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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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瑯不安地看向赵鸢,赵鸢同他对视一眼,便低头继续去吃糕点。
  回程路上,二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只有胡十三郎一人叨叨:“女相公,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也忒小肚鸡肠了。”
  赵鸢不曾理他,到了驿站,她找人将胡十三郎押了回去,自己欲回屋,裴瑯叫住她,“鸢妹,我有话要跟你说。”
  赵鸢站在青天白日之下,道:“你说。”
  “你真要把胡十三郎留在身边?”
  “嗯,有何不可?”
  “你这一招,倒是出其不意,但你以为晋王不知你的意图?你刚踏上仕途,不知这条道上能人多了去了,要想走远,必须藏住锋芒,出风头,就是把脖子伸出去让人砍。”
  “你是说我...爱出风头?”
  “你休要歪曲我的好意!晋王铁定不会放过你,这样,我挑几个逐鹿军,你在太和这段日子,让他们在背后保护你,我会同你父亲想办法,将你尽快调回长安。”
  赵鸢来不及说话,一个小厮捧着一个玉佩跑进来,“侯爷,我是魁星楼的龟奴,您的东西落在了魁星楼,婉柔姑娘叫我一定交到您手上。”
  赵鸢挑眉冷笑:“婉柔姑娘?”
  她转身背对裴瑯,“裴瑯,我不要你的逐鹿军,我只求你能给我应有的敬重。”
  “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那胡十三郎倒是说对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连你爹,都有两房妾室。”裴瑯哀求,“鸢妹,等你嫁过来,整个安都侯府都能交给你管,我只求我心自由。”
  “你心自由,为何要我委曲求全?裴瑯,我是女人,更是和你一样的人,我也求我心自由!”
  “你的心还不自由么?你如今满眼都是李凭云,我可曾为此说过你半句?”
  “我何时满眼都是他了?”赵鸢惊道。
  裴瑯虽混,但也有优点,他的优点便是不双标,自己拈花惹草,却从不强求赵鸢对他一心一意了。
  “...怕是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赵鸢第一反应竟不是裴瑯胡说,而是紧张地想:李凭云也看出来了么?
  裴瑯见她露出羞愤的神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性本自由,一纸婚约就将你我人生捆绑在一起,本就不公。咱们都是受害者,就不相互为难了。你喜欢李凭云,大胆地去喜欢,只要别叫我给别人的孩子当爹就成..当爹也成,但孩子得随我姓。”
  “一派胡言!”赵鸢气道,“裴瑯,我真是想不通,人的嘴里怎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
  “你没否认自己喜欢李凭云,不是么?”
  “我是仰慕他又如何?我从未与他做逾礼之事,今日不会,往后更不会,我守住了夫子教我的道德!”
  “我真是...”裴瑯气道:“对牛弹琴。”
  他说完,看到赵鸢表情呆滞凝重,以为是自己语气过于严重,开始找话找补,但赵鸢依旧如此表情,直到李凭云自他身后出现,越过二人,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赵鸢此时此刻,只能想到一句话:他听见了,而她——
  完蛋了。
  第18章 稻草蜻蜓4
  两只黄鹂鸣翠柳,一个李凭云神出鬼没。
  无疑,赵鸢和裴瑯的对话被他听去了。
  赵鸢的情史惨淡,非要追溯,只有两段。
  第一段是在童子馆中读书时,偷偷爱慕当时教她们《诗经》的夫子,她升入国子监,终于鼓起勇气要将自己的思慕情告诉夫子,去了童子馆才发现夫子已经不在童子馆教书了。
  第二段则是在国子监念书时,有男学生赠她了她一株木兰花,当夜就被国子监的先生告去了赵太傅那里,她被母亲罚抄了三遍女戒,抄完之后,手都没法拿筷子了。
  她不但有婚约在身,更有礼教束缚,对李凭云的爱慕,大抵也会和前两段一样无疾而终。只要她不说,神鬼不知,永远不会结果之事,谁奈她何?
