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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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待回想,对方却已经走上前来,身形款款,说不出的闲适从容。声音细软阴凉,让人想起冷血的毒蛇,面上带笑:公孙大人,我家主人想请您前去喝杯水酒。
  第166章 杜陵春
  官商勾结,官商勾结,这句话不全是虚言。起码要想在一个地方长久发展,少不了人脉关系。在江州这块地界上,数得上来的富户人家都请公孙琢玉吃过饭,送过礼,刘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公孙琢玉只当是哪家富户来拜山头了,但耳尖微动,觉得面前这紫衣男子声音有些熟悉,且过于阴柔,像是在哪里听过。
  他努力思索片刻,但不知是不是上辈子临死前把头给撞坏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一想脑仁就突突的疼。
  公孙琢玉只好暂时放到一边,他端详杜陵春片刻,心中忽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你叫什么名字?
  杜陵春一怔,他还以为公孙琢玉会问你家主人是谁,却没想到对方问了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淡淡挑眉,拢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意味不明的颔首笑道:在下姓杜,单名一个陵。
  公孙琢玉询问:兰陵美酒郁金香的陵?
  杜陵春笑意不变,眼眸却暗了暗:大人见笑,在下一介奴才,未曾念过什么诗,只知是左耳陵。
  奴才大多贫苦出身,没什么钱念学堂,公孙琢玉小时候念书也怪费劲的。
  那便是兰陵的陵了,你的名字很好听,其实我识字也不多,公孙琢玉不见轻视,态度很好,你家主人是谁?
  杜陵春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身,正对着一处酒楼:我家主人姓尹,是京城来的丝绸商人,钦慕大人名声,想邀请一叙。
  公孙琢玉不吭声。
  杜陵春刚才行礼时让人挑不出毛病,乍看确实一副奴才作态。没读过几本书,说明幼年家境贫寒。但偏偏衣着华贵,垂眼时神态漫不经心,想来在他主子身边的地位举足轻重,是从底层爬至高处的人物。
  声音阴柔,太监?
  喉结不明显,可能从小净身。
  但能得太监贴身伺候的就只有王公贵族,加上他刚才说自己主子从京城来,难道江州这个破地方还真有什么大人物微服私访来了?!
  公孙琢玉想起自己江州三害的名声,内心嘶了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为了证实自己内心的猜测,他目光不着痕迹在杜陵春下半身扫了一眼,试图看出某些端倪,但很可惜,一无所获。
  公孙琢玉只能道:替我多谢你家主人,不过这酒菜便免了,为官者需清正廉明,不可贪图百姓一针一线。
  不管是是不是大人物,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装!清!官!
  公孙琢玉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直接在旁边的面摊点了一碗阳春面,坐等着上饭。
  杜陵春这辈子罕少遇见公孙琢玉这种人,毕竟清浊对立,那种为民请命嫉恶如仇的官总是有些令人讨厌的。他指尖轻抚袖口,轻轻开口:大人一介知县,便吃这种粗茶淡饭么?
  公孙琢玉当然不吃,他在府上顿顿大鱼大肉,没肉吃饭都不香。但面上还是得继续装:清茶淡饭足矣,天下有很多百姓都吃不饱饭食,杜兄要不要一起?
  杜陵春略微躬身:在下只是奴才,怎敢与大人同桌。
  公孙琢玉倒不怎么在乎这些,将他拉到旁边坐着:没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别人觉得你是奴才便罢了,自己可不能觉得自己是奴才。
  说完唤来小二又加了一碗面。
  杜陵春听见他的话,不知为何,身形顿了顿。半晌后才抬头,深深看着他道:大人这话新鲜,可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奴才,就好像百姓听命于官,官效命于皇帝。
  若想改命,需得不择手段往高处爬才行。
  后面一句话被他隐去了。
  公孙琢玉是现代人,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他只有数不清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百姓听命于官,是因为父母官,官听命于皇帝,则是因为天下人都是皇帝的子民。
  子民和奴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说话间,两碗阳春面已经端了上来。实在素的不能再素,和清水煮白面没什么两样。公孙琢玉将其中一碗挪到了杜陵春面前:来,一起吃。
  杜陵春显然是不会吃的,用丝帕缓缓擦拭着指尖,并不动筷。公孙琢玉看了眼他微微翘起的尾指,眨了眨眼,心想还真是个太监啊。
  文人士子大多清高,瞧不起权宦之流。公孙琢玉以前也不喜欢,总觉得太监这种生物阴阳怪气,还总爱背后给你使绊子。但想起自己上辈子死前也差点做了太监,就没这个念头了。
  杜陵春终于开口:大人慢吃,我家主子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公孙琢玉:面不吃了么?
