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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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二人从城外露园过来,到武馆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了,正中央的大比武台上左右两侧各立着两拨人,是等会儿要当众切磋的武者。
  明正比武,最看中“光明磊落”四个字,因都是同道中人切磋论艺,故而比武一律点到即止,绝不允许重伤他人。一旦有人有失切磋之义,当日坐镇武馆的天子近卫便会即刻出手叫停。
  也正因为有如此规则,明正武馆是武英殿每个人都必须要来轮值的地方。
  楚珩本也不例外,但他情况特殊,实在有些……拿不出手,谢初便只好先将此事放了一放。
  楚珩和云非刚进去武馆,站在二楼高台上的陆稷一眼看见了他俩,立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来。
  今日的比武确实值得一观,明正武馆前几天便放出消息,初六同台切磋的几位都是一流高手,二楼的厢阁雅座一大早便被抢占一空,就连一楼的看台上也站满了人。
  正巧今日该云非来此镇场,他一早出发露园去寻楚珩,便让同日当值的陆稷帮他们提前占个好位置。
  楚珩跟着云非上了二楼,武馆里的堂倌很快就端上了清茶和各色果子。
  云非安顿好楚珩,忙不迭地招手唤来托着名牌的堂倌,准备下注,他身上还穿着锦袍,急着下去换劲装武服。
  第一场比武的两位武者已经在台上站定,一位是离识境巅峰,另一位却已经跃入了更高一阶的灵虚境。
  云非和陆稷不假思索都不押了同一边,转过身满脸兴奋地看向楚珩:“快押,这局右边稳赢,白送……”
  楚珩心不在焉地抬眸朝比武台上瞥了两眼,却押了相反的左侧。云非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阻拦,楚珩就已经递了下注的名牌。
  云非立刻急了:“哎,你怎么押了左,两边差着境界呢!这下亏了亏大了……”
  陆稷直接哀嚎一声:“钱啊——”
  楚珩端着茶盏的手霎时一抖,闻言又朝台上看了一眼,右边确实境界高一些,但左边的那位习武方式特别,内力尤其浑厚,这样的人往往有越境击杀的能力。
  楚珩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但也不好解释自己一个“学武不成”的花瓶是怎么看出来的,睁眼胡诌道:“我看左边的人长得高些,想来应该会厉害一点……”
  “……”
  陆稷目瞪口呆。
  云非登时无语。但下注不改,楚珩这把只能亏了。他格外心疼那银子,临去后头换衣服之前,又拉着楚珩的衣袖痛心疾首地交代下局一定要等自己过来,跟着他押,稳赢。
  楚珩嗯嗯两声,点头应了。
  云非和陆稷一走,厢阁内便只剩下了楚珩一人。比武台上双方已经互相致礼,就要开打。
  左右闲着没什么事,楚珩便放下茶盏,走到了厢阁前视野更开阔的看台,倚着栏杆看起比武。
  他才刚寻了个位置站定,就听回廊处传来一道格外轻蔑的声音:“你就是楚珩?”
  第14章 差距
  楚珩循声望过去,回廊的尽头径直走过来一位身着宝石蓝织锦骑装的青年,手里拿着条马鞭,身形高大,五官锋利,一双浓眉斜飞入鬓,眉尾微微上扬,勾勒出张狂的弧度,大步流星地楚珩的方向走过来。
  青年身后跟着几位同样身着骑装的华服公子,清一色的目中无人,看周身气度应是帝都的几位世家公子,大抵也是听说了今日有高手过招的消息,前来看比武的。
  一行人停在楚珩面前,为首的浓眉青年视线大剌剌地在楚珩脸上逡巡一圈,眼里惊艳的眸光一闪而过,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浓浓的不屑。
  他语带嘲讽:“你就是陛下新擢选的御前侍墨?钟平侯府那个学武不成的庶子?高手过招看得懂么你就来这儿?”
  话音一落,身后的几人颇为配合地哄笑出声。
  楚珩不为所动,面色冷淡瞥过他们一行,视线重新落回楼下正中央的比武台上。
  台上已经开打,楚珩下注的那名离识境武者开局便落了下风,在对手的强烈攻势下略显狼狈的四处闪躲试图防守。
  这一局双方境界有差距,在观武的众人看来右方获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看台上一片拍手叫好声。
  那浓眉公子见楚珩不应声,倒也不恼,捏着马鞭上前一步,微眯起眼睛靠近楚珩身侧,凑到他耳畔低声讽道:“我听说,你生娘好像是掖幽庭里出来的?出身低贱又没本事就得有自知之明,御前是什么地方,你也配?”
