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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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 二月
  还不到子时,凌烨将楚珩半拉半抱地扶坐起来,披了件衣裳,命内侍呈些清淡易克化的宵夜上来。
  傍晚楚珩回到宫里,两个人就抱到床榻上去了,晚膳自然没顾得及吃。这种酣畅淋漓的情事十分消耗体力,适才沉湎其中的时候只觉得无比欢愉舒爽,待停下来就感到有些饿了。
  楚珩的鬓发被汗湿,眼睫下亦汪着未褪去的水光,他全身都蒙着一层薄薄的汗,倚在床榻边徐徐呼气,显然还没从忘我的缠绵中回过神来。
  凌烨拿手巾给他拭汗的功夫,内侍已经将夜食摆在紫檀炕桌上抬了进来。凌烨瞥了一眼,祝庚忙盛了碗虫草乌鸡汤奉上去,凌烨接过来,楚珩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勺,方喘口气揉揉肚子道:“饿。”
  凌烨就笑。
  他声音略有些哑,见凌烨扬唇,立刻瞪了一眼。方才他被那只金核桃弄得焦灼难耐,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后来福至心灵,情不自禁地唤了句“夫君”。再后来,凌烨就跟上了瘾似的,诱着哄着甚至是迫着,让他喊了不知道多少声。
  凌烨放下汤勺,坐到炕桌另一侧,端了份银丝面递给楚珩。夜深不宜多吃,垫垫肚子罢了,不大的一碗,佐着笋脯、山鸡丁儿、十香瓜茄、八宝榛子酱,另还有几碟清油炒的爽口菜蔬。两个人舒舒服服地用过宵夜,凌烨带着楚珩去洗漱,待沐浴回来,内室已经收拾妥当,换了全新的锦帐衾被。
  楚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往床上一栽很快就睡着了。凌烨身体虽有些倦意,但精神却很好。
  此刻子时的钟声刚敲过不久,二月十七了,属于东君的强大内力渐渐隐去,重新沉睡进楚珩的经脉里。凌烨忆及晚上他那声突如其来的“夫君”,不禁莞尔。
  下午看的那册《双月》话本被楚珩当成烫手山芋一样地扔了出去,后又被内侍捡起来,重新送回了凌烨手里。
  这虽然是个乌龙故事,但除去那些刻意引人遐想的风花雪月之语,叙述的其实都是楚珩从前在漓山生活时的琐碎小事,是他所不曾参与的阿月的过去。傍晚楚珩跟他解释的时候说,这书是叶书离写的,那其中所讲便就更真实了。
  东君姬无月和山花楚珩不仅在帝都像是两个人,在漓山也这样。二者之间唯一相同的大概是皮相下的灵魂吧——在漓山,他始终是弟子们的师兄,脊背要时刻挺直,肩膀须永远宽厚。
  穆熙云说,楚珩的性子应了那句“慧极必伤”的谶语,他幼时苦病,儿时苦弱,少时苦志,再长大一些,又苦心。漓山之于他越重要,他就越是习惯苛待自己,弦绷得太紧,不敢有丝毫放松,更不敢说苦言累。
  那种所有的辛难都只能化成夜深人静时被窝里一声叹息的苦,凌烨也知道的,从失恃太子到少年天子,他在四面楚歌中艰难地斗争求存,一点地收拢天子权柄,踏过千难万险才有此刻的一夕安宁。
  这一路真的很苦,眼泪是不敢掉的,自己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的时候也不敢,因为泪水从眶子里溢出来的那一瞬间,心志就会有动摇了。说是天降大任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总之只有不去想那些苦楚,当所有的艰难都不存在,才能有勇气一直继续下去。
  前路遥遥,肩上挑着过去未能释然的意难平,前方亦有许多未知的不得已,但不管艰难还是险阻,如今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跋山涉水,值得了。1
  真是“要命”啊,凌烨想,才几个月就这么喜欢了,那时候他自己都没想过,会这么快也这么好地遇见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让他既愿意倾诉,也愿意包容。
  凌烨低下头,在楚珩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将那册话本放回床头案几上。东君也好,山花也罢,在帝都,他就是自己的阿月。
  至于阿月有暂时不肯说的“小秘密”,没什么要紧的,他愿意包容和等待。或许是亲手了结亲人后解不开的心结与阴影,可能也有患得患失的顾虑与彷徨……凡此种种,他愿意让时间来抚平一切、证明一切。他们的日子那么长,这才几个月呀,有什么可急的。
  凌烨躺下来,将贴在自己身上的楚珩往怀里揽了揽,不多时也沉沉睡去。
  ……
  后半夜变了天,一夜潇潇春雨落,翌日楚珩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淅淅沥沥的。
  天阴沉沉的分不清时辰早晚,楚珩见凌烨也松松垮垮地披了件衣裳倚着引枕在被窝坐着,便以为时间还早,往凌烨身旁挤了挤,头抵着他的腰,眯上眼睛继续打盹。
  凌烨从一沓奏章里腾出一只手来,在楚珩脸颊上摸了两下,问道:“饿吗?”
