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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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也川没?有撑伞,他仰起头感受着自?九天而?落的冰冷寒意。
  冰凉的雪片落在他清冷苍瘦的脸上。
  他就这样在雪地中站了许久。
  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顶,宋也川缓缓转身。
  温昭明立在雪野之上,眸若繁星。
  “昭昭。”他对?弯眸而?笑。
  宋也川的眼中不?再像过去那样空洞而?死寂,但温昭明却从他的双眸中读出了无边的孤独。
  “今日宫中设宴,我不?大想去。”她?和宋也川并肩走在雪野里,街上清净无人,雪野之上,宋也川原本一个人孤单走了很久的足印,此时却因为温昭明,而?变成了两行。
  “我想来见见你。”温昭明侧头看来,“你想见我吗?”
  一片雪花掉落在宋也川的睫毛上,他轻声说:“想。”
  下?一秒,温昭明的手摸到?了他洗得粗糙泛白的袖口,指尖探入,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的手很凉,她?的手却热。
  宋也川想,温昭明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来到?他身边,驱赶掉他心中刚刚涌起的那一分荒凉与孤寂。
  “过了今天便又过了一年,我们?俩都二十岁了。”团团白气随着温昭明说话,散开在清冷的寒夜里,她?潋滟的红唇越发显得清晰。
  “嗯。”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温昭明睨他。
  宋也川眼眸明润,他安静地看着温昭明的眼睛说:“昭昭,我想听你说话。”
  他想记住温昭明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在无边漫长的寒夜里,不?至于?那样孤独。
  温昭明似是笑了:“你想听我说什么?我说的无非就是要你吃好睡好之类的话,我说了你也不?听。若再说别?的,那大概是骂你的话。”
  她?轻轻扬眉:“想听吗?”
  宋也川依然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嗯。”
  他仰着脸看向温昭明:“昭昭,你想不?想要一个,在朝堂上为你说话的人?”
  安静的雪夜,二人的鞋履踩进雪中,簇簇作响。
  “这个人是你的话,我不?想要。”温昭明看着宋也川的眼睛,声音冷静而?清澈,“我说过很多次,我希望你过你自?己该有的人生。就像昔年在藏山精舍之中你与我说过的那样。我希望你做一个有纯心的文人,读书写字,而?不?是参与□□势。”
  “但是我能做得好的。”宋也川的口鼻间呼出淡淡的白气,把他的五官都映照得越发朦胧。他垂着眼看向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又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能做好。”温昭明正色,“但这条路太冒险了。”
  天地悠悠,穹庐万顷。
  纷纷飞落的雪花之间,江山错落。
  宋也川眼中笑意浅浅:“但我回不?了头了。”
  “昭昭,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这样走下?去了。就算你生气也好,怨怼我也好。我不?会再回头了。”
  温昭明叹了口气:“我不?拦着你,但也希望你从长计议,不?要一头扎进去。”
  她?眼眸如水:“你不?要被我、被时局困住。”
  “好的,我知道了。”宋也川的笑藏在他呼出的白气后面。
  “你等等,这个给你。”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宋也川:“恭贺新禧。”
  羊脂佩绶入手生温,玉佩上雕了一丛翠竹,清冷而?孤傲。
  宋也川缓缓接过,眼中渐渐有了欢喜之色:“给我的吗?”
  温昭明哼了一声:“我的礼物呢?”
  她?料定了宋也川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一定不?会想着刻意为她?准备什么,她?虽然不?生气,但依然想有意刁难他一番。
  果见宋也川有些无措,他耳垂微红,踯躅良久,终于?从袖中取出一根发簪。
  楠木雕镂,簪尾若流云翻卷。簪身显然是被日夜打磨过,呈现一种光滑如玉的莹然质地来。
  温昭明接过,发觉在簪尾的祥云纹饰处,用小篆刻了一个昭字。
  显然是想送给她?的。
  这反倒让温昭明有些怔忪:“这是你做的?”
