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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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法回答,只好伸手接过茶碗。
  交接的那一瞬,几根葱白的指尖状似不经意,从他的指腹上轻轻划过。
  指腹顿时比茶碗还要滚烫。
  他猛地收回手,因速度太快,茶碗里注满的茶汤一下子溢出来大半,淅淅沥沥滴落下去,染湿了他的衣摆。
  “哎呀,殿下恕罪!”月芙顿时露出愧疚又惊慌的表情,清丽脱俗的脸庞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不——”
  茶汤还有些烫,层层渗透,最后贴在皮肤上,令赵恒感到一阵不适。他才要开口,说不是她的错,是自己不小心,可刚吐出一个字,却一下僵住了。
  月芙已从对面的榻上起身,跪坐到脚踏上,面对着他,一手轻轻伸向他的衣摆。
  一个在高处,一个在低处,她的脑袋恰与他的小腹齐平,这样的姿势,竟与那日在那座楼阁之中时,几乎一样。
  沾湿的衣摆就在他的小腹处,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儿,令他整个人忽然紧绷起来。
  “你要做什么!”
  月芙一只手已轻轻抚上那片濡湿的布料,闻言微微仰起脸,用那双水盈盈的,无辜的眼凝视着他:“自然是要帮殿下擦干水渍。”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在沾湿处擦拭起来。
  赵恒的呼吸顿时停住了。
  此情此景,仿佛唤醒了他浑身上下的记忆,整个人都难耐起来。
  “够了。”
  他开口制止她的动作,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而压抑。
  可月芙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丝帕上也沾上几点湿意,若非上面淡淡的茶香和色泽,这样的情形,实在惹人误会。
  “我说够了!”
  赵恒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她的两只手腕,强硬地阻止她的动作。
  只是,突如其来的拉扯令月芙跪坐的姿势不太稳当,随着双手被钳制的方向,往前栽了一下。
  她的下巴恰好磕到他的小腹上。
  “你——”
  赵恒僵着身子,错愕地瞪着几乎伏在自己身上的月芙,一时说不出话来。
  “殿下,是阿芙失礼了。”
  月芙双手挣了挣,从他的小腹处勉强抬起头,歉意地笑了笑,目光看向还被紧紧攥着的手腕。
  赵恒立刻松开手,微微侧身,拾起方才那杯已溢出大半的茶,一饮而尽。
  月芙沉默片刻,重新坐会榻上,将第二碗茶奉上。
  “沈娘子,我不喜被人……算计。”赵恒没有接,而是极其冷漠地开口警告她,“若你再不说,让我来,到底所为何事,便只能恕我再无法奉陪了。”
  月芙奉茶的双手在半空中停留片刻,见他铁了心不接,便又默默地收回来,轻叹一声“可惜了这茶”。
  若她没猜错,方才赵恒想说的,可不是“算计”这样含蓄的字眼,而是“蓄意引诱”这样的词,碍于面子和教养,才没说出口。
  她的心里依然有那么几分难以克制的羞耻和愧疚,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那样令人唾弃和不齿。
  可是,比起这些,她更迫切地想抓牢赵恒这个人。
  今日已够了。
  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没法承受更多,他也太过克制,一不小心,就会适得其反。
  “殿下恕罪,方才,的确是我不小心。”她垂下眼睑,恢复平日轻软而淡然的语调,不带任何暧昧的气氛,“今日请殿下亲自前来,是想求殿下,准我随圣驾一同迁往温泉行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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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手钏
  赵恒迟钝地感觉到方才仓促间饮下的那一口茶汤, 已在口中留下淡淡的余味。
  微咸微甘的滋味将茶饼原本的苦涩驱走,绵长清淡,抚平了他起伏不定的思绪。
  沈月芙的茶艺的确不错。
  他一向不爱饮茶, 时人饮茶, 多爱添加许多佐料,除了盐, 姜、葱等也不少,饮来总觉太过厚重。
  而沈月芙的茶汤里,从头至尾, 只添了一小撮盐以去除涩味, 比之寻查的茶汤,解腻适口极了。
  他的目光从已被她放回去的那碗茶上掠过,随即又落到她沐在碎金的日光里的美丽脸庞上。
  “你要去行宫做什么?若是想借机, 为沈家牟利,我劝你慎重。我早说过, 不会容忍徇私之事。”
  秋冬迁居行宫, 开春再回太极宫, 是大魏皇室多年的惯例。圣人这两年御体欠安, 每至秋冬,必染风寒咳疾,温泉疗养,愈显必要。
  圣驾迁移,便是将整个大魏的政治中心,从太极宫尽数移至温泉行宫。长安大半宗亲朝臣自然也要跟去,往往浩浩荡荡数千人。
  温泉行宫虽广阔宏伟, 但要容下这样多人, 也着实不易。因此, 唯有圣人准许,方能随驾迁移,其余人,若为方便,只能自行在山下寻居所。
  那里不似长安,贵族们分别居住在各坊自家的宅院中,而是紧绕行宫四周,居与半山之上,互相交通,比长安紧密得多。
