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闻言,众人连忙称是,并一道向河岸不远处的高台走去。
  转身的那一刻,兰妃不由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并与走在队伍最后方的谢不逢,匆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方才那番话,都是少年教她这样说的。
  此前兰妃不懂谢不逢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但在她将这句话说出口后,皇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忌惮,似乎令她明白了过来。
  谢不逢在借自己之口,让皇帝与二皇子之间生出间隙。
  兰妃的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自己这个儿子,似乎总能摸准皇帝那些不为人知,难以捕捉的负面心思。
  想到这里,她的手心不由冒出了一点冷汗。
  虽是自己亲身的骨肉,但有的时候,兰妃竟然也会害怕谢不逢。
  他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讥讽万物。
  只有在太医身边,才会像个普通少年……
  登诚府盛产鱼鲜,其中鲥鱼更是一绝,为历朝历代的纳贡之物。
  今日午宴的重头戏就是它。
  文清辞上一世的时候,喜欢研究做菜。
  但鲥鱼处理起来太过麻烦,他也从没有尝试过。
  所以从到登诚府起,他便期待这日的午宴。
  一身浅蓝罗裙的侍女,将秘色瓷盘端了上来。
  登诚府菜重鲜,鱼也是清蒸的。
  唯一特殊之处是,早在上菜之前,便由人用专门的镊子,一根根将鱼刺拔了出来。
  文清辞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尝,忽然被皇帝的话所打断。
  殷川大运河修成已有近二十年,期间清过三次淤,转眼就要清第四次了。
  方才皇帝一直在与相关官员说这件事。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忽然提起了二皇子。
  “观止,运河清淤一事,你可有想法?”
  宴上所有人都停箸,朝这边看了过来。
  但还没等二皇子回答,皇帝像是这才想起此时还在午宴般笑着摆手说:“算了,宴上暂且先不说这件事,你好好想想,过上一阵子,直接写成小卷给朕看。”
  皇帝的语气里,满是对儿子的期许。
  像是已经将他当做储君看待。
  但桌案下不断轻点的手指,却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暴露了出来。
  语毕,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皇帝身上重金属中毒的症状,得到了一定缓解。
  但文清辞的药,治标不治本。
  焦虑与不稳定的情绪,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引爆。
  谢观止的优秀,和众人对他的追捧,无疑加快了这一进度。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多想皇帝的话,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以为,二皇子继承大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慧妃也忍不住凑过来,叮嘱谢观止一定要认真对待这件事。
  为了这次南巡,登诚府特意修建了一座行宫。
  宴罢,皇帝回去休息,其余人则自行在行宫内赏游了起来。
  有正事要做的谢观止原本没有这个心思,但就在他回住处的路上,刚一转身,竟在回廊那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兰妃的贴身宫女明柳,正扶着她散步。
  两人随口聊的……正是今天宴席上的事。
  “等等。”他拦住了身边的太监。
  谢观止下意识后退半步,回到了转角之后。
  “哎……慧妃处处都不如娘娘,唯独二皇子争气,”眼见四下无人,明柳的话,也不由放肆了一点,“要是大皇子能像二皇子般讨陛下喜欢,这几日大出风头的人,就是娘娘您了。”
  “明柳!”兰妃不由呵斥了她一声,末了忽然叹气,状似随口说,“大出风头也不是好事,南巡一事,最大的人物,应当是陛下才对。”
  “也是……”
  说着,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回廊那一边,但兰妃的话,却盘踞在谢观止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少年慢慢皱紧了眉。
  兰妃说得没有错。
  阴差阳错之下,身为皇子的自己,在此次南巡中,风头似乎已经压过了父皇。
  ……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更不会是父皇想看到的场景。
  谢观止虽然任性,但绝不是个傻子。
  或许放在几个月前,他还会对兰妃的话嗤之以鼻。
  但是上回被罚与三皇子一道反思之后,他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就有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例如他终于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再和往常一样,将皇帝当作普通的父亲看待。
  兰妃的话像颗石子,在二皇子的心中,激起了一阵阵涟漪。
  ------------------------------
  行宫内燃起了安神的熏香。
  烟雾缭绕,紫气升腾。
  “这是朕第二次南巡,转眼便是十七年……”皇帝用手撑着额,轻闭着眼絮絮叨叨地念道,“上回走这一趟的时候,还没有这些毛病,爱卿你说,朕是不是老了?”他的语速很慢,导致声音听上去格外沙哑、低沉。
  说完,缓缓抬起眼皮看了桌上的药碗一眼。
  这里面盛的,是祛风胜湿止痛的药。
  皇帝很在意年龄和保养。
  文清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专业角度分析道:“陛下您的问题,主要是寒气、湿气入体引起的,与年纪没有关系。”
  御座上的人,缓缓笑了起来。
  “殷川大运河的图纸绘好放到朕面前时,朕也就比谢不逢和谢观止他们现在大不了几岁。”
  说着,他如再次陷入回忆般慢慢地眯起了眼。
  运河是天初元年,皇帝继位起开始修建,修了整整十年。
  不过在此之前,应当早几年就已经画好图纸,做好了规划。
  果然,他又说:“那图绘好的时候,前朝哀帝尚在……”
  皇帝早在不知不觉中将文清辞当做心腹。
  例行问诊的时候,总喜欢同他聊上几句。
  文清辞的话绝不算多,相比起皇帝身边的朝臣、近侍,他甚至有些沉默寡言。
  但皇帝需要的,便是这样一个倾听者。
  旁人图名、图利、图财、图赏,只有文清辞一心向医,心无旁骛,更与朝堂没什么利益牵扯。
  平日里皇帝说一句,周围人恨不得诚惶诚恐地回上十句,听着便让人头大。
  可文清辞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只有关键时刻,才回答他的问题。
  文清辞轻轻将银针刺入皇帝额间,直到这时,一身明黄的天子,仍在轻声回忆着往昔。
  过了一会,文清辞将针收了回来。
  诊疗将要结束,贤公公忽然带着一册小卷,从殿外走了进来。
  皇帝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何物?”
  “回禀陛下,这是二殿下写的小卷……关于殷川大运河清淤的。”
  听到这里,刚才还一脸困意的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睛。
  “拿上来给朕瞧瞧。”
  “是,陛下。”贤公公双手将小卷捧了上去,接着犹豫了一下,从殿上退了出去。
  接过之后,皇帝方才还舒展着的眉,忽然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他粗略将第一页看了一遍,忽然飞快翻了起来,没两下便将整个小卷看完了。
  接着,突然重重地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下去。
  用绳线装订的小卷,顷刻间散了开来。
  见状,原本正在收拾药箱的文清辞动作随之一顿。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缓缓向后退了两步,跪在了地上。
  重金属中毒给情绪带来的负面作用,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强压了下来而已。
  人多的时候,皇帝自己也会更克制一点,可一旦人少,便不一样了。
  这甚至不是文清辞第一次见到“宅心仁厚”的皇帝在私下发火,以及露出阴晴不定的模样。
  他忍不住将视线向下落去,瞄了地上的小卷一眼。
  谢观止写得非常认真,详细记叙了如何协管、统筹清淤之事。
  ……这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