  楚珩蹭着他的掌心摇摇头,昨儿半夜吃了顿香喷喷的宵夜,管到这会儿也不觉得饿。
  凌烨又问:“还想睡?”
  楚珩说:“不是还早呢吗?”
  凌烨笑起来,抚着他的脸:“都快辰正末刻了。”
  “嗯?”楚珩有点吃惊,但还是窝在锦被里没动,这种雨幕久久不断的天,很适合睡觉,听着窗外雨点落在瓦檐地面、青草木树上的嘀嗒声,心会变得出奇的宁静。
  尤其心上人也伴在身侧,真是十足的惬意啊……
  楚珩正享受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凌烨将散在身前的折子拢了起来,摞成一沓放到了床头案几上,接着取过一册纸张略微发黄的话本,翻开看了起来。
  “……!”楚珩一下精神了,怎么又看起这个了,不会昨晚账没算完吧?楚珩摸了一下自己的腰,觉得今晚要是再来这么一遭,这腰干脆就别要了。
  他必得主动出击才行。
  楚珩伸出两根手指,悄咪咪地从锦被下挪过去,拽住话本的一角往下扯了扯,说:“我们起吧,用早膳?”
  凌烨却不肯撒手,侧头睨向他:“不是刚刚才说不饿吗?”又拍了一下他的手,“松开,等会书让你给扯坏了。”
  楚珩心说我都想把它给烧了,不然留着哪天翻起旧账来有我受的。大概是他意图“毁尸灭迹”的眼神太露骨,凌烨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缓缓道:“这书要是丢了少了不见了,朕就找你算账,少一页就算你一回。”
  楚珩闻言抖了抖,收了手指缩回到被子里。凌烨微微翘了翘唇,津津有味地继续看了起来。
  而楚珩却发起了愁,听见那个“朕”字,就知道还没完全消气,他不禁有点沮丧,都吃完了还怎么办呢?
  他左手换右手地揪着凌烨的衣角,过了没多会儿,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再一觉醒来就临近午时了,这下不得不起了,外面的雨还没停,只雨势小了些。常言道春雨贵如油,今年立春早,这场雨下完,天气才开始回暖,民间春耕也要准备起来了。
  凌烨在心里盘算完躬耕帝籍的事,走到御案后拟了道劝农诏令,待廿日大朝会议定后便发往九州各州府。
  午膳摆在明间,饭后侍膳女官奉了今年的第一批早春贡茶上来,楚珩捧在手里嗅茶香,浅尝了一口,说:“这应该是中州的早春茶吧。”
  “嗯。”凌烨点头道,“江南的明前春茶,再过一个多月就会送到宫里了,又比京畿的这一批好些,你要是喜欢,今年就全留下,先不往外赏了。”话落,他又摇头,笑道:“不对,本来也是该留下的,往年宫里没皇后,说来说去,其实都是用中宫的份例赏的,以后肯定不行了。”
  一两明前一两金,明前是茶中极品,一春拢共就得这么多,历来只作御用贡茶。
  “留下。”楚珩非常受用地点头,又瞄瞄凌烨,第二觉醒来后,那册话本也被陛下翻完了,瞧着不太像生气的样子,楚珩本来以为他是憋着醋,用膳的时候观察了一路,到现在听他说完茶,才有点放下心,感觉这一关应该是过了一半儿吧……?
