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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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都觉得父皇是真心深爱着母后的。”明溪太子缓缓说出他心中的疑惑,“他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时候的父皇是真的爱我的。”
  “那时候?”听出了他的话中话,萧千夜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帝王之路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在飞垣这种地方,专宠一个异族女人,谈何容易?”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为了缓和朝堂气氛,他接连迎娶了几位妃子,他下令禁止我沾染武学兵法,仅让我学习诗书礼经,但是这又如何?他最终还是将墨阁交到了我手上,呵呵……我十岁接掌墨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就算她已经死了,他也要她唯一的儿子得到最好的一切。”
  萧千夜抿抿唇,天权帝器重太子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太子殿下实际另有四个弟弟三个妹妹,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过重用,后宫的妃子们也没有人再享受过当年温仪皇后的独宠。
  “后来,他就变了。”太子殿下的语气自这一句开始陡然严厉起来,“母后自尽后,他就彻底变了,他开始到处抓捕异族人,然后把他们关进缚王水狱,开始剿灭飞垣各地的宗教、派别,将他们的武学、典籍全部抢夺,他疯了。”
  “我渐渐长大,手上的权力也越来越大,父皇的举动其实早就引起了朝野不满,我便在暗中收买人心,成立了风魔,开始调查他们当年在争吵的真相,萧千夜,你听过‘碎裂’吗?”
  “自然……听过。”他几乎不敢多说一个字,这个词是飞垣的禁忌,是让所有人闻之变色的恐怖灾难!
  碎裂是指流岛的寿命终结,从内部开始分裂,坠天焚毁。
  “他在寻找碎裂的根源。”
  “……”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疯了?”明溪太子赫然质问,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我越查越不对劲,箴岛坠天……不是因为碎裂,父皇利用异族做的那些实验,也不是为了永生。”
  “您查到了什么?”萧千夜不由得压低了语气,知道自己已经涉及到一个本不该涉及的话题。
  “我派人走遍了四大都,三大城,七禁地,四海,到处去调查飞垣的根基,我们深入到地底几千米深,却发现地基不是自然破碎的,它更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摧毁,时至今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是破碎不堪的,但是它却并没有裂开,仍然保持着一整块完整的大陆形态,安稳的漂浮在海上。”
  明溪太子从茶杯里倒了一点水在桌上,又用指尖涂开,紧接着又将水推到了一起聚成一团,他认真的解释着:“飞垣为什么没有碎开?因为有另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把破碎的土地拉在了一起,父皇多半也在找这股力量,我们的人曾多次在地裂的附近遇到禁军暗部的队员。”
  “暗部的人?”萧千夜微微一怔,禁军有五支大队,和军阁一样分布各地,除去天域城的一大队,剩余四队多是在四大都外围荒地协助军阁,只有这个暗部极为神秘,一直隶属于天权帝,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情。
  “一次可是说是意外,每次都撞见就一定有问题了,那到底是什么力量呢?”明溪太子眉峰紧蹙,无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在四大境的某些地方,这些力量格外的强大,甚至足以影响到方圆百里,而这其中最为明显的就在泣雪高原中心的那块雪碑上,我想当年命令你攻占白教,除了铲除最大的异族教派,更深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这股来历不明的力量吧。”
  这些话显然已经超出了萧千夜所知道的范围,他顿了顿,理清思绪之后追问:“您调查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和皇后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当年正是因此事起了争执。”明溪太子这才把话题带回了最初,“祭星宫根据这股力量做出了一个推算,它极为强大,如果可以加之利用,或许可以托举天域城……重回天空!”
