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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鐘声敲响了暑假的到来。
  考完最后一科,每个人无不想放声大叫,各科考卷四散,回收箱里的考卷和课本多到满出来,需要再多准备两个纸箱。
  予寻坐在位子上,目送一群又一群笑声四溢的同学离开,等待君璇到来。
  直至教室里只剩零星几个同学,她才起身去洗手间。
  回教室的路上,小白正好向她迎面而来。
  还来不及打声招呼,小白便忽然合掌,向她歉疚说:「对不起予寻,我家下礼拜要回嘉义的老家三天,没办法参加下礼拜的决赛,我有试着求我爸妈,可是他们还是说不行,真的很抱歉!」
  她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扬起一抹暖心的笑容,「没关係啦,这也没办法啊。」
  「你不难过吗,我们都练了那么久了?」
  「要说难过也不会很难过,因为我们当初只是运气好入选而已,要得名也很难。」她笑着解释,「你不用太愧疚,没关係。」
  「只是,我本来想说之后约你一起唱歌,看来是没办法了。」她的脸上流露一丝遗憾。
  「真的很抱歉!」小白再度合掌,道歉的声音很快就被周遭的谈笑声淹没。
  目送小白离开后,她的双脚仍旧停在原地,没有移动。
  放眼望去,每间教室几乎都已净空,四周都是考完试后如释负重的学生,谈论的话题无不围绕着要去哪玩乐。
  对于无法参加决赛,她并不难过,因为那天刚好也是补习班分班考的日子,本来还在犹豫该如何向补习班请假,没想到小白会先向她道歉,不禁让她松了一口气。
  但她不明白的,是内心此刻忽然涌现的惆悵感?
  只是还没来得及深入感受这份惆悵,君璇就在楼梯口出现了。
  她们之间隔了三三两两的学生,遮蔽走廊的林木落下参差不齐的光点。
  背着后背包的君璇,肩上还掛了一个亮黄色提袋,提袋里似乎装满了课本,看起来颇为沉重。视线里,黑色发夹夹起她过长的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黑框眼镜下的细长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笑容看起来嫻静靦腆。
  君璇这时似乎也看见了她,脸上顿时展露一抹明媚的笑容。
  予寻向她挥了挥手,等待她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方才悵然的情绪,也在君璇出现后,被欢喜的情绪取代了。
  一直要到多年后再回想这一天,她才明白,为何当初会涌起那样悵然若失的感受。
  如果说,每一段时光的结束都有个明确的时间去界定,那么她国中最耀眼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就是在她决定弃权的时候划下了句点。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晓得。
  暑假开始之际,补习班还未开课之前,她和君璇每天早上都会约在公园一起慢跑。
  予寻的生日正好也位于这段时间内,所以为了把握成为考生前最后玩乐的时光,她计划生日当天约一群朋友到钱柜唱歌。
  那时社群网站刚兴起,还未完全渗透进学生间。生日前几天,予寻数不清到底传了多少封简讯邀人,不过大都是她和丁巧琦都认识的人,君璇是里面唯一的外人。
  「感冒、要回娘家、不喜欢唱歌、没钱?」电话那一头,巧琦的语气听来依旧浮夸,「各种理由都有耶!」
  抱着话筒的予寻,暗叹不该把过程转述给丁巧琦听,因为这只会让自己更感心凉而已。
  「可能是之后就要每天补习了,所以都把事情排在这时候做。」予寻以一种近似安慰的语气说道,「因为之后升上国三就是每天考试了。」
  「那明天还有谁会去吗?」
  听见这个问题,她的嘴角总算勾起一抹笑,「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会去,个性和我很像,你应该不会讨厌她。」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朋友?」巧琦语带不可置信说,好像不太相信她还有其他要好的姊妹。
  「我又没跟你提过,你当然不知道。」她冷冷吐槽,「我有跟她提起你过,所以她应该已经认识你了,但……不要吓到她啊。」
  「放心啦,我人这么好,怎么会吓到她呢?」丁巧琦爽朗的笑声清楚传来,但予寻却只觉更不放心了。
