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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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兼眯着眼睛沉思了一番,宇文会虽没听说过,但杨兼的确是知道厌食症的。怕是宇文胄被困在北齐之时,一直受到虐待,从未食过一口正经的饭菜,所以久而久之,真到能用饭的时候,宇文胄又变得食不下咽。
  杨兼说:走,咱们去看看。
  众人往宇文胄的营帐走去,刚到营帐门口,便看到几个仆役簇拥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抱怨,其中一个仆役端着一只药碗,哗啦一声,干脆将药碗里的汤药全都泼在地上,土壤的颜色很深,瞬间将汤药吸收殆尽。
  叫咱们来照顾一个拉屎撒尿都不能自理的残废,真是晦气至极!
  谁说不是呢!但凡食一点子东西都吐,污秽至极!药也吃不下去,还叫咱们喂药,左右也吃不下去,倒掉罢!
  他都这个模样儿了,还医甚么病,我看干脆死了算了
  就是的
  宇文会天生是个暴脾性,加之父亲只手遮天,他从小在京兆里横着走,如今看到几个仆役都能欺辱兄长,那怒火噌噌的向上冒,凶神恶煞的大步走过去。
  啪!一把拽住其中一个仆役的衣襟。
  啊!!大大将军?!
  大将军饶命啊!饶命啊!
  小人知错了!大将军饶命啊!饶命!
  宇文会拎起一个仆役,不由分说便要打,哪知道杨兼突然抬起手来,拦住宇文会的动作,宇文会气愤的沙哑:为何不让我揍他!?
  杨兼淡淡的说:不是不让你揍他,带远点再动手,营帐不隔音。
  宇文会这才恍然大悟,这营帐又不是房舍,怎么可能隔音呢?那几个仆役在营帐外面这般肆意攀谈,想必宇文胄在里面全都能听见,一想到此事,宇文会更是怒火冲天,拽住那几个仆役,拖拽着往远处而去,果然带远一点再打。
  杨兼这次没有阻拦,看着宇文会怒气冲冲的走远,这才让尉迟佑耆打起营帐,带着小包子矮身进入营帐之中。
  宇文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着眼目,看起来并没有睡着,外面的动静怕是听得一清二楚,遥遥的还能传来仆役们求饶的声音。
  宇文胄眼皮都不眨一下,麻木的盯着床顶,他似乎知道有人进来了,但是并没有开口说话。
  杨兼在床边坐下来,笑了笑,对宇文胄说:不知道宇文郎主喜欢甚么口味菜色?是偏好甜口,还是喜欢咸香,亦或是喜欢辣味?宇文郎主可能不知,兼素来有个喜好便是理膳,且手艺不错,勉勉强强还能过关,宇文郎主若是有甚么想吃的菜色,只管知会兼一声便是了。
  宇文胄终于动了,慢慢的侧过头去,看向杨兼,他的喉咙滚动了好几下,似乎在做甚么准备,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已经是个废人,将军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一开口,杨兼早有准备,毕竟在北齐的军营,他已经听过宇文胄的嗓音,粗糙的好像一捧黄沙,又像是历经沧桑的老树皮,那不该是一个年轻男子该有的嗓音。
  尉迟佑耆吃了一惊,震惊的看向宇文胄,又觉得自己这样吃惊纳罕的目光似乎太过失礼,赶紧垂下头来。
  杨广则是眯了眯眼睛,他见识的太多了,这种事儿也不是没见过,宇文胄深陷北齐作为俘虏,他乃是宇文护的侄子,又不是儿子,所以北齐的人对待宇文胄自然没有那般礼数周全。
  加之宇文护的母亲也在北齐人手里,北齐人的质子太多了,难免有些取舍,他们痛恨北周的大冢宰宇文护,不能对宇文护的母亲做甚么,自然把这种仇恨施加在宇文胄的身上。
  宇文胄的嗓音应该是吞碳所致,沙哑无比,每次开口说话都很艰难。
  宇文胄面对众人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了,并没有觉得如何,似乎有些疲惫,想要慢慢的闭上眼目。
  却在此时,杨兼突然开口,用一种拉家常的口吻,缓缓的,慢慢的,淡淡的开口说:宇文郎主的感觉,兼能体会到,而且感同身受,其实兼小时候,也曾患上过厌食之症
  他这么一说,宇文胄并没有闭上眼目,反而多看了一眼杨兼。
  杨兼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他的眼神微微有些迷惘,回忆是一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粘黏在杨兼的心底
  当年父母离异之后,母亲因为躁郁,精神出现了问题,每每发作,都逼迫着杨兼去吃蛋糕,嘶声力竭的吼声,还有蛋糕甜腻的滋味交相呼应,交织成了这张回忆的大网。
  当时的杨兼年纪还很小,吓得大哭大叫,但是根本无法逃出这张密实的大网,只能在蜘蛛网中挣扎,而越是挣扎,蜘蛛网裹得便越紧,越发的让杨兼喘不过气来。
  后来有一段时间,杨兼患上了厌食症,即使吃的不是甜食,就算是咸口的,辣口的,苦口的,不管是什么口味,只要吃到嘴里,杨兼便觉得恶心想吐,胃中痉挛一般翻滚,不停的吐,不停的吐,好像要把自己的内脏和心窍一并吐出来。
  那时候的杨兼骨瘦如柴,完全已经没有了人样。
  杨兼淡淡的感叹说:那时候兼在想,算了,死了算了
  宇文胄的眼眸终于动了动,嗓子也滚动了两下,第二次开口说:为何又活过来?
