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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树下,一马一人相视而立,汗血良马一身黑褐相间的纹路,妇人一身湖绿华袍,头梳成十字髻,斜插一对镶有珍珠的花饰发釵,温婉面容不见风霜,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雍容,此时正慈爱地触摸马匹背脊,牠紧绷的肌理逐渐平静。
  妇人莞尔一笑,语调温柔:「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马不停蹄赶回府中的俞煊,循着下人的指引找到妇人,纵身跳下马,单膝跪地,轻唤:「娘。」
  杨秦伸手扶起俞煊,摇首笑道:「起来吧,你爹素来不喜爱这般俗礼,要他知晓你老是这般动不动地跪娘,日后若见了他,免不了又是一顿叨唸。」
  「好。」俞煊跟着一笑。
  杨秦目光柔和地端详自家儿子与丈夫有几分神似的轮廓,注意到俞煊眼下乌青,和越发清瘦的挺拔身姿,黑眸透出几分心疼,她伸手轻抚俞煊微凹的右颊,叹息:「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和那位。」
  俞煊蹙眉,对杨秦所言感到古怪,韦彧就是肖筠一事,已被皇帝下旨封口,除了当日在场的重臣之外,鲜有人闻,另外,数日前他特意让人捎去清境寺的信,为怕到了有心人手上,也未曾提到有关韦彧的隻字片语,只交代了自己已寻到欲与其成亲的女子,这般简洁有力的几行字。
  思索半晌,俞煊忍不住问:「有关『那位』的事,娘都知晓?」
  「是。」杨秦笑得云淡风轻,掺杂着几丝自责,艰难地开口,字字撞击着俞煊的胸口:「当年,是娘央求筠儿扮作男子守着你父亲身畔,也是娘要她别和你说真话。」
  闻言,俞煊身子一顿,抬首望向陷入思绪的杨秦,又是一阵讶然。
  「数年前,先太后仍在世时,我和你爹曾微服至北齐安山寻找传说中的救命草崎梣,未料,找不到半丝救命草的踪跡,反倒瞧见了轻装出游的昭显将军,娘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孩子一身象牙衫袍,独自策马于清爽的大街上,在日阳照耀下熠熠生辉的样子。」语落,杨秦扫了俞煊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续:「两年后,你爹因缘际会下救了那孩子,也不点破她的身分,一直将她带在身畔,再后来伊吾城将破,你人又远在洛阳城领兵,思来想去,只有那孩子能替娘守着你爹,守着你这俞家最后一条命脉。」
  俞煊目光微动,深幽地盯着一旁的赤雷,脑海快速掠过两人相遇后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韦彧护着他的意图就太过明显,如飞蛾扑火,执拗地固守他身后的空缺。
  印象中,他曾问她为何这般执意守着自己的缘由,那时他读不清她为何心虚得古怪,也尚不知她和他娘中间的这个坎,只直觉此人定隐瞒了些什么,却未曾想,她瞒的这一件件都是祸及性命的大事。
  为了俞家,为了报恩,她做了太多太多,几乎将俞家这包袱镶入自己的骨血。
  「娘没想到,你俩这样一过就是五载,实实在在地将彼此摆上了心头,好生不易在一块,又遇到此等祸事。」忆起韦彧巧笑倩兮的顏容,杨秦轻拍两下俞煊的右肩,再度叹气,无比镇重道:「如今,咱们也只能等。」
  言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交杂于脑中,俞煊对着母亲了然一切的目光,頷首:「是。」
  两年,只要两年,她便会回到自已身畔,做他名正言顺的镇国将军夫人。
  他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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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齐的大明宫与大隋龙城与之相比,显得更加素雅朴素,韦彧尾随御林军步入勺乐长廊,樑柱上垂掛用来遮光的素帛,两侧漆上金箔的祥虎天柱佇立,宫中佳景一如印象中那般静謐,廊外梧桐树海鬱鬱葱葱一片。
  盯着紧掩的宫门,韦彧心头一阵熟悉,脑海中勾勒出门内的景象,长相俊朗的青年一身玄金龙袍,手握狼毫,心无旁騖地振笔疾书,如同她幼时每每进到此殿见到的那般。
  「进来。」门内传来的低沉嗓音莫名地带上紧绷,似已知晓门外何人。
  韦彧双拳驀地收紧,胸口一紧,足下脚步有如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
  「将军还是赶紧进去,莫让王上再等。」御林军的统领林鴞轻推了韦彧肩头一把,「王上自知晓将军尚在人间,这都等了半月。」
  韦彧顺着这不小的力气往前,伸手打开紧掩的宫门,只见一名中年男子坐于大殿的中央,五寸宽的檀香龙案堆满尚未批改的奏摺,此时他双手交握于案上,见韦彧一身白底金纹的虎袍,目光深沉了几分。
  虎袍乃肖家歷代家主的服饰,是北齐高祖亲手所绘製,为的是令后代不忘肖氏一族当年为高祖亲手打下这片江山,若无战功,随意穿戴便是一欺君大罪,自两年前肖澜离世,他便再没见肖家后代敢这般气定神间地穿上这套虎袍。
  男子面容依旧俊朗,一身九五之尊的雍容更胜,六年岁月并没有在他周身刻下明显的痕跡,只有那双眼下的泛青添了几分病容。
  韦彧依礼俯身跪拜,略显苦涩地开口:「肖筠参见王上。」
  李隼站起身,缓步走至韦彧跟前,幽然:「起来吧。」
  「是。」韦彧依言站起,垂首立于原处,不再发言。
  见状,李隼转身坐上一旁的阶梯,神色飘忽不定,低沉嗓音字字咬得极重,质问:「你作为一品武官,手握重兵,难道不知晓擅离职守、阵前诈死此两件事,件件都是祸及满门的大罪,就算仰仗肖家百年的战绩也救不了你。」
  闻言,韦彧将头垂得更低,下意识地承受帝王周身盘旋的慍气。
  他是君,她为臣,至北齐开国以来,肖家歷代对李氏一族,不问生死的服从早已深入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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