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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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青楠抱着大大小小的玩偶,将装运动鞋的纸袋藏在身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门。
  庄保荣正坐在院子里喝闷酒,面前摆着一盘卤牛肉、一盘炒花生,斜眼看见她,笑着说:“青楠,今天跟阿昭出去玩,怎么没告诉爸?手里的东西,都是他买给你的?”
  庄青楠难以克制对父亲的畏惧,低着头站在墙边,小声说:“我跟林昭进城,帮林叔叔和郑阿姨买东西。娃娃是林昭玩游戏的时候随手抓的,运动鞋是郑阿姨送给我的。”
  她有着小兽一样的警醒,巧妙地撇清和林昭的关系。
  “你都多大了,还玩什么娃娃?”林素华抱着乐乐从屋里走出来,自顾自做好分配,“让天天挑两个,剩下的给你弟弟,做姐姐要有做姐姐的样子,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教吗?”
  庄青楠咬住嘴唇,没有说话,手指却深深陷进玩偶的身体里。
  大人的话术总是在不断变化,她小的时候,他们不给她买娃娃,理由是“家里穷,买不起”,再大一点儿的时候,他们又指责她“虚荣,有攀比心”……
  好像不懂事的,永远是她。
  林素华又说:“买的什么鞋子?拿过来我看看。女孩子穿那么好的鞋干什么?阿昭他爸妈真是不会过日子。”
  庄保荣破天荒地维护起庄青楠:“行了行了,就你话多,娃娃一个孩子分两个,至于鞋子,人家愿意给青楠买,就让她穿呗。”
  他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仔细打量女儿:“一转眼青楠也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是该好好打扮打扮。”
  庄青楠觉得天空在一瞬间压得很低,四周的院墙居心叵测地围拢过来,空气变得稀薄,几乎喘不过气。
  她缩着胸脯,弓着脊背,悄无声息地躲进房间,等醉醺醺的庄保荣躺到床上,和林素华、乐乐一起睡熟,主屋也不再有动静,这才烧了一壶热水,钻进厕所洗漱。
  少女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带来许多无处倾诉的小烦恼。
  庄青楠解开头发,兑好温水,用廉价的洗发水潦草洗了一回,包上毛巾,背对着门解开纽扣。
  胸口鼓得越来越高,里面像塞着很多细小的石块,轻轻一碰就觉得生疼,剧烈活动时更是沉甸甸地往下坠,林素华施舍的严重变形的内衣已经无法满足正常需求。
  她紧皱着眉,忍着疼痛伸手慢慢揉捏,时不时发出一声似哭泣似呻吟的动静,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突然,她听见响亮的吞咽声。
  那声音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传过来,简直像响在耳边。
  “谁?”庄青楠寒毛直竖,反应极快地拢好衣服,推开门追出去。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堂屋的门帘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屋子里漆黑一片,杳无声息。
  她不太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重新退回去,用最快的速度冲干净身体,心口“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再回屋睡觉的时候,乐乐无缘无故惊醒,在母亲的怀里哭了一会儿。
  林素华抱怨说:“你下次不能早点儿洗澡吗?吵得你弟弟睡不好觉。”
  庄保荣烦得踹了林素华一脚:“你喂他两口奶不就得了?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连个孩子都带不好!青楠,最近天热,你晚上搬院子里睡吧,院子里比屋里凉快。”
  庄青楠背对着他们,忍受着胸口传来的疼痛,抱紧剩下的两个娃娃,把眼泪蹭在上面。
  她越来越喜欢去林昭家补课。
  那是一个帮助她短暂逃离现实的世外桃源,是避风港,是理想乡,郑佩英甚至允许她在林昭做卷子的时候温习功课,还帮她借来高一的学习教材。
  庄青楠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得知庄保荣等人终于在林鸿文的催促下加快工期,叁五天内就能把猪圈盖好,悄悄松了口气。
  现在,最令她期待的就是高一开学。
  最令她烦恼的,则是直到现在还没着落的学费。
  庄保荣一直牢牢拿捏着郑佩英给的补课费,在她面前装傻,她鼓起勇气提了两次,都被他岔过去。
  庄青楠正在走神,林昭放大的俊脸出现在面前。
  他摊开手,手心托着十几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示意她先挑:“庄青楠,我妈说月底放两天假,等你开学,要是还有时间,每周末继续给我补课,补课费另算,你觉得行不行?”
  庄青楠心里自然乐意,却没把话说死:“这个你们得跟我爸商量,我做不了主。”
  林昭点点头,表示理解,见她选了颗橙子味的硬糖,自己也跟着拿了颗一模一样的:“你们高中就在我们学校隔壁,到时候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过去找我,我在叁班,跟门卫一说,门卫就知道。”
  庄青楠虽然不认为自己有向林昭求助的情况,还是礼貌地答应下来。
  猪圈完工的前一天,郑佩英带着林鸿文回娘家走亲戚,把林昭留下来看家。
  庄青楠给林昭补完课,回到舅舅家,迎面撞上几个向庄保荣逼债的债主。
  原来,庄保荣到了铜山镇,非但不改好赌的本性,反而仗着手里有几个钱,越赌越大,又欠了一屁股烂账。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我庄老五是欠钱不还的人吗?”庄保荣见林广泉夫妻俩都有些不高兴,女儿又木呆呆地站在门口,脸上挂不住,拍着胸膛和债主们保证,“再给我两天时间,就两天,我一定连本带利把钱还上!”
  他连哄带吓地把债主请出去,不知道往哪里晃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莫名的亢奋,手里提着一篮子土鸡蛋。
  “青楠,今天阿昭爸妈不在家是吧?他自己一个人害不害怕?要不你过去给他做个伴吧。”他拽起女儿,连换衣服的时间都不给,推她出门,“顺便把这篮鸡蛋捎给他,就说我和你妈感谢他把乐乐救出来,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庄青楠觉得他说话十分不着调,铁公鸡拔毛的行为更透着十二分的蹊跷,皱眉说:“不太合适吧?他都那么大了,应该不需要别人做伴,就算真的需要,也可以找林海他们几个,我去算怎么回事?”
  庄保荣没多少耐心,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现在翅膀硬了,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他说完这句,见庄青楠脸色发白,肩膀却不配合地拧着,转了个念头,又说:“那你把鸡蛋送过去,再陪他说说话,看会儿电视,十点左右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他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在女儿面前晃了晃:“你不是想上高中吗?只要你好好听爸的话,爸给你出学费和生活费,全力支持你上学!”
  这两句话正中庄青楠的死穴。
  她怔怔地看着庄保荣,细白的手指蜷紧又松开,反复数次,终于把篮子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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