  杨兼收拢了迷茫的眼神,眼眸中重新带上笑意,与那种迷惘不同,温柔的如沐春风,仿佛只要被他这样的目光凝望,便能感觉到一股打心底里升起的温暖,如此沁人心脾。
  杨兼笑了笑,说:活过来,需要甚么理由么?生生不息才是人的天性,不是么?
  宇文胄万没想到,杨兼给出的,竟然是如此一个答案,如此其貌不扬,如此不讲道理,却又如此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
  杨兼又说:从那之后,兼开始自己做饭了,突然感觉自己做的饭特别香,兼除了对甜食不服之外,其实也不喜欢吃苦涩的味道,因着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兼便想着,等长大了等长大之后,再也不吃一口苦了。
  他说到这里,杨广恍然记起来,杨兼每每用汤药之时,都像个孩子一样,能拖就拖,饮药之后又会皱眉,原来是这个缘故么?
  但是又不然,杨广眯了眯眼睛,杨兼可是隋国公世子,在京兆隋国公府不说是只手遮天,却也是大门高户,甚么人能毒打隋国公世子?而且还让他患上厌食之症?
  杨广狐疑的眯起眼目,不着痕迹的盯着杨兼细细打量,似乎陷入了沉思。
  杨兼说罢,突听吸溜吸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众人侧头一看,好家伙!只剩下一句好家伙的感叹,尉迟佑耆两只眼睛通红,眼眶红的跟桃子似的,吸溜着,还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被杨兼的往事感动的都哭了!
  别看尉迟佑耆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冷的模样,但莫名有些较真儿,而且冷漠的外壳里面,竟然十足多愁善感,这或许也和尉迟佑耆缺爱有关系,特别容易把旁人的经历带入自己。
  尉迟佑耆被感动的差点子嚎啕大哭,杨兼眼皮一跳,退了两步,在尉迟佑耆耳边,故意半真半假的说:小玉米,看把你感动的,兼骗他的,我可是隋国公世子,怎么会有如此悲惨的童年?
  尉迟佑耆眼眶还夹着豆大的眼泪,一听杨兼这话,登时懵了,原来方才世子情真意切说了半天,都是骗人的?!
  杨兼对尉迟佑耆眨眨眼,说: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杨广也听到了杨兼的耳语,心说果然如此,想必是现成编纂来哄骗宇文胄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宇文胄打起精神,克服厌食之症。
  不过杨广心底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倘或只是现成编纂而来的谎话,杨兼这谎话,编纂的却如此情真意切。
  哗啦!
