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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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你的!”马蒙第一个表态,“这也没几分钟了,赶紧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不是死马和活马的区别。”陆离纠正他的话,“如果演好了,肯定能拿高分,甚至成为让考官们印象最深刻的小品。”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但我必须得到大家的高度配合。”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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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考务将考生们带回考场。考官依旧正襟危坐,包括沈星择在内,全都面无表情。
  依旧是排头的女生,上前汇报小品的题目为《十分钟》。主考官点头示意,表演开始。
  小品的剧情其实并不复杂——一对遭遇电信诈骗的老夫妇,为给警察争取十分钟的时间,假装受骗上当,同犯罪分子演戏周旋,最终将诈骗犯一网打尽。
  根据剧情,六个人分为两组。一组是老夫妇和伪装成银行大堂经理的警察,另一组是两个诈骗犯和一个负责抓捕的警察。陆离的角色正是最后这位警察。
  故事刚开始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中规中矩——老夫妇在大堂经理的引导下编造故事拖延骗子;两个诈骗犯轮番上阵,花言巧语;而陆离饰演的警察则步步进逼。
  但是慢慢地,情况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首先是老夫妇两人起了内讧,台词越说越长,彼此之间的眼神也渐渐地开始有火药味。
  “这组也是……又开始抢戏了。”
  最右边两位考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见老夫妻唠叨个没完,“诈骗犯”也不甘示弱,不仅抬高了音调,甚至还为自己加戏,“怀疑起了”是否有警察的介入。
  而马蒙与陆离饰演的两个警察,原本应该起到推动剧情的作品,如今却成了夹心饼干。马蒙好几次试图打断老夫妻的对话,无奈势单力薄,他的表情从无奈到懊恼迅速变化。陆离那边也不容乐观,他的表情分明在向考官坦白:眼前的一切,和排练时候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排练室里的气氛尴尬起来,已经有考官面露不豫,在纸上刷刷地写下判词。只有主考官与沈星择还沉得住气,继续观察着考生们的表演。
  终于轮到陆离演的警察去逮捕诈骗犯了,然而表演到这时,这场小品俨然已经成了一出荒诞剧——面对警察的喝阻,两个诈骗犯“夺路而逃”,在舞台里上蹿下跳,即便是虚拟的子弹也无法伤害他们分毫。而那边,老两口又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都要上演一出心脏病发作的好戏。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各怀心事的六个人聚集在狭小的舞台上,风格迥异地张牙舞爪,反而形成了一种荒诞的效果。
  “搞什么啊这是……”
  坐在最右边的考官小声嘀咕着,扭头想要请示主考官,结束这场混乱。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陆离突然脱下外套,用力往地上一掷。
  “够了!”
  他快步走向最右边的这位年轻考官:“老师,请您评评理,他们都不按说好的来,这戏还怎么演?!”
  年轻的考官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奇葩情况,他不由自主地直了直脊背,又看了一眼主考官。谁知包括沈星择在内的四位考官全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这就是准备看戏的意思了。
  年轻的考官稍微酝酿一下,清了清嗓子。
  “既然这场考得是多人小品,那人与人间的默契也是考核的一部分,你们再好好想想,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
  考场顿时鸦雀无声,六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考官,那眼神是紧张、是焦虑、是沮丧,很复杂,谁都说不清楚。
  “好好想想,错在哪里……”陆离低声重复着年轻考官的话。
  “错在哪里……”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突然间,其他五个学生也异口同声地重复起了这句话,然后或坐或立,全部定格下来。
  “……”
  这下连这位考官都觉出不对劲了,他的目光迅速落回到陆离身上。
  只见陆离上前两步,走到舞台中央。
  “十分钟很长,能够让两个老人协助警方破获一起罪案;而十分钟又很短,甚至来不及让六个考生排好一出小品。究竟哪一个十分钟才是真实,哪一个才是虚构的?谢谢老师,这就是我们的小品——《十分钟》”
  话音落下,六个人同时鞠躬。年轻的考官一时不知应该做何表情,只能一手捂着脸,以掩饰尴尬。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考场里一片寂静。考生们鞠完了躬,也不敢擅自离场。陆离倒是已经无事一身轻,干脆放肆大胆地打量着沈星择,看着他低头刷刷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最后还是主考官冲着他们微微一笑。
  “很明显,你们六个人的默契只需要十分钟。现在轮到我们五个人达成默契了。谢谢,你们可以离场了。”
  他话语之中的鼓励意味明显,考生们顿时喜形于色,又此起彼伏地鞠了几个躬,然后一起走出了考场。
  距离下一批考生入场还有十分钟,现在是考官们讨论评议的时间。
  主考官喝了一口茶:“都来说说吧,这批孩子怎么样。”
  “这不是在表演,而是在愚弄考官。”自认被愚弄的那位首先发话,“这是典型的投机取巧,耍小聪明!”