  第十九章:聆听万物
  整个屋子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认真思考着太子殿下的话。
  不可能的!即使当初的箴岛并没有到它应有的寿数,但是想带着已经坠天的飞垣重返天空,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是不是想说这句话?”明溪太子直接挑开了他的想法,笑吟吟的接道,“当年的母后也是这么说的,一旦他真的找到这股力量的来源,冒然抢夺一定会造成飞垣破碎,但父皇不这么认为,他也并没有打算带着整个飞垣一起回去,祭星宫做过精确的计算,只要牺牲周边四大都,那么天域城完全是有可能重新飞天的。”
  “祭星宫的推算……”萧千夜只觉得胸肺分外沉重,飞垣的局势是三阁两宫,但祭星宫一贯特立独行,虽说是并立的存在,其实几乎不怎么来往,在某些时候三圣女会因占卜到特殊的星象直接而对他们提出要求,除非皇帝、皇太子亲自驳回,否则不能违令。
  这么一个充斥着神魔怪论的地方,推算出了这么匪夷所思的结论?
  “他们发生了相识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争吵,也许直到那个时候,父皇才第一次的发觉,自己和母后早在不知不觉中,形同陌路。”
  “他坚持自己的想法,自箴岛自坠天以来,人类丧失了长久的生命,他想要回去,回到曾经的云霄之上,这样才能重新获得那些早已经失去的生命。”
  明溪太子忍不住直摇头,目光悲凉,父皇渴求着无尽生命,而母后却在他面前,亲手结束了自己生命——神守的生命其实是无限的,唯一的终结,只有自尽,权倾天下是为她,却又为一己之私逼死她。
  “他最终还是没有收手。”萧千夜也终于冷笑着摇了摇头,“不仅如此,甚至变本加厉,温仪皇后的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太子殿下的目光严厉的望着他,没有否认,永生从来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有的事情,你却必须用漫长的生命去等待,才有可能等待奇迹的那一天。
  “殿下为何要反对?”萧千夜忽然转过来,正色质问他,“天权陛下若是带着整个天域城飞天,必然也不会抛下您,对您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为何您要反抗他?”
  “或许是因为我终究是有那一半的异族血统吧。”明溪太子淡淡的笑着,眼里有些寂寞,“母后的那一半血统时常会让我感到些许……嗯,怎么说呢,不安?”
  他摇摇头,感觉自己说的不对,却又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词汇,母子相连,他能隐约感受到当年母后决然的反对一定有更为重要的理由,然而苦苦查询多年仍是一无所获。
  “我可不想和天域城一起飞到天上去!”公孙晏连忙插了一句嘴,“公孙家本家虽然早就迁居帝都,可还是有好多叔叔婶婶留在东冥的,现在帝都的大多数贵族们,也是一样的情况吧?萧千夜,天征府虽然没什么人,但是你这么多年在四大都,总有那么几个交心的朋友吧?你难道忍心让他们一起成为牺牲品?”
  这一句话把萧千夜问住,让他静静沉思了几秒,军阁有一帅十将,分布四大都,确实是有几个出身卑微的下属,而帝都城其实是禁军的管辖范围,如果天权帝真的只带上帝都飞天,军阁无疑会失去如今的地位!
  他叹了口气,终于问出了核心的问题:“所以殿下怀疑这次灵音族逃脱事件,也和此事有关?”
  明溪太子认真的点头,沉思道,“灵音族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叫‘聆听万物’,据说这一族的首领可以和任何生灵对话,哪怕是成了精的石头都能听见它们的声音,父皇当年迎娶蓝姬,多半也是冲着这种能力来的,毕竟他要找的那种力量太过隐蔽,或许这种特殊的能力能帮到他。”
  “那他后来诛杀灵音族又是为什么?”
  “因为蓝姬什么也不肯说,这才惹怒了他,颁发了灭族令。”
  萧千夜赫然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神色严肃:“可是她的女儿还活着,并且被囚禁在天之涯,难道目的也是为了聆听万物的能力?。”
  明溪太子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话,提醒:“帝都为什么会让你亲自过来抓人?两个早就被灭族的逃犯而已,羽都有青鸟军团,有海军本部,还有负责周边郡县和天之涯大牢的禁军士兵,犯得着让军阁的阁主亲自过来追捕吗?唯一的理由是蓝歆对他很重要,只要她不死,或许总有一天他能撬开她的嘴巴。”
  “所以这两个人之所以会逃脱,是因为天权帝弄巧成拙?”
