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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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肆远是个聪明人。求学过程中拿过好几次奥林匹亚数学竞赛的奖,当年更是以榜首的好成绩考进杰陵大学航太系。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他想不透的事情。
  唯独朱曦曈对他的若即若离、欲就还推,他怎么也不明白箇中原因。
  他记忆力很好,他确定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
  所以他不知道她究竟在纠结什么,总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知道她一定不怎么喜欢他,但那段距离肯定也说不上讨厌,因为每次她看他眼睛的时候,眼里总会有一抹忧伤。
  温肆远后来找到了另一个词来詮释那抹忧伤,是「眷恋」。
  出海那天,天空像刚上过色的蓝色画布,乾净得一朵云也没有。
  轻风徐徐而过,这一天,花开花落、人来人往……世间的节奏好像都慢了一点。
  朱曦曈起得很早,梳妆完便坐在窗边等朱爸朱妈的讯息。
  「走了啊。」芦漫葭拉上包包的拉链,在下舖喊她。
  他们今天刚好也要去港口批鱼货,只不过出发得比她早。
  朱曦曈转头,轻勾嘴角:「嗯,路上小心。」
  语落,她在收回目光前和门边恰巧回头的温肆远对上了眼。
  她的眸底毫无杂质,和他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的眼睛一样。
  一秒、两秒、三秒……
  谁都没有挪开视线。
  直到芦漫葭听见有天在楼下喊她和温肆远的名字,然后把温肆远拽出房间。
  还没缓过情绪,手机的讯息提示音倒先响起了。
  |我们下车了,正准备打车过去。|
  原来是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坐的那班火车到了。
  「我们先把东西搬上车吧。」有天用推车推来了几只箱子。
  可温肆远才刚挽起袖子,芦漫葭已经扛了两只过来。
  「开门啊。」芦漫葭头一撇。她个子本来就小,现在在两只大箱子的衬托下显得更小了。
  温肆远懵懵的替她开了后车箱的门。
  「谢谢!」她说,回身将剩下的箱子都扯了过来。
  「我看你搬得还挺上癮。」温肆远一个身高一百八的男人,一个箱子都没碰着。
  芦漫葭拍了拍手,扯开笑容:「我要让有天知道我是可以跟着他做事的人。」
  温肆远忍下了翻她白眼的衝动。
  馀光瞥见有天打开车门要上驾驶座,温肆远小跑步跑了过去。
  「我开吧。」
  有天笑笑:「没事,今天那么早把你们挖起来,你们等会赶快在车上补个眠。」
  「我昨天睡得早。」可温肆远拍了拍他,「你比较辛苦,等等还要靠你带我们了。」
  欣慰的笑了下,有天没再拒绝,走向副驾驶座。
  就在两个人弯身进车的时候,不远处开来了一辆计程车,就停在副驾驶座的那一侧。
  「大家安全带都系好了吗?」芦漫葭从后座探头确认,「耶,出发!」
  温肆远发动车子,车子开出民宿的大门,在沿海驰骋。
  同一时间,计程车才刚停妥,朱爸、朱妈一一下车。
  知道朱曦曈的父母要来,sunny、奕頡特别放下手边的工作,陪着她在门口等人。
  「曈曈!」朱爸、朱妈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听见熟悉的声音,朱曦曈四下搜索朱爸、朱妈的身影,最后看见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沐浴着初角湾的阳光朝她走来。
  「爸、妈!」朱曦曈忍不住泛泪。
  她很想多叫一声「哥」,可最后她还是没有这么做。
  「这是这几天在民宿很照顾我的sunny和奕頡。」她介绍。
  sunny欠身:「朱先生、朱太太,很荣幸能有这个机会招待你们。」
  奕頡也微微鞠了个躬:「欢迎欢迎。」
  「今天有什么忙是我们可以帮上的都可以说,我们一定帮忙。」sunny保证。
  感受到了他们的理解和包容,朱爸、朱妈笑弯了眼:「谢谢你们。」
  「里面请。」奕頡替大家开门。
  一进屋,一桌饭菜扑鼻香。朱曦曈扭头,奕頡笑着解释:「我们家大厨今天不巧一早就带了两个人赶去港口批货,所以sunny亲自下厨做了这一桌菜,想说来的都是曈曈的家人,那必须要招待一下的。」
  朱曦曈不争气的又红了眼眶。这里的人都好好。
  「还希望大家不嫌弃。」sunny难得谦逊,招呼着大家上桌。
  饭桌上的话题不难猜,先是聊民宿,再聊初角湾,然后是港口,最后不意外的,话题还是来到了海葬上头。
  「今天要送走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奕頡辗转着问。
  朱妈点点头,「是曈曈的……」
  「是我特别重要的一个人。」朱曦曈眨了眨眼,赶忙打岔。「妈,这个好吃,你还没吃过对不对?」
  「我……」
  「没事没事,我帮你夹。」她手脚俐落的拿过朱妈的碗筷。
  「几点的船啊?」sunny问。