  “我倒觉得不错。”坐在主考官右边的老师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记录,“仔细想想,他们一开始就给出了暗示,《十分钟》正好也是排演这出小品的时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构思出这样的双层结构,对于高中生而言,已经算不错的了。”
  “我倒是同意李老师的观点,这组学生确实有点耍小聪明。”第三位考官也发话了,“他们利用了小品的‘戏中戏’设置,将表演过程有可能产生的抢戏、浮夸和虚假都归结为演出效果,这一手很狡猾。但这却也说明了他们知道自己的软肋。能想出这一手,我个人还是认可的。”
  主考官点点头,缓缓在纸上记录,然后又瞥了眼一直沉默着的沈星择。
  “星择,请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坐着发呆的,什么想法,说说看。”
  雕像般的沈星择这才动了一动。
  “如果演员可以影响到观众,如果他能使观众相信情感和交流的真实,那就意味着,创作目的达到了。1”
  “嗯。”主考官点了点头,“那么对于几个考生的具体表现,各位有什么想要点评的?”
  “整体的表演还是略过浮夸,其实看到他们吵成一团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有意为之的了。”
  “两个诈骗犯过于脸谱化,虽然台词不少,但表情和肢体都不够丰富。”
  “演老太太的女孩子倒还不错,是个小青衣。”
  “刚才那个考生把衣服一脱一摔,还真有点把我给惊着了。”
  “喔,就是那个叫陆离的对吧,刚才台词也念得不错。”
  虽然没有挑明,但一提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人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沈星择。
  像是感受到了视线的重量,沈星择垂眸沉默片刻,然后说出了一句话。
  “别的考生表演的,是小品本身;而我觉得,这个人却把整场考核都当成了表演的一部分。”
  此话一出,几位考官各自若有所思,而主考官则点了点头。
  “我想大致的情况已经比较清楚了。现在是时候请下一组考生入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语出《演员的自我修养》
  第11章 到底意难平
  考官的这些交谈,考生们当然是一无所知的。小年轻们现在有更热闹的事要做。
  小品的成功使得这六个人更多了一层亲近。走出校园后,由马蒙提议,大家一起去附近餐馆吃顿饭,立刻得到了积极的响应。
  看着其他人兴冲冲地遣散了陪考的家长,陆离也不好再推辞,被马蒙拽着就往胡同里走。
  大家选了离中影挺近的一家小餐馆,装修风格蛮清新,可实际上也是一家十多年的老店了。当年,陆离就经常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来打牙祭,偶尔也会和沈星择单独吃小灶,顺便给宿舍里的二位打包一份水煮肉片。
  大家坐下来点完菜,一边等待一边开始闲聊。共同点倒有不少——除去陆离之外,大家都有艺术功底,甚至干脆是艺专出身;为了确保录取率,所有人都不止报考了中影一家的表演系,最多的七八家、最少的也有中影、北戏和上影三大院校。
  话题在六个人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陆离身上。
  为了避免被认为不够坦诚,陆离也自称上过一段时间的艺考班,但因为家中条件有限,只报了中影这一所大学。马蒙这个大喇叭,又宣传了一遍他们初试时的情况。众人一听他在影视城里打过工,纷纷打探起了各路明星在拍戏时的八卦。
  自从八号来到北京之后,这还是陆离头一回与这么多人热闹厮混。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气氛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学生时代。
  他甚至怀疑,其实那个年轻的自我从未消失,只是浸泡在时间的硬水里,产生了一层名为“老成”的外壳。而并不是谁都能有这个勇气和机会,剖开这层外壳,回归本初的自己。
  这场提前了大半年的准同学会,以大家互相留下微信号码作为结束。陆离婉言谢绝了马蒙“续摊”的邀请,挥手告别。