  这一次太子殿下微微犹豫,在反复斟酌了说辞之后,抬起眼睛认真看着他回答:“不知道,我也是为了调查此事才会亲自过来,之所以对你坦白,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萧千夜皱着眉头细细思考着这其中复杂的利弊关系,有太多的疑惑无法解释,不等他想清楚,明溪太子摆摆手,他知道以目前所了解的情报想要搞清楚一切是不可能的,干脆着手开始安排今晚的行动,他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面上,示意萧千夜过来看。
  “海市蜃楼在一只巨鳌的背上,平时巨鳌会沉在海中,鳌背上的楼被术法保护,不会浸水,巨鳌每年会在海岸边登陆四次,飞垣周围的四大海各一次,只有碧落海这次规模最大,停留时间也最长,这是它内部的结构图,你看看,或许会有帮助。”
  萧千夜接过地图,海市蜃楼是一座三层高楼,里外又围了三道城门,最外围是集市,中间是舞池,到了最里面才是所谓的“博物会”,说是博物,其实就是个黑市里不能见人的拍卖场,干着一些丧尽天良贩卖人口的交易。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在海市,既然有了线索,晚上我也会安排人一起去海市蜃楼里调查,你们分头行事,你去找逃犯,我的人去试探新来的楼主。”
  萧千夜点点头,忽然问道:“新来的楼主有什么问题吗?”
  “不好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寻常。”明溪太子皱皱眉,手指敲击着地图,蹙眉道,“海市的原楼主在去年的海难中去世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海市蜃楼会遭遇海难。”
  “该不会是故意想引我们进去吧?”萧千夜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仓鲛封印被破坏,灵音族逃脱后藏身海市蜃楼,而原楼主又在此时遭逢海难去世,这一串的事件是不是未免太过巧合了?
  “也许吧……但也要进去才知道。”明溪太子倒是颇为镇定的,他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拱手做了一个揖让礼。
  “太子殿下!这不合身份……”萧千夜连忙跳了起来,只见明溪太子郑重的朝他伸出手,第一次正式的邀请他:“我希望你能帮我,父皇必然不会放弃飞升,一旦他成功,四大境葬身海底,数百万人要为他的野心陪葬!我需要你的帮助,阻止他。”
  萧千夜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虽然皇太子的话言辞凿凿,但他始终觉得对方还有什么东西阴霾,他本也无意参与皇室之间勾心斗角的内斗,不过是为了家族的延续,不得不接手了父亲的职位。
  想到这里他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那个仅剩的家人正端坐在窗边,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以沉默默许了太子的所有说辞。
  “我可以威胁你。”明溪太子见他久久沉默,瞥了一眼云潇,虽然笑吟吟的,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让他不舒服,“但我仍希望你是自愿的。”
  太子的眼眸看似温和,实际是根本不容他拒绝的严厉,他想了想,退开了一步,并未接住他的手,只是对着太子殿下做了一个臣下礼,接道:“我愿意相信殿下的话,为殿下效力,但是此事调查清楚之后,也请殿下帮我调查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明溪太子看了看萧奕白,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请殿下告诉我,八年前天征府灭门真相!”
  他豁然抬头正视太子殿下的双眼,那双眼里有一闪而逝的震惊和犹豫,却又不露声色的掩饰了下去。
  “明溪,答应他。”萧奕白轻咳了一声,拉开了窗帘,刺目的阳光一下子涌入房间,这才映照着几人铁青的脸,格外的阴沉。
  “好吧,我答应你。”明溪太子无奈,只得松口。
  明溪……刚才大哥确实是直接呼唤了皇太子的名讳,不像君臣,更像朋友?
  看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萧千夜忽然问道:“殿下与我兄长,又是什么关系?他是何时加入的风魔?”