  裴瑯知道赵鸢脸皮薄,试图为她找补:“李兄,我和鸢妹方才正在比赛,看谁更会说假话。”
  这找补还不如不补。
  李凭云昨夜又是宿醉,今日脸色苍白无色,他面无表情:“我无兴致窥听二位的私事。”
  裴瑯对赵鸢虽无爱意,却有兄妹情意,他怕赵鸢伤心,护短道:““李兄,我们虽是闹着玩说假话,鸢妹却已敬你三年,你莫辜负了她对你的敬佩之心啊。”
  李凭云眉间风平浪静,他目光自眼前二人身上逡巡一遍,最后落在赵鸢脸上,“赵大人,你们方才说什么了?我耳背,没听见。”
  裴瑯:“耳背?”
  李凭云道:“嗯,我右耳天残。”
  赵鸢也是第一回 听说此事,她和裴瑯一样惊诧不已。
  “李大人。”赵鸢用坚定的口吻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美玉无瑕而供人赏玩,君子有瑕,却令人敬仰。”
  裴瑯不知赵鸢是何时练就的拍马屁功夫,这一通狗屁,出自她口,竟丝毫听不出奉承的意味。
  李凭云不置可否,裴瑯正好私下有事要问他,赵鸢被打发了走之后,想到了被六子打散筋脉的胡十三郎。
  既然从此以后胡十三郎是她的私奴了,她不能对他置之不理,中午时,赵鸢请阿元吃了一大个猪肘子,而后托他帮忙给胡十三郎疗伤。
  裴瑯从小没爷娘管束,号称打遍长安无敌手,实则伤痕累累,从小阿元就负责起了他的跌打损伤,如今俨然是治疗骨伤的名医了。
  他给胡十三郎接上了骨,胡十三郎仍满口叫疼,阿元将他各处关节捏了捏,突然拽起他手腕替他号脉,眉头一皱,“是软骨散的毒,此毒极狠,先叫人产生浑身骨裂般疼痛,半年至一年后,开始失禁,不出三年,一个壮年的身体功能就退化成八十岁的老人了。”
  胡十三郎刚被接上骨头,浑身剧痛未散,说话有气无力:“兄弟,这可不兴乱说啊,软骨散是我们盗家祖宗的独门秘方,只传盗盟老大,四年前,老大江淮海被官兵剿杀,软骨散绝迹,除非世上有鬼,否则,这绝不可能是软骨散。”
  赵鸢觉得“江淮海”这名字有些耳熟,胡十三郎打断她的回忆:“赵大人,你是不是故意套我话,想让我泄露盗盟机密?你这算盘可是打错了。我们盗盟子弟虽散落在五湖四海,但同根同源,绝不会背叛师兄弟。”
  赵鸢求助阿元:“他这是在说什么。”
  阿元讽笑一声,向赵鸢解释:“盗盟,就是盗贼联盟。始于魏晋,当时士大夫们寻仙问道,成立了道盟,江湖上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就照猫画虎,成立了一个盗盟,都是些小贼乞丐,三教九流,不成秋后所以,但凡出个有点本事的,就能当老大,朝廷从来没把他们当回事。”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胡十三郎反驳道,“大理寺花了五年,换了七八个少卿,才抓住江老大,我看不是朝廷不把我们当回事,而是怕自己养了一堆酒囊饭袋!”
  赵鸢听得正是兴起,被胡十三郎打断,她气急败坏而温文有礼道:“请你寡言!”