  朱爸抬手看了眼錶,「下午三点的船,吃完饭出门差不多。」
  「还有时间,慢慢吃,不急。」sunny笑。
  作为第一个用完餐的人,奕頡擦嘴:「我等会帮你们叫车吧。」
  「好,真的很谢谢你们。」朱妈感激不尽。
  「饭菜很好吃,真的。」朱爸说着又扒了几口白饭。
  「我爸从来不跟人客套的。」朱曦曈勾嘴。
  初角湾上就和今天天边的太阳一样,温暖得令人动容。朱曦曈知道,就算以后回到星城,她一定还会有一部份的自己留在这里。
  第一次去批货的温肆远和芦漫葭都以为批货就是一个早上的事,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在那里从太阳刚出来等到太阳快下山,都见证了一个太阳的东升西落了,交易还没开始。
  有天说海上状况多,船隻误点的情况会比火车误点的情况严重上许多。
  「这是常有的事,就当看日出和日落吧。」有天安慰大家。
  待芦漫葭和温肆远都轮流睡过一轮后,码头终于喧嚣了起来,看来是有船靠岸了。
  有天领着两个人衝到第一线,找到几个认识多年的老船长嘘寒问暖了一阵,几尾好鱼这才顺利入袋。
  「老闆,你累不累啊?」芦漫葭偷偷脱队,跑去其他船上找人。她掐着嗓门,用力的喊。
  「累死了!在海上流浪这么久,能不累吗?」老闆用他那口道地的口音回应之。
  「那你想不想早点回家?」芦漫葭又扯着嗓门,问。
  「想啊,但我东西要卖完啊,小姑娘。」老闆无奈。
  芦漫葭暗自窃喜,可面上假装淡定:「那你卖给我吧,我跟你买。」
  「全部?」
  「全部。」
  在老闆正不敢置信之际,有天从远方跑来,终于在人海里找到了她。
  「你跑去哪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轻扯着她的手,语气里上上下下藏不住担心。
  芦漫葭还没回答,船上的老闆倒是先出了声:「有天,女朋友啊?」
  像是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问上这个问题,有天愣住了,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
  老闆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晃了晃,一脸有戏:「你女朋友很会说话欸,叫货的能力跟你几乎不相上下。」
  芦漫葭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然后很快的垂下头晃了两下:「不是,我们不是那种关係。」
  与其从他口中听到他的否定,她不如自己先否认掉这段关係。反正本来就是假的。
  对此,有天没有再做多馀的评论,不知道是因为她已经代替他回答了,还是他对于这件事还有其他的想法。
  「她是漫葭,今天第一次来,我也不知道原来她这么有潜力。」有天勾唇。比他矮上一截的芦漫葭并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半的馀光轻轻落在了她身上。
  不远处,温肆远把车开了过来。三个人和老闆道过别,赶忙将今天的收穫都扛上车。
  可芦漫葭一个没注意扭了手,上车之后缩在后座偷偷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她可能骗得过别人,但她绝对骗不过左右眼视力都一点二的有天。
  或者这或许根本无关视力。
  「漫葭,手伸出来。」有天瞥了眼驾驶座旁边的后照镜。
  芦漫葭抖了下手。他在她身上装监视器了吗?
  见她没有动作,有天走下车,然后绕到后座打开她的车门。「受伤了?」他挑眉,浅浅的在她脸上晃过一眼。
  「刚刚扭了一下……没事啦。」芦漫葭难得害羞,一瞬间红了脸。
  「没事你皱眉干嘛?」有天横过去一眼。芦漫葭转了转眼珠子,有些慢半拍的松了松眉心。
  有天叹了口气,从后车箱捞了一带冰块,又怕这么给她冰上去太冻手,所以脱下自己的薄外套包覆在冰袋外头才给她敷上。
  「别动,冰敷。」他按住她的手,调整好位置后才放开。
  芦漫葭半声不吭的僵在那里,只是看着他这一连串流畅如水的动作,然后在心底数不清是第几遍的觉得他帅惨了。
  温肆远是个聪明人,知道车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便站在车外没打扰。
  他放眼远方,看镶过一圈金边的海平线上,夕阳落入海面,馀暉当空展演。
  然后他注意到了一艘貌似正要离港的船,不同于一般出海捕鱼的喧闹船隻,船上只有几个黑衣人,佇立在船头的甲板上。
  身后,有天好像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温肆远敛下视线,本来打算就这么收回目光。
  却在半釐米的馀光里,刚好瞥见了他熟悉的人影。
  是朱曦曈,但不只朱曦曈。
  他好像还看见了两个人,他说不上熟悉,但肯定有见过。
  还是他这辈子就算忘掉世界也不能忘掉他们的两个人。
  他以为是错觉,或者说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然后转头,一秒也不迟疑的坐上副驾。他和有天说好了,去程他开车,回程对调。
  傍晚的车不多,他们只用了去程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民宿。