  他不得不怀疑,她要求随驾,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毕竟,要办成此事,势必要他亲自出面。一旦他出面,众人便会知道,他在护着沈家人。
  到时,若沈士槐想借着他的名号牟利,也并非不可能。
  月芙微笑地看着他,摇头:“殿下误会了,我绝不会为沈家谋利。我只会为自己谋利。”
  现在的沈家,不值得她费心思。
  她捧起一碗即将凉透的茶汤,啜饮几口,品尝苦后回甘的滋味。
  “若不是无法摆脱家人,我想,我早已同他们没有牵连了。”
  这话听起来格外绝情,仿佛她是一个冷漠自私、毫无温情的人。
  赵恒的目光顿时变得阴沉。
  原来她是一个美丽,却冷漠自私、毫无温情,甚至心机深重的女人,和他先前的设想大相径庭。
  他没有立刻接话,仍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想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好好解释。
  可是,月芙对上他的视线,心思百转千回,明知他已经误会,本想要解释,最终却选择了默认。
  “想去行宫,只是怕留在长安,还会遇上崔郎将罢了。崔郎将被罚闭门三月,待三月一过,圣人、太子、太子妃,还有殿下你,都已去了行宫,谁知他还会不会做什么?反倒是行宫,我虽不受待见,可有圣人和百官在,才更安全。”
  只解释自己为何想去行宫,一句也没提为何对家人如此薄情。
  月芙知道自己在冒险,但别无他法。
  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子,若不是几次遇事,都恰好被他发现,他们两人之间,也许根本不会有交集。
  她想,赵恒对她,总是有几分特殊的。而这份特殊,也许就源于最初的那一点点怜悯。
  男人对女人的怜悯。
  现下,经过崔贺樟的事,赵恒心里的怜悯恐怕已经消磨大半。
  而她仍想加深这种怜悯。只好让他先误会她的为人。
  待日后,他猛然发现了自己的误会,才会让怜悯和愧疚变得格外深刻。
  要这样一步步设计一个帮过自己好几次的人,月芙的心里十分不安。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赵恒。
  赵恒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这是自己帮过好几次的女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今日过来,是白费功夫。
  “这件事,我会帮你。”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濡湿的衣摆,语气冷至前所未有的温度,“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说着,他从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衫,就要离开。
  月芙听着他冰冷的话语,有一瞬间感到慌乱,害怕自己做得太过,适得其反,真的让他感到厌恶。
  她咬住下唇,在他即将走到院门边时,轻轻地唤他,语调幽怨,好像受尽委屈,却不敢吐露。
  “殿下留步。”
  赵恒立刻站住了,却没回头,依旧背对着她,也不出声。
  月芙快步走到他身边,微微仰头,用一双如水的晶亮眼眸看着他的侧脸,尽管他的下颚紧绷,始终没有与她对视。
  “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定远侯府——”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赵恒像被人按到还在淌血的伤口一般,疾言厉色地打断她。
  在定远侯府发生的事,是他这二十年来唯一的软肋——唯一一次,他做了逾矩的事,即便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即便她亲口说过,是自愿的,也改变不了他的确冒犯过她的事实。
  “还想要什么补偿,可以直说,但别妄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我!”
  月芙的脚步顿住,眼底伤心满溢,怯怯地摇头:“殿下,我说过,那是我自愿的,怎会想要补偿?我只是想问,殿下还记不记得,那一日我戴在腕上的一对白玉镶金手钏。其中一只,自我回府后,便再找不到了。本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那块白玉玉料,是我母亲留下的,是我的心爱之物,这才冒昧向殿下询问,可有见过那一只手钏……”
  她微微侧过脸,好似在拼命忍住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委屈泪水:“没想到让殿下误会了。想来殿下并没有见过,那便当我没问过吧。”
  赵恒感到一阵尴尬,他似乎有些紧张过度了。
  衣襟里的某一处忽然变得滚烫。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水盈盈的眼波,用十分淡然的语气说:“我见过,似乎被你落在榻上,我恐被旁人看见,便带走了。”
  月芙的眼睛变得更亮了:“那殿下可还记得放在哪儿了?若还记得,能否求殿下,下一次还给我?”
  赵恒肃着脸,沉吟片刻,点头:“可以。”
  “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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