  宋也川轻轻嗯了一声。
  “我若不?找你要,你打算何时给我?”温昭明睨他。
  宋也川抿着唇,缓缓:“我也不?知道。”
  温昭明有一头极美的头发,如云如雾,像锦缎般浮光水滑。他很久之前就想做一只发簪插于?她?高绾的青丝之间。但赠予女子发簪背后的特殊深意,宋也川一直担忧会让温昭明觉得冒犯。
  因而?这枚发簪只能藏于?他袖间,在寂静无人时被宋也川取出,反复打磨雕琢,直到?如现在一般温然如玉。
  他曾以为,这是一份注定送不?出手的礼物。
  他此刻内心忐忑,又有些懊悔。只是因为不?忍对?温昭明任何一次的拒绝,才让他拿出了这根他迟迟没?有送出的礼物。
  温昭明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什么样的世?间奇珍在她?眼中早已司空见惯。偏这根木簪静穆沉古之间又有一丝飘逸之气,和宋也川平日里戴的发簪如出一辙。
  “若在之前,我还能做得更好些。”
  “除了这个你还会做什么?烫样会不?会?”温昭明好奇起来,“我还见过有人在桃核上刻字。”
  宋也川安静地笑:“之前是会的。我年少时爱博而?不?精,学?过做烫样,藏山精舍的禅房便是按照我做的烫样做成的。你说的核雕我也做过,不?过做得不?好。”
  他说的做得不?好,只怕是谦辞。温昭明看着手中的发簪,更觉爱不?释手。可欢喜之余,心底再次升起一丝空落落的遗憾。
  世?家子弟的主业大都是读书考功名?,宋也川学?习这些奇技淫巧只怕在当时也是极叛逆的存在。从他三言两语之间,温昭明依稀可以看见那个常州城中,明亮如光的少年。
  他的翅膀早已被折断,宋也川站在她?面前,身姿瘦削,眼眸之中只余下?万川归海的平静。
  他的左手虽然已经逐渐好转,可上面的伤痕依然没?有复原如初。温昭明再一次拉过他的左手,发觉他指间藏着许多细细的伤痕,不?仔细看是瞧不?出的。
  宋也川的手指蜷缩起来,下?意识想躲。
  “你手上这些伤,都是为了做这个簪子?”温昭明问。
  他抿着嘴,片刻之后笑:“是我自?己不?留神。”
  “医家不?是早说过了,你这手不?能用力。”温昭明冷着脸,“你这才好了几天,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回事。”
  见她?眼中似有恼色,宋也川目光温润:“其实?原本是伤不?着的,只是我还没?有习惯用左手罢了。以后就会好的。”
  他像是个没?脾气的面团儿,语气温柔顺从:“你不?要生气。”
  温昭明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这个发簪上,果真?做得精致又端庄,和宋也川千疮百孔的双手极不?相衬。温昭明轻轻碰了碰他微冷的指尖,而?后垂下?眼:“也川,我后悔了。”
  宋也川温声:“什么?”
  “建业七年,或许我应该向我父皇求一求情。”温昭明握住宋也川的手腕,“让他再对?你留情一些。”
  她?眼眸有淡淡的哀伤,宋也川却不?想看见她?眼中露出感伤神色。
  “陛下?对?我已经是留情了。”宋也川思考着说,“至少我还能站在你面前,同你说话。”
  他见温昭明依旧神伤,索性反握住她?的手:“其实?,我的生活也没?有改变什么。我依然在努力做我想做的事。就像所有的河流终将会流向海洋一样,殊途同归。”
  “昭昭,有些河流笔直,而?有些河道弯曲。那些曲折的河流反而?见过了更多的风景。在他短暂的生命中,他走过了更多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他会觉得很开心。”
  在浔州那年,宋也川曾于?病榻上艰难询问:“殿下?,错的人到?底是他们?还是我?若余生都要苟活如此,也川何必如丧家之犬般苟延残喘。”
  后来在琉璃厂外,宋也川的奓帽被人刻意撞落,他宛若离群孤雁,惊惶茫然。
  他也曾踟蹰不?前,不?敢立于?人前。
  但那些无尽的风刀霜剑没?有折断他的傲骨,今天宋也川却可以仰着脸对?温昭明说:“他走过了更多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他会觉得开心。”
  最简单的话,却最触动人的情肠。
  温昭明的眼睛烫起来,宋也川有些怔忪:“昭昭,你怎么了?”
  她?抬手擦去眼尾湿意,对?着宋也川笑:“你和过去不?一样了。”
  “嗯。”宋也川透过依稀的雾气看向温昭明,“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坏了。”温昭明睨他,“学?会了讨我开心。”
  宋也川弯眸:“这分明是变好了。”
  缺月挂梧桐,月冷霜白,雪野清白。
  温昭明将发簪插进自?己云发雾鬓之间,她?珠翠满头,环佩叮当,这根发簪明明与她?的装束并不?相衬。温昭明抬手轻碰,却满眼喜爱。
  直到?看到?她?眼中溢出的喜欢,宋也川终于?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温昭明露出自?己发间的簪子:“好看吗?”
  年龄渐长,温昭明鲜少露出这般少女娇嗔之态,她?笑意盈盈,双腮如雪,竟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好看。”宋也川的目光落在她?如云般的鬓发间,目光轻柔。
  第47章
  她仰着脸看向宋也川, 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所有收到的礼物之中最?喜欢的一个。”
  “殿下喜欢,我以后还会给殿下做。”他目光轻柔如水,看向温昭明?身后几次欲言又止的冬禧,“殿下是不是该进宫去了。”
  “是啊。”温昭明?抬起手摸了摸簪子,“是要走了,上我马车,我先?送你回去。”
  宋也川安静摇头:“不远了, 我走回去就是了,殿下还是入宫要紧。”
  “好吧。”温昭明?不喜欢强迫, “你记得要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宋也川弯眸:“好的昭昭。”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宋也川才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
  相?识至今,他早已经习惯了分别?与目送。
  天地一片苍茫间,宋也川半垂下眼睛, 他把温昭明?送给他的那一块玉佩系在了腰间。这种?精细的工序对他来说依然复杂,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系好丝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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