  “他嘛——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明溪太子随口掩饰过去,笑了笑,“你不如自己去问他,他小时候可着实干了不少荒唐事。”
  “这事我知道,我告诉你。”公孙晏连忙拉住萧千夜,架着他就往外走,顺手扯了一把云潇,笑嘻嘻的道,“别都在这杵着了,晚上还要去海市蜃楼里抓人呢,都赶紧去休息吧。”
  等几人走出,公孙晏赶紧推开隔壁云潇的房间把两人推了进去,挥了挥手:“你俩先聊着,我去给你们弄点点心,一会就回来!”
  话音刚落,他砰的一下锁上门,又再度回到了太子的屋里,见他进来,明溪太子连忙招呼他过来,问道:“公孙晏你来的正好,海市蜃楼的邀请函还有多余的吗?”
  “那东西又不是我发的,怎么一个个都来找我要?”公孙晏不满的嘟囔,还是送袖中拿出了几张递给他,“你要干什么?这可是我留给城里的金主的,你可别全给我拿走了。”
  “留一张放在天澈屋里,我让楼主在这等他。”
  “您该不会是还想把他也拉入伙吧?”
  “反正人都被你骗过来了,现在卖个人情给他,说不定以后用的上。”
  公孙晏白了他一眼:“海市里不安全,新来的楼主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您就别给我惹事好好在小秦楼呆着吧,晚上我和萧奕白去就可以了。”
  “说的没错,你就在小秦楼,有楼主在我也放心。”萧奕白也点点头,“明溪,你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就早点回帝都去,你毕竟是太子,私自过来过引起议论的。”
  “那我也要等你们从海市回来再回帝都吧?”明溪太子无声叹气,担心的道,“晚上你们进去的时候务必好好试探一下,把新接任的那个人底细查清楚了。”
  “我知道的,不然我就不来了。”公孙晏不耐烦的挥挥手,“你都唠叨好多次了,放心吧。”
  “我是不放心你们……”明溪太子看了看萧奕白,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呢,没事的。”
  “不要勉强自己,一旦中途发生什么意外,先保证自己安全。”太子不厌其烦的再次叮嘱,见他又要喋喋不休,公孙晏只觉得脑门发热,赶忙打断他:“好了好了耳朵都要被你说出老茧了,你就在小秦楼好好歇着吧,我去看看萧千夜那边准备怎么办。”
  他匆忙跑了出去,明溪太子直摇头:“总是这样,话都没说完又跑了。”
  “晏公子出不了事,会出事的人是你。”萧奕白指了指他,问道,“最近身体如何?没有再犯病了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明溪太子正色,“你没有再犯病了吧?”
  “我……没事,就是有的时候,眼睛会控制不住变色。”他揉了揉眼睛,依旧非常疲惫,太子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弟弟呢?”
  “……”
  “他没出现什么异常吗?”
  “暂时还没有。”
  “那就好。”明溪太子松了口气,终于放缓了语气,“你再睡会吧,我去找停舟谈点事情。”
  “明溪。”萧奕白叫住他,叹道:“你不该拿我威胁他,会适得其反。”
  “你在担心这个?”明溪太子眨眨眼,浅金色的眼里依然是游刃有余的光,轻笑,“但是你看他的表情,确实犹豫了吧?说明还是有用的。”
  “你……哎,算了。”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萧奕白摆摆手,明溪轻轻合上门,走向江停舟的房间。
  第二十章:过往
  萧千夜还在思考着今晚的计划,事情牵扯到了明溪太子和风魔,就不可以再惊动军阁。
  风魔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阻住天权帝飞天吗?他还是将信将疑,一切都等到逃犯落网才能真相大白,而海市蜃楼是现在唯一的线索。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现在距离黄昏还早,如果要涉险进入海市蜃楼,他还必须安排好岸上的接应。
  想到这里,萧千夜再也按奈不住,他抓着云潇的肩膀把她按在床沿上,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阿潇,你留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太子殿下说的话未必都是真的,你在这里等天澈,如果他回来你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记住了千万不要去海边。”
  “不行,我不能让你单独涉险。”云潇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一会我就出去找师兄,我们一起去。”
  “哎……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束手无策,又不好冲着她发脾气,急的满屋子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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