  「回来啦。」听见车子熄火的声音,奕頡两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出门迎接。「哎呀,你这手撞哪啦?」注意到芦漫葭那按着冰袋的手,奕頡咋咋呼呼的毛病又犯了。
  「小伤,没事。」芦漫葭摇摇头,四下逡巡后又问:「曈曈呢?回来了吗?」
  原来她急的是这件事。
  「还没呢。」sunny忙完一个段落,也步了出来,「我稍早和他们通过电话,听说今天港口很忙,他们那班船拖了一段时间才啟程,所以应该也会比表定时间晚上岸。」
  「那我简单做一做,等等也帮他们留一份。」有天正准备将卸下的货搬进厨房,然后开始做饭。
  这个时候,始终没有出过声的温肆远突然就丢出了那么一句话。
  「你们先吃,我不饿。」温肆远说,眼睛轻抬,瞄了眼墙上的时鐘。
  「我看起来怎么不像不饿、倒挺像在等人的啊?」奕頡嗅出了那么一丝异样,凑上去调侃。
  温肆远不疾不徐的将其从身前拨开。
  「我去温室巡两圈。」
  夜幕落下,温室里,一排一排的led小灯泡一一亮起。
  温肆远转了两圈,帮几盆盆栽浇过水。一切都像昨天一样安好。
  直到他往门边一瞥,才发现那里空了一个位置。
  在那个突兀的空荡前蹲下,温肆远敛眸,淡淡的勾起一边唇角。
  那盆昨天还如期长大的紫色满天星已经不在,应该被朱曦曈带走了。
  海上的风很大。
  朱曦曈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薄纱,群摆拖地,只偶尔的为风掀起。
  她其实觉得冷,面上却不为所动,像风与她是两个世界。
  朱爸、朱妈站在她左右两侧,前者正在和随行的船长等人接洽,后者则手捧一副嵌入朱一暘照片的相框。
  朱曦曈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她的手里是一簇浅紫,浪漫而温柔。
  如果说紫色满天星代表想念,她觉得她大概能种满一片山田。
  船慢慢的行驶在海上,途经的每一道波纹都繾綣,彷彿还在眷恋谁,捨不得散去。
  甚至在朱爸把朱一暘的骨灰撒向海面的时候,船都没有停下来,可朱曦曈觉得世界在那瞬间变得好慢好慢。
  所有动作都放慢得好像这样是一种虔诚。
  然后馀暉淡去,夜色涌入,星星一一亮起。
  她想哥哥了。
  虽然sunny一直想留朱爸、朱妈下来住一晚,但他们在来之前就订好了回程的车票,吃过晚餐就离开初角湾上了。
  朱曦曈一家三口回来的时候,温肆远站在房门边偷听了很久。
  可后来他掐着大家离席的空档下楼看过,朱曦曈的晚餐完完整整的放在那里,应该是一直到送走朱爸、朱妈,朱曦曈都没吃过一口东西。
  虽然说他也没有。
  但他好饿。
  后来,他没有再回房间,只是站在楼梯边继续凝望楼下。
  朱曦曈似乎没有注意到楼梯上的动静。
  她站在窗边,心里想着这里什么时候要下雨。
  八月的初角湾,下雨实属疯狂。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有藉口允许自己发疯的以为会有奇蹟发生。
  比如朱一暘那天有平安到家,之类的。
  反正现在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奇怪了,甚至,她曾以为这世界已经一片荒芜。
  凌晨十二点,民宿一楼要熄灯了。
  温肆远知道sunny睡前都会巡过一遍民宿,而且特别准时。
  所以他掐着倒数三十秒的时间侧身鑽回房里。
  临走前,他往楼下瞥了一眼,然后落了一条毯子在楼梯的扶手上。
  三十秒后,sunny一如往常的下楼关灯,然后发现了缩在懒骨头沙发上的小小身影。
  「曈曈?」她轻声唤她,可后者没有应答。
  貌似是睡着了。
  回头,sunny把楼梯扶手上的毯子拉了过来。
  「也不怕着凉啊这孩子……」sunny替她盖好毯子,「睡吧。」
  灯关了。
  温肆远从房里摸黑走出来,往懒骨头的方向望过去。
  上一秒还醒着的人下一秒就睡着了,他连叫她吃点东西再睡的机会都没有。
  晚安。
  他往楼下看了今天晚上的最后一眼。
  希望在你的梦里,都是好日子。
  凌晨两点,他被饿醒了。
  噢,不对,准确来说,是他们都被饿醒了。
  温肆远走进厨房的时候,就见朱曦曈点着几盏灯在灶台边煮泡麵。
  「饿了?」
  他问,却那么不像一句问句。
  那语气彷彿这句话的原话是「你终于饿了。」。
  而且他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醒了?」,他知道她昨天晚上没吃晚餐?
  「我昨晚没吃……」
  「我也要一份。」温肆远有些孩子气的截断了她的解释。他知道。
  朱曦曈朝他瞥去,微微皱眉。
  温肆远眨了眨眼,有些无辜。
  「我也饿了。」
  从昨天傍晚饿到今天凌晨。
  而且她好像猜到了。「你也没吃?」她和他一样,问了一句不像问句的问句。
  「我昨天没现在饿。」他搪塞了一句。
  这不是句废话吗?时间拉长了本来就只会更饿啊。
  朱曦曈垂眸,把锅里的麵捞出来。
  「你是不是在等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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