  明前茶到宫里的时候,今年的春闱也要拉开序幕了。
  自打二月十四钦定颜懋为恩科主考官后,相府门前就热闹了起来,各地学子纷纷前往试着投献行卷。至二月二十大朝会,副考官、同考官一齐定下,整个帝都内城的公侯府邸都是来来往往寻求门路的应试学子。
  包括城郊漓山露园,也被人踏破门槛。
  帝都露园忙得热火朝天的这段日子,千里之外的宁州漓山却出奇的宁静。原因无他,被大师兄的那道急令给吓的。
  东君令是二月下旬传到漓山的,当天中午,除了在一叶孤城火了快一个月的《双月》话本悉数声销迹灭外,罪魁祸首之一的叶星珲也被抓去了水镜台。
  据水镜台的人透露,少主当时望天喊冤,明明都是叶书离的主意,他不过是个帮忙刊印的,跑前跑后只拿了一成利!
  这话本在一叶孤城卖了快一个月了,再加上帝都的那些,少说得印了几万册,按照东君令笺里所说的“印多少册就把门规抄多少遍”,那岂不是要一直奋笔疾书抄到明年他去帝都的时候?
  少主当即指天大骂一声“叶书离,我杀了你!”,又火速传信去帝都向大师兄求饶。不过等楚珩消了气儿从宫里出来,再加上白隼传书一个来回,少说得有大半个月了。在这之前,背锅的少主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水镜台里“坐牢”了。
  而彼时真正的罪魁祸首叶书离,正在江南宜崇世子的院子里,晒着午后的春日阳光,手里捧着今年的社前早春茶,非常惬意地打了两个喷嚏。
  萧高旻闻声朝他看来,“你怎么了?不会昨天去海边吹风着凉了吧?”
  “应该不是。”叶书离摇摇头,摸了下鼻子,习以为常地说,“可能有人在骂我吧。”
  等鬼见愁得到东君发火、少主坐牢的消息已经是三月了,虽然有点遗憾那么火的话本没能继续卖下去,但先前那一个月,拿了七成利的叶书离已经挣得盆丰钵满了。
  尽管不知道楚珩为什么发火,但这时候气也该消了。只不过算算日子等书院庆典结束,回到漓山的时候,估计星珲才刚被放出来不久,正咬牙磨着刀等他回去呢吧。
  叶书离摸了摸下巴,虽说星珲打不过他,但问自己要钱涨利也不是个事儿啊。他想了一想,忆及前两日萧高旻问他等庆典结束,要不要“顺路”再去昌州其他地方逛逛,也不算白来一趟江南。他没有急于回答,但其实当时就心动了。
  江南风景好,诗中都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来过一次就难以忘怀了。
  就好比宜崇这地方,山好水好人也好,当年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让人朦朦胧胧地记在心里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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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章一直被锁,实在没办法了长佩这里的都删了,另外得说一下,00子不是喂花吃的真栗子啊,他舍不得的,不会乱来~
  这章是个过渡章,下章走剧情。
  1从漓山到帝都,千里之遥,确是跋山涉水。
  青年天子不想走世家铺给他的联姻“捷径”,便需要踏过更多的“弯路”,亦是跋山涉水。
  走时并不知道未来有什么结果,所幸值得了。
  第153章 上巳
  倒春寒一过,帝都的天彻底暖和起来。皇城内外春光明媚,宫人们都换上了当季的新装,柳黄豆绿杏花白,行走在宫阙间,有种春日特有的轻盈明快。
  迈进三月,九重阙里头一件喜事就是小太子的生辰。清晏还不到正式入学的年龄,依照宫里惯例,六岁前的生辰不称“太子千秋”,亦不行宫宴、不受外臣参拜,免得贵气太过反压了小孩子寿数。而在清晏身上,这一点似乎又得尤其注意。
  他生在三月三,上巳节。这日子,好,也不好。
  民间有句俗话,叫“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三月三是人文初祖黄帝轩辕的诞辰,沾了这份光的日子当然再好不过,可坏就坏在太好了,总担心小孩子命格承不住,不是大吉便是大凶。