  楚珩目不斜视,依旧在看比武台,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敛去了一切情绪,只扶着栏杆的手指轻轻动了一动。
  浓眉见他不应,哼声嗤笑。眼睛朝四周扫了一圈,手里的鞭子忽地甩出,厢阁门前高脚木几上的花瓶被鞭子一勾一卷间扫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在周围一片兴奋的叫好声间尤其突兀。
  二楼长廊上的观众纷纷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离他们最近的几名看客里有个人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正想过来调和几句,身边的同伴连忙七手八脚地拉住了他。
  尽管那同伴放低了声音,楚珩还是听得清楚:“你不要命了!天子脚下皇亲国戚的闲事也敢管?拿鞭子的是嘉勇侯府的世子爷,嘉诏徐氏可是太子母族,按辈分,那徐家世子是太子的舅舅!这热闹可凑不得,快走,咱快走吧!”
  徐劭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下巴一抬,甩鞭指着地上那七零八落的碎瓷,朝楚珩轻蔑道:“楚珩,不是本世子埋汰你,你说你全身上下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可取之处?你啊,就跟这地上的花瓶一样,稍稍一碰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爷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姐夫身边可不是你这种低贱无能的货色待的,做人最好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我姐夫不喜、自己不如人,那还不自觉点,否则下一个被摔碎的可能就不止是区区一个花瓶了。”
  比武台上那离识境的武者已经被逼到了比武台的边缘,却依旧不肯服输,形容狼狈地喘着粗气,握剑的手横在胸前攥得死紧,汗湿的脸上写满倔强。
  武者仿佛不曾听到四周整齐一致向对手喝彩的声音,只目光专注,格外警惕地盯着对手,等着对方的下一次出招。
  楚珩还是对徐劭视若无睹,脸上未有半分愠色,就仿佛那些污言秽语说的不是自己。他神情淡淡,嘴唇轻抿,眼睛依旧凝在比武台上。
  徐劭见状,上前半步,一条手臂搭在栏杆上顺着楚珩的视线瞥去,马鞭握在手里指着场上那名节节败退的离识境武者,对楚珩道:“这人呢就这么回事,赢不了就是赢不了,差距在这摆着呢。”
  “楚珩,想你也看不懂,那本世子今天就大发善心告诉你,这比武场上两个人境界的差距,其实就跟出身、跟嫡庶的差距是一样的,任你如何不甘,差距就是差距,不可能被逾越、也不该被逾越。像你这种贱妾之子,要想翻身,想有一天也能踩在别人头上,除非……”
  徐劭蔑然一笑,刻意停顿了一下:“你能有本事入境大乘。”
  他话一说完,四周的跟他一起来的公子哥们全大笑出声。
  一人更是拍了下徐劭的肩膀,几乎要笑出了眼泪:“徐兄,你怕不是在说笑呢!这位,可是去了漓山十六年啥也没学会的‘天才’,要我说啊,漓山那等顶尖宗门怎么会收他这种废物?出师回家,说得好听,我看别是被师门扫地出门自己滚回来的吧。”
  场上濒临绝境的离识境武者抹了一下鬓边的汗,双目赤红,低吼一声,掌心突然发力,剑尖凝聚着雄浑的真气,迎面朝对手急袭而去——
  而楚珩也终于抬眸看向徐劭,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很聒噪。”
  “他赢了。”
  楚珩话音未落,场上骤然发力的离识境武者在绝境中拼力一击,身形于众人的一眨眼间转瞬跃到了对手的身侧,剑尖闪着锋锐的寒芒,停在对手颈侧一指之处。
  一击即中,点到即止。
  齐声喝彩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明正武馆内霎时寂静一片,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向场中。
  良久,不知是谁拍手鼓了第一下掌,武馆内顿时炸开,掌声雷动,佩服称赞声此起彼伏。
  场上右侧的高阶武者额间渗出冷汗,看着离自己只有半寸之遥的剑尖,叹了一声,望向对手郑重道:“是我输了,心服口服。”
  那名离识境收剑回手,道了声“承让”。
  而倚在栏杆旁的徐劭仿佛还没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比武台。
  楚珩淡淡瞥了他一眼,绕过他们一行,就要朝楼下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徐劭满面涨红,咬着牙回身看向楚珩,出声喝道:“站住!谁准你走的?”
  他声音尖厉,混着恼羞成怒的气音:“一个贱妾之子,何德何能随侍御前?”