  杜陵春笑的意味不明:改日有机会,在下回请大人。
  语罢告辞离开,转身朝着对面的酒楼而去。二楼有一间包厢,外间守着两名不显山不露水的护卫,暗处亦有人盯梢。见杜陵春上楼,抱拳见礼:司公。
  杜陵春淡淡嗯了一声,推门进去。里面坐着那名富商老爷,还有一位少年公子。
  老爷往他身后看了眼:怎么不见人?
  杜陵春微微躬身,跳过那段奴才的对话,将事情经过大概言说了一遍,末了道:奴才无能,有负陛下所托。
  面前的中年男子竟是当今圣上!
  皇帝不做声,饮了一口上好的茶:朕初次见他,还以为又是一个昏庸无能之辈,却没想到不仅断案机警,还心系百姓,可见万事不能只瞧表面。也罢,江州一趟也不算白来。
  杜陵春应是:只是宫外到底危险,陛下还是早日回宫的好。
  皇帝道:朕下午便启程回京了,前朝余孽的事便交由京律司去查,只可错杀,不可放过。
  若问这大邺权臣有谁,首推宰相严复,其次便是京律司提督杜陵春。他幼年入宫,在皇帝潜龙时期就已经伺候在旁,后来救驾有功,加官进爵,得封京律司正二品提督,位列朝堂,荣宠无限。
  一个太监做到这个份上,堪称是史无前例了。但知晓底细的人都知道,这只是面上的原因。
  究其更深的层次,还是那杜司公有一个花容月貌的姐姐,不仅被圣上看中,还一路晋封成了贵妃,诞下了二皇子,便如妲己转世般,将圣上迷得神魂颠倒。
  前朝后宫,竟是被这姐弟各占了半壁江山。
  京律司直属皇帝管辖,某种意义上便是天子耳目,不出事则矣,一出事动辄便是几十上百的人命。谁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无辜冤魂,却又碍于杜陵春狠辣无情的行事作风,纷纷敢怒不敢言。
  正统出身的文官都看不上杜陵春,心中暗自唾骂阉人出身,地位卑贱,可偏偏皇帝对他宠信有加,对那些参奏的折子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痛不痒的斥责两句也就过去了。
  厢房里的酒菜到底也没怎么动,皇帝很快带着一应侍卫离去了。二皇子临走前,不知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杜陵春:舅舅,我那日看见父皇批折子,以严复为首的一干文臣都在弹劾你排除异己,以权谋私,我们是否
  杜陵春站在窗前,缓缓踱步,闻言目光阴沉了一瞬:可都记得他们的名字?
  二皇子点头:记得。
  杜陵春屈指弹了一下窗棱,果真如传闻般心胸狭隘,有仇必报:那些老东西,蹦跶不了几天,他们既然说我排除异己,总不能白担了这个骂名。
  说完又道:你老老实实与皇上回京,朝堂上的事不要将手伸得太远,免得引了猜忌,我来处理。
  二皇子显然对这个舅舅很是敬畏,闻言拱手施礼,随后离开了这间酒楼。
  公孙琢玉在底下的面摊子吃了半碗面,后来实在吃不下去,只得打道回府。结果刚进门就被管家给拦住了: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公孙琢玉见他满面焦急,跟火烧了屁股一样,出声问道:清风山上的土匪打来了?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管家心想清风山上的土匪也没那帮催债人狠啊,左手拿着账簿,右手拿着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给他看:大人,您上个月去满月楼喝了十几天的花酒,人家上门来要银子了,还有东街的布商,说给您做了两身上好的绸衫,还有
  公孙琢玉对这一套说辞已经轻车熟路了,出言打断:他们不就是要钱么,给他们给他们。
  说完就要往里走。
  管家见状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不对,连忙把人截住:大人,银子不够啊!
  公孙琢玉:银子不够就去账上取。
  管家:账上的银子也不够啊。
  公孙琢玉反应过来了,他才当知县第二年呢,还没捞那么多钱。转身看向管家:前些日子不还剩下一千两吗,银子呢?
  管家摇头晃脑的给他算账:您拉车的马死了一匹,照您的意思换了上等良驹,还有米粮蔬菜,府上丫鬟杂役的月钱,再就是您的那群师父
  哪个男孩没有江湖少侠梦,公孙琢玉就在府上养了一堆江湖高手,拜师学艺,闻言道:我那些师父怎么了?
  管家合上账本,哭丧着脸道:他们吃的太多了。一人一顿十个馒头,一天三顿就是三十个馒头,您那十几个师父,一天要吃掉府上四百五十个馒头,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万三千五百个馒头,白面价贵,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啊!
  公孙琢玉震惊了,他知道练武之人体能消耗大,胃口也大,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能吃。他这是养了一群师父还是养了一群饭桶?!