  热闹散场,老北京城灰茫茫的冬天又逼仄起来。陆离独自回到目前租住的宾馆单间里。他先向母亲汇报了今天的考试情况,然后坐在窗边看对面屋顶上的积雪。
  雪里有一串猫的足迹,醉酒似的蜿蜿蜒蜒;又过了一阵子,陆离意识到这种醉酒的感觉其实来源于自己的内心。
  自从上午走进那座考场之后,他的心口就仿佛点起了一小撮火苗,不安分地悄悄沸腾着。
  他不去细想这撮火苗因何而起,却又忍不住去猜想,四天后的面试,会不会再遇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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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这世上毕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四天后的面试,陆离依旧一帆风顺,却再没遇见任何熟悉的面容。结束考试后,他立刻收拾行李,搭上南下的列车返回家中。在温暖的家里,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
  没过几天,高三下半学期正式开学,学生们进入了最为紧张的冲刺阶段。
  虽然中影对于文化课的要求不如其他综合类大学的要求高,但相较于十多年前陆离的时代,依旧有了极大的提升。阔别学校七年有余,陆离在这件事上不敢有半点的马虎。
  春意盎然的三月份就这样在埋头苦读之中度过,转眼到了四月中旬,中戏校考的专业排名终于要发布了。
  四月15日是个周五。陆离特意坐车从省城回到家中。在母亲的焦急催促下,他也不得不凑起了网络放榜的热闹。
  晚上九点,查询系统正式开启。在经历了一连串白屏、505和各种无响应之后,一个淡绿色的界面终于缓缓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我不是在做梦吧?”母亲倒吸一口凉气,“这真是你的证?”
  “看,名字不都写在这里了吗?”陆离戳戳屏幕,“陆离-戏剧影视表演-专业排名……妈,不仅通过了,而且还是第二名。”
  当天夜里,陆离“喜获中影艺考第二名”的消息就迅速在整个家族中传播开。第二天,连影视城里的同事都发消息过来祝贺。
  一个几乎没有表演基础,半年前还是个小胖子的邻家大男孩,居然成功考取全中国表演艺术的最高学府,而且还是第二名——这在别人看起来几乎等同于奇迹,甚至已经有人将这场奇迹与车祸联系在了一起,私底下津津乐道。
  众说纷纭之中,陆离却始终保持着冷静。他甚至还感到有些遗憾:作为中影昔日的优秀毕业生,又在影视圈里摸爬滚打了这许多年,第二名并不是最最理想的位置。
  第二天下午马蒙也发来了消息,说自己也拿到了文考证,第三十五名。这意味着,如果文考没有出现太大的失误,他们俩就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影同学了。
  在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周日的下午陆离背着书包返回省城。下车后他并没有回学校,而是去艺考班找了唐校长和肖华梅。
  经过这几个月的默默观察与评估,老唐早已经对这个意志力超强、业务水平出众的年轻人有了不少好感;可陆离的艺考排名依旧让他大吃一惊。
  陆离这次找他,原本只为拿回学费。可是老唐和肖华梅却死活拉着他,一路走到了附近的夜市,点了一桌子的烤肉海鲜,说是要给他搞个庆功宴。
  陆离拗不过他们,只能推说自己不能喝酒,坐下来随便吃点儿菜。
  酒过三巡,老唐面露微醺之色,话也就多了起来,尤其是提到了许多当初在中影上学时候的琐事。
  听着听着,陆离也有些感慨,忍不住问起他们两个从中影毕业之后的经历。老唐低着头摆了摆手,只说了句“一言难尽”。倒是肖华梅把酒杯“啪”地放在了桌面上。
  “姐不是想泼你冷水,不过读了中影和混进了影视圈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中影毕了业又怎么了?一样可以找不到工作,一样可以在娱乐圈里做牛做马、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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