  搁在四年前,清晏刚出生那会儿,太后齐王如日中天,皇帝式微,作为一个棋子,清晏有皇子的名没皇子的福,宫里上下看他都是大凶留不住的命。四年过去时势易转,如今再看,谁不慨一句小太子天生有福。
  皇历翻过一页,来到三月三正日子。明承殿小厨煨了一夜的高汤,待到辰初两刻,听到外头响起车驾和宫人迎接的声音,御厨便开始往汤里下长寿面,点心灶上炸起了糖角儿,蒸一碗杏仁酥酪。
  那边大白团子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直往凌烨跟前去,先有模有样地跪下来行了礼,然后就爬起来扎到凌烨怀里,张开小胖手“理直气壮”地问父皇要糖吃。
  团子还不太懂得过生辰的意义,但已经从掌事姑姑和小宫女们那里知道,今天他长大了一岁,而且和过年时一样,父皇最好说话,伸手就给糖,多吃不挨骂。
  凌烨揉了揉清晏的头,一面挥手示意内侍摆膳,一面道:“吃完面,就给你糖角儿吃。”
  这不是什么稀罕果子,但胜在甜,凌烨怕团子吃多了糖伤牙齿,平日里是不让他碰的,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让御厨炸上一小碟。
  “父皇最好了!”团子听见这三个字眼睛一亮,立刻跑到桌前乖乖等着了,巴巴地等着早膳来。
  楚珩见状忍不住笑,调侃道:“糖是要少吃,可你是不是对阿晏太严了,几个糖角儿就能让他乐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苛待呢。”
  “那不然呢?还是都跟你似的,”凌烨挑唇道,“认字能认到糕点房去?”
  “……”楚珩一窒,耳根顿时泛了红,移开视线强词道,“那次是我和阿晏都饿了。”
  凌烨看着他,但笑不语。
  年前的时候,他和楚珩给清晏写了两本字帖,预备开了春带清晏启蒙认字。
  大胤皇家的规矩是皇子皇女满六岁入学,在此之前,一律在各自母妃身边教养。宫里头嫔妃多孩子也多,但皇帝只有一个,大家都知道争,谁也没有真到了去上书房的年纪才开始写字的。虽然老师们会从头教起,但是为了得父皇一句称赞,皇子们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启蒙了。凌烨也是这么过来的。
  到了清晏这儿,却和以往宫史里的皇子很不一样,他襁褓中时虽因政斗遭过许多罪,但不满周岁就被父皇抱去明承殿养着了。父皇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父皇,从来也没有谁能跟他争。纵观大胤国史,也难能找出几个他这样的。
  大概就像这特殊的生辰一样,沾了轩辕光的好命。
  不过凌烨虽然疼清晏,却不会溺爱,凌烨并不打算在清晏身上破了六岁入学的例,就依照着幼时成德皇后教导自己的法子,四岁开始给清晏启蒙。
  年初一当日给清晏看过字帖后,他和楚珩就零零散散地带着团子习了些字,只是他上午要看奏折,没那么多空闲,还是楚珩教得更多些。
  不过圣明如陛下,也看出来了,他们家东君哪里都好,但可能是当师兄这么多年的习性使然,对凌祺然、楚琰那般的大孩子还会偶尔装装严肃样子,可对清晏这样的奶团子,就真只剩下有求必应式的心软了,于是就有了认字认到糕点房的这一出。
  所以以后再学,还是在敬诚殿书房,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吧。
  楚珩被凌烨看得不自在,轻咳一声起身走到桌前,将踮脚等膳的大白团子抱到了椅子上。
  清晏惦记着糖角儿,早膳摆上来,也不要东宫女官上手,自己就拿着勺儿把一小碗面捞着吃完了。等拿到心心念念的糖角儿,又给父皇、给师父各分了一个,便美滋滋地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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