  公孙琢玉忽然委屈:我一顿也才吃两个馒头,他们居然吃十个?!!
  第167章 大人物视察
  公孙琢玉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捞那么多钱都不够花了,原来全吃到那几个师父肚子里去了。他迎着管家的视线,三两下扯掉腰间的翡翠玉佩塞过去,心疼的在滴血:拿走拿走,当了去!
  管家哎了一声,又没忍住道:大人,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开源节流啊。
  言外之意,让他少喝几天花酒。满月楼的席面价值不菲,鲍参翅肚,美酒佳肴,一顿下来少说七八两银子,一个小知县的俸禄哪儿经得住这么耗啊。
  公孙琢玉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日后让他们少吃点,一顿最多五个馒头。
  语罢拂袖而去,大步走入后院,徒留老管家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府上的女眷除了丫鬟外,就只有公孙老夫人一个。她素有眼疾,双目不能视,平日只在小佛堂里吃斋念经,轻易不踏出房间。但每年都给贫苦百姓布衣施粥,慈名在外。
  公孙琢玉父亲死的早,小时候全靠老夫人拉扯大。他倒还有几分孝心,隔三差五就来请安,陪老人家说说话,聊聊天。
  娘。
  公孙琢玉挥退门口站立的丫鬟,推门入了佛堂,果不其然看见老夫人正在佛前念经,上面还供奉着公孙家的祖先牌位。香火催生,房内满是清淡的檀木香气。
  老妇人闻言拨动念珠的手一顿,并不回头,声音慈爱:原来是琢玉,怎么,睡醒了?
  她保养得宜,虽然已经年近不惑,但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衣衫朴素,唯一的装饰不过是耳朵上一对积年的珍珠耳坠。气质温雅,慈眉善目。
  公孙琢玉挠了挠头,在她身旁的蒲团上坐下来:早就醒了,方才还审了件案子呢。
  老夫人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可有替百姓审明冤屈?
  公孙琢玉:有啊。
  老妇人点头,喃喃道:那便好。
  她每年在外都布施粥粮,眼睛瞎了,耳朵却不聋,想来对自己儿子的名声也有几分耳闻。奈何只是深闺妇人,对一些事总是有心无力。
  老夫人道:你是江州的父母官,百姓便是你的子民,一定要清廉正直,莫要薄待他们,辜负了你爹的期望。
  提起去世的父亲,公孙琢玉神情便有些微妙了。
  说出来没人信,他这个便宜爹也是当官儿的,官位最高时曾至正四品御史,一生廉洁。不过可惜得罪的人太多,早早就告老还乡了,后来郁郁不得志,病死在家中。
  公孙老大人死后下葬的时候勉强能称得上一句风光,全县百姓沿途相送,哭声震天。不过很可惜,过了十几年已经没人记得他了,而且半生清贫,什么值钱物件都没留下。
  公孙琢玉兴致缺缺:娘,你说的这些话我耳朵都听起茧子来了。
  公孙夫人摇头:你出去吧,年纪轻轻的,别老在娘这儿待着,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别染了暮气。
  公孙琢玉只得离去:孩儿告退。
  古代的日子真不算舒服,要游戏没游戏,要电脑没电脑,想吃一顿冰淇淋都不容易,更何谈蛋糕牛排。公孙琢玉离开佛堂后,闲的慌,只能去前院找他那些师父玩了。
  朝堂江湖本是两个世界,当官的亦和游侠扯不上关系,但依旧不妨碍高官大户招揽能人异士,豢养门客于府中。
  公孙琢玉拜了十几个师父,听起来虽然多,但想起孟尝君昔有门客三千,相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步入前院,老远便听见一阵虎虎生风的耍棍声,劲道十足,遥遥喊了一声:大师父!
  庭中有一中年黑衣男子,太阳穴微凸,身形精壮,双目囧囧有神,显然是个中高手。听得这声音,反手收了棍子:原来是公孙大人。
  公孙琢玉认他们为师,他们却并不以师父自居,只将自己当做门客。十几名江湖人士以武力排辈,当以石千秋为首,便是刚才公孙琢玉所喊的大师父了。
  石千秋见公孙琢玉过来,出声问道:大人可是要练剑?
  石千秋闯荡江湖数年,擅使长剑,因其剑法诡秘难测,快若闪电,有一剑无影之称,同辈之中难逢敌手。
  按理说这种人不该被公孙琢玉一个小知县收入门下,但石千秋少年时曾经受过公孙老大人恩惠,加上没有落脚的地方,干脆就在江州落了脚,顺便教导公孙琢玉剑术。
  公孙琢玉摆手,找了个石凳子坐下来:师父刚才可是在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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