她们小姐一定要遇到更好的。
  正思琢着,“啪啪啪!”外间传来拍门声。
  北边就是北边,爷郎们干脆直爽,拍个门都这么大力。
  络雪已泡得差不多了,怕吵扰小姐,连忙起身穿衣去看看。
  刑部司门郎中隋云瑾立在门外,身旁跟随两名部署差役,拍门者是白日派来跟踪的士兵。
  四楼的长廊上灯火通明,楼下歌舞喧嚣,丝竹磬乐。他穿一袭笔挺的团领刺绣鸟兽锦纹官袍,灯笼的光影衬得脸庞如玉凿,眉眼棱角分明,虽几许忙碌整日后的萧惫,却端得是白杨般隽挺。
  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隐约衣物窸窣。
  两女一男。
  隋云瑾眉宇凝蹙,青黑色帽带随着咽动的喉结颤了颤。
  适才士兵禀报,这两名江南商女半日皆在人群走逛,哪里少男少女多便去哪里。路上不断与男子搭讪,回来还大包小袋的,叫了一名俊俏小倌人同进房内。
  采花大盗一案刑部起初没参与,凌晨才接到上面限期破案之令。隋云瑾怀疑,被绑走的人要么匿在城内何处,要么已被运出了京城。
  他查了最近进出城门的表据,南方商贾果然比去年同比多了三成。
  若非大理寺不悦插手、搪塞拖延,应当早些发现这个情况。但现下也仅是他心中思考,还未有确切证据,倘能从里面的女子身上找出线索,则必不能放过!
  他嗅觉生来敏锐,隔着雕花门扇,隐约有幽香溢出,比傍晚飘过鼻翼的更要浓蕴。
  让他想起偶然逃出的受害人死前碎散描述,说采花盗抓人前会施予靡香,用以迷-诱,之后喂以药丸控制。而死后的躯体,都透出一股奇异的熏香气味。
  这个江南商女不仅生有美人痣,亦有异香,何来如此恰好?
  见没动静,士兵再次举手拍门。
  “啪啪啪!”
  “来了来了——”络雪被催得心发慌,急急忙忙笈了鞋子便将门打开。
  吱呀——蓦地却看到,映入眼帘一道清贵颀长的官袍。
  官袍的主人二十出头,清正轩雅,直挺的鼻梁,薄唇微抿,道不出凤眼还是桃花眼的眸中,透着冷厉锋芒,却分外的多情迷人。
  呜呜要死,北边郎君的俊果然和南边不同,这个的风姿硬骨堪称今晚之最了。
  个小的络雪以四十五度角仰视,脸颊顿然发烫,紧张地问道:“大人何…何事敲门?”
  旁边部属早都见怪不怪,他们司门郎中堪称“六部第一草”,容貌在京城凤毛麟角,谁见都心动,可惜大人并无私情。
  随着门的打开,隋云瑾却嗅到了更微妙的香气。似花非花,只沁得他心神莫名迷炫。他平素克谨,青灯书卷恪守勤严,唯不喜好胭脂俗粉之味,却竟对这缕幽香拒之不能。
  看了眼丫鬟匆忙披衣而出的样子,鞋子都笈反了,如此紧张。他疑虑皱眉,举步就迈了进去:“官府例行搜查。”
  进入外厅,大致扫看了屋内环境。两个女子住偌大空间,除了外厅,有卧房、遮掩纱帘的内室、更衣间还有观景露台。
  隔着那遮掩的绯色薄纱,忽瞥见女人婀娜的倒影。姝黛正慵慵地勾起小腿,仰面朝上闭目假寐,从外面看的影子就像是两个人对面而坐。
  而那香味之幽幽,便是从她内室里逸散出来的。
  他问道:“还有人呢?都出来。”
  络雪颔首不敢直视,惴惴答:“我们小姐现在不方便出,大人若要查户籍,奴婢这就给您拿。”
  废话,进来四五个男人,怎么好意思说小姐在里头沐浴嘛。
  翻出过所与公验,递给了隋云瑾。
  隋云瑾伸手揩过,低头略览,皆是州府上报有失踪人口的地点。
  他怀疑愈甚。
  姝黛正欲擦身,察觉外面鼓捣动静,便停下问道:“络雪,出了什么事,你在与谁说话?”
  江南女子吴侬软语,她不过十七芳龄,本就天生舒慵,因着沐浴的松弛,说话就更加的娇矜无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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