  丁巧琦「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跟谁都可以聊开,无论是男生、老师还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都能自在畅聊。
  所以予寻并不担心明天的场面会很尷尬,因为只要有丁巧琦在的地方,就绝无冷场。
  隔天早上,予寻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到达钱柜门口。
  她左手提着一盒生日蛋糕,右手提着一大袋零食饮料,就怕钱柜的饮食太贵,她们消费不起。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从天洒落的耀眼阳光,开朗又满怀期待,多么希望时间走快一点。
  然而,当感觉到口袋里手机正在震动,她的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起来,特别是当看见来电显示的人名,更是有片乌云忽然盖住她顶上了太阳。
  一接起,她以调侃的语气问道:「你不会是又睡过头了吧?」
  另一头沉默不语。
  「没关係啦,我跟我那朋友先进去,你之后赶到再进来也可以,等等我把房号告诉你。」她安慰说。
  但电话那头却依旧没有声音,这让予寻不禁感到有些不安,「君璇你在吗?」
  「我在。」一道平静的声音传来,只是听来有些微弱。
  「发生怎么事了?」予寻加重了语气,担忧地问。
  「那个……」像是鼓起了勇气出口,但却又再度陷入犹豫,电话那头再度陷入沉默。
  她耐着性子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然而,当话筒里隐隐传来了君璇母亲的声音,感觉君璇正在和她母亲说话,不用明说,予寻也能自己推敲出结果。
  「你不会是要说,你今天不能来吧?」她以开玩笑的语气问。
  因为她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玩笑。
  「……嗯。」
  但君璇淡然的回应却证实这不是玩笑,「我妈说我们年纪这么小,不该这么早去高消费的地方。」
  一时半霎,予寻只觉得胸口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感觉不只电话里,连四周都变得安静。
  像整个世界都静默了起来。
  「你不觉得现在才说不能来,有点太太晚了吗?」压抑胸中的怒意,她笑问,「过去几天我们每天都会在公园见面,为甚么偏偏拖到当天才告诉我呢?」
  对方哑口,这让她不禁更加心痛。
  她听得出来沉默是出自于愧疚,可是这样的沉默却一再伤透她的心。
  「你知道,」望着眼前依旧清冷的街道,予寻深吸一口气,「每次约你,你都会迟到,迟到五分鐘就算了,迟到一小时我也认了,是我约太早,忘了你很容易睡过头。」
  「可是,无论你让我等多久,我都能等,因为我知道你最后一定会来。」
  「你妈妈禁止你出门,禁止你花钱买东西送人,我也都可以体谅,因为你必须听你妈妈的话。」
  「可是,这一次,原因不在你妈,而是你……」
  面对电话那头的沉默,她感觉泪水已沿着脸颊无声滑下。
  「我真的受不了了,你真的……」
  分不清是找不到适合词汇,还是深怕自己再开口就会泪崩,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真的……」
  特别是当电话那一头始终沉默,彷彿只要沉默够久,她就会原谅她似的,让她更加悲愤。
  ──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还未说完整句话,她已毅然掛断了电话。
  她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双腿间,哭得不能自己。
  原来,那些能把自己伤得最深,往往都是自己最重视的人。
  原来,所谓的「心痛」不只是形容,而是胸口真的会发疼,像有什么东西狠狠碎裂了,于是散乱的碎片插进了鲜活的心脏,插得又深又疼,那样地令她感到疼痛。
  就算双手紧紧摀着胸口,也无法遏止这样的疼痛继续蔓延。
  没对君璇说出口的,君璇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如果你妈不同意你去钱柜,我就更改庆生的地点,哪怕只是在公园唱歌,只是在麦当劳吃一顿,我也快乐。
  就算所有的朋友都不能来陪我,但只要还有你,我已别无所求。
  只是你从来就不知道,我把你得看这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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