  骤然甩开的马鞭破风而来,朝楚珩的侧脸狠狠扫了过去。
  第15章 解围
  这一鞭子蕴含了十成十的力道,裹挟着内力朝楚珩横甩袭来。
  楚珩眉峰蹙起,袖中暗藏的一枚玉佩悄无声息地滑到手心,指尖将将触及掌心里的寸许温润,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斜里一个玉坠子凌空飞来,他手指一顿,将玉佩敛回了袖里。
  丢玉坠的人内力显然比徐劭深厚许多,玉坠在半空中碰上鞭子,不只将鞭梢裹挟的狠力悉数挡了回去,余力还带着徐劭整个人都往侧边踉跄了两步。
  而那坠子落在地上,其上余存的力道竟护着它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时依旧完好无暇。
  长廊的尽头逆着光走过来两个人,天井漏下来的日光映在他们脸上,光影模糊了面容。只听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语气带笑,半是揶揄:“哎,世子,我在帝都还是头回见着有人能比你还嚣张。”
  这委实不是什么好话,可听的人却不恼,反而慢悠悠地道:“苏朗,你丢东西就算了,干嘛要摘我腰上的,自己蹀躞带上没有么?”
  楚珩心中微动,来人竟是苏朗。
  昨日在御前,他和陛下格外亲昵的那一幕犹在眼前,敬诚殿外,侍卫同自己介绍他时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颖国公嫡次子、陛下同门的师弟、御前一等一的近臣,这些旁人可望不可即的修饰词,半分不吝地全都加诸于缓步走来的这个人身上。
  苏朗闻言轻笑:“自己的没有旁人的丢起来顺手,当然要摘别人的。”
  玉坠的主人嗤笑一声,未再反驳。
  待二人走近,楚珩也认出了另一位。大胤九州的世家公子,楚珩总共也不识得几个,可苏朗身旁的这位——宜崇永安侯府的世子萧高旻,他不只听说过,也曾见过一面。
  萧高旻身上一袭雍容高雅的赤丹色流光云锦,仪态矜贵,神色浅淡地在楚珩和徐劭一行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随即又掠过滚落在地上的羊脂玉坠。
  他凤眸一瞥,指了方才在徐劭身旁笑得最大声的公子哥,漫不经心地道:“你,去捡回来。”
  和徐劭一起的,都是帝都世家圈子里有名有姓的贵公子,可萧高旻使唤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不妥,反而眉梢眼角都是理所当然的随意。
  他确实是有这般嚣张放纵的资格的。
  天下九州著族繁多,但宜崇萧氏是其中当之无愧的大胤第一世家。萧家是侯府不错,却是唯一一个世袭罔替、永不降等的超品侯爵。
  九州第一武府学宫——宜山书院,便就是宜崇萧氏的家学。就算是陛下,也要给宜崇萧氏几分面子。
  萧高旻近些年多留在昌州宜崇,很少过来帝都。可任谁都知道,永安侯府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不是个好相与的。
  那被萧高旻点到的青年果然不敢说什么,方才张狂大笑的神态一扫而空,唯唯诺诺地走过去拾起那玉坠,擦了擦上头不存在的尘土,低着头双手奉到萧高旻面前。
  萧高旻伸手拈起,却不重新戴回腰间,只捏在手里轻慢地把玩了两下,忽而屈指弹了出去,羊脂玉坠承受不住他指尖的力道,直直撞在栏杆上,霎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萧高旻拿着锦帕擦了擦手,头也不抬地道:“脏了,还是不要了。”
  一行人全变了脸色,方才拾玉坠的那名公子哥更是满脸涨红,却又不敢表露出分毫不满,只得咬着牙低下头去。
  徐劭攥紧手中鞭子,面色十分难看,压着怒火道:“二位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是打算要围护这个贱妾之子了?”
  苏朗扯了扯嘴角,握着手中折扇,并不应声。
  萧高旻将擦过手的帕子扔到一旁,闻言淡淡瞥了徐劭一眼,一双凤眸里闪过明晃晃的轻蔑——就同徐劭方才看向楚珩的眼神如出一辙,甚至还多了几分嘲弄。
  徐劭顿时火大,拳头捏得作响:“我奉劝二位一句,和这等出身低贱又无甚本事的人为伍,是自掉身价……”
  苏朗打断他的话,抚着折扇淡声道:“徐世子是不是忘了,我和楚珩算是同僚,同在武英殿、也同在御前,和我不是一路的好像另有其人吧?”
  徐劭勃然变色。
  萧高旻更是连眼神都欠奉,目光转向楚珩,饶有兴致地问:“听说你师承漓山占星阁主,这么说来,你和漓山少主叶星珲应当很是熟识了?”
  楚珩淡淡“嗯”了一声,他曾在宜山书院见过萧高旻一次。
  不过不巧的很,第一次见面,楚珩的师弟——漓山少主叶星珲便同眼前这位宜崇世子结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连带着同去宜崇的楚珩和叶书离都对嚣张恣意的世子爷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去宜崇的那回,楚珩脸上一直戴着面具,故而现下萧高旻未曾认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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