  阿元趁赵鸢骂人时喝了口水,接着说:“几年前的江洋大盗江淮海,盗了赫赫有名的成王墓,一战成名,被三教九流尊为盗盟老大,朝廷为此苦恼多年,无奈之下,搬出悬赏令,向民间广纳良策,赏银高达百两。四年前,民间有人献计,说那江淮海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嗜赌如命,大理寺的人听从其计谋,派人伪装成赌徒和江淮海打赌,若他能进入皇宫盗取陛下的猫眼石耳环,就管他半个月的酒钱,没想到他真去了,这一去,相当于自投罗网,人还没进玄武门呢,就被乱箭捅成了马蜂窝。”
  胡十三郎道:“朝廷用了这种手段害了江老大,亏你还说的出口。”
  阿元欲辩,赵鸢道:“好了,都是过去之事,值得争吵么?胡十三郎,软骨散一毒你莫慌,我会尽我所能替你解开的。”
  阿元不想当场打赵鸢的脸,便叫她出去说话。
  “赵姑娘,这软骨散,每一味毒配方都有不同,解软骨散毒的,只有制毒之人,除非你找到制毒之人,否则永远解不了毒。”
  赵鸢一层层递进思索,要找制毒之人,得先找下毒之人。
  下毒之人岂不正是...
  眼前抱着木盆马刷而过的身影和她脑海中的身影恰好重叠。
  六子挥手打招呼,“赵大人,阿元哥,中午吃啥了?”
  六子!
  赵鸢终于想到自己是在何处听过江淮海这三个字了。
  【赵大人,我江淮海拿人头跟你赌...】
  六子带她去船上找李凭云比酒那日,曾提起过他的大名,正是江淮海。
  糟了,他若是江淮海,那李凭云岂不是会有危险?
  赵鸢惊慌失色道:“阿元,我有急事,先告辞了。”
  她跑了两步,又叮嘱阿元:“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侯爷。”
  自离了长安和父母的监督,她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跑起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溜烟就跑到了楼上李凭云的屋外。
  赵鸢急促地拍门半晌,手掌拍疼了还是无人敲门。六子听到动静在楼下喊道:“赵大人,刚田大人过来将李大人叫走了,房里没人,你别敲了!有什么话我替你捎给李大人呗。”
  她找李凭云就是为了告诉他小心六子的,怎可讲这话告诉六子?
  赵鸢佯装镇定,“没有急事,等李大人回来再说无妨。”
  “嘿,赵大人,我瞧你手掌都拍红了,以为非常要紧呢。”
  赵鸢实在无法把娇小的六子和江洋大盗江淮海联系起来,她越想越是恐慌,找借口迅速回屋。
  下午时驿站没有其它动静,赵鸢静下心来,在书案前梳理清自己的思绪后,便迅速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趁无人时从李凭云厢房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日落月初,她偷溜出了驿馆,来到被遗落的城墙之上。
  此处楼高地偏,她约李凭云在此相会,绝不会被六子撞见。
  更重要的是,这里离苍穹很近,足矣浪漫。
  就算六子知道她约李凭云在此处见面,也会认为因情私会,故而不会跟来。
  赵鸢坐在登楼的台阶上,她把灯搁在身旁,灯照着她,影子投在墙壁上。
  李凭云登楼时,率先看到的是投在墙壁上托腮仰头的影子,她的睫毛根根纤长,似蜻蜓纤细的翅膀。
  听到脚步声,赵鸢立马站起来,恭迎对方登楼。
  “李大人,您来了。”
  她站在楼梯口,没有挪动的意思,李凭云道:“你想站在这里说么?”
  “不,不...李大人,您请先上,下官跟在您后面。”
  李凭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迈步上了楼。到了楼上,他看到一处过去打仗留下的铁钩,那铁钩牢牢镶嵌在土墙里,李凭云走到赵鸢面前,“灯给我。”
  赵鸢手举着灯,不解。
  灯下看美人这话不假,灯火从下而上照向李凭云,这最容易将人照成鬼,可尽管如此,他的容颜依旧惊心动魄。
  “赵大人,灯给我。”
  “哦,李大人,灯给您。”
  她双手奉上灯。
  李凭云提灯她左侧前走了几步,赵鸢这才发现他所在之处的瞭望口上,嵌着一个生锈的铁钩,相必是过去战争外敌攻城留下的武器。
  李凭云将灯挂在了那只铁钩上。
  “赵大人,说吧。”
  夜色漆黑,一灯独明,李凭云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清高。在她的心中,浮现出一副被风沙吹拂的佛祖圣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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