  宇文会教训了那几个仆役,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手背上都是乌青,还给打破了皮,足见他方才有多气愤。
  宇文会走进来,吃了一惊,纳罕的说:小、小玉米!?你眼睛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尉迟佑耆:不是被打的,是哭的
  尉迟佑耆一点子也不想谈论自己的眼睛问题,杨兼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岔开了这个话题,对宇文胄说:所以,宇文郎主你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不是么?想吃甚么,尽管告知于兼,兼的手艺,还是过得去的。
  杨兼打算去给宇文胄做一些好入口,又软烂,还养胃的吃食,所以也不便久留了,又说了两句话后起身离开。
  他刚一起身,宇文会也跟着起身,说:那我、我也走了,还有哦是了,还有很多军机要务要处理。
  宇文会说罢,第一个一溜烟冲出营帐,好似后面有恶犬追他一般,头也不回的跑了。
  宇文胄眼看着宇文会跑走,唇角不由挂起一丝苦笑,随即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要歇息了。
  杨兼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营帐帘子,因着宇文会大步冲出去,撞得营帐帘子哐啷乱响,又看了一眼闭目歇息的宇文胄,摸了摸下巴,轻声说:有猫腻儿。
  杨兼等人从营帐中退出来,便看到很忙一大堆军机要务的宇文会蹲在营帐外面,并没有走远,合着剑鞘像孩子一样正在挖地上的蚂蚁洞。
  杨兼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土,宇文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抖了抖被踢了一身的土,瞟了两眼营帐的方向,说:我兄长如何了?
  杨兼说:睡了,多歇息是好事儿。
  宇文会点点头,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说:那我先走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又开口说:宇文郎主的厌食症,多半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宇文会不知甚么叫心理原因,但听起来不难猜测,必定是因着宇文胄心里有事儿,郁结于心,才渐渐生出了这么个厌食症的毛病。
  这个心理原因,不需要旁人多言,大家心知肚明。宇文胄这般年轻,因着被俘虏,成了一个废人,手脚残废,生活根本无法自理,吃药都不能自己来,就算是一个仆役都会鄙夷宇文胄。
  死了算了。
  宇文胄怕是也如此想,自己活着便是拖累,还不如死了算了。
  杨兼说:其实宇文郎主身强体壮,恢复能力很好,这般的折磨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然已经去了两条命,但是宇文郎主全都经受住了,医官亦说,倘或安心恢复,不是没有可能,宇文郎主这是自己放弃了自己,倘或心结一解,厌食之症大抵也能好上七八分。
  宇文会挠了挠后脑勺,说:这可怎么办啊!愁死人了!
  杨兼抱臂看向宇文会,抬了抬下巴,说:大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杨兼突然发问,宇文会奇怪的说:甚么我怎么回事?我好得很啊,没病没痛的,你看我多结实!
  说着,还砰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杨兼挑唇一笑,说:兼问的可不是大将军的身子板,问的是大将军与宇文郎主的干系。
  干干干宇文会登时变成了一个结巴,说:干、干系?!没干系,不是,我是说,没甚么特别的干系,就就
  杨兼听得直想笑,宇文会这模样,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说:大将军的表现实在令人怀疑,方才听那几个仆役嚼舌头根子,大将军气愤的手都给打破了,如今见到了宇文郎主,大将军反而像是老鼠一般,抱头鼠窜,难不成是做了甚么亏心事,怕了宇文郎主不成?
  甚么亏心事!?宇文会一口否定,说:没有亏心事!绝对没有!你别瞎说!
  杨兼说:否认三连都出来了,看来绝对是亏心事儿无疑了,兼当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杨兼感兴趣的事儿,必然会刨根问底儿,宇文会后背一麻,有一种自己是砧板之肉的错觉
  宇文会打死不说,杨兼却有不打死,又能让宇文会开口的妙招,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说:二百万钱,只要大将军肯开口,可以抵消大将军二百万钱的钱款。
  不行!宇文会一口回绝,干脆利索,哪知道下一刻举起手来,中气十足的说:三百万钱!
  杨广: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三百万钱太多了,罢了,若是大将军不肯说,兼也没那么想听了,要不然还是算了
  二百五!宇文会眼看着杨兼转身要走,立刻大跨步拦在杨兼面前,说:二百五!怎么样,二百五十万千,一口价!你就说成不成?
  杨兼一笑,说:成,二百五就二百五,特别合适大将军的气质。
  宇文会煞是奇怪,这二百五和自己的气质有甚么关系?杨兼所说的二百五,显然是戏弄人的话,古时候五百银子是一封,二百五便是半封,因此多用二百五来比喻半疯,不过如今银子还不是流通货币,所以宇文会根本不知杨兼的用意,被杨兼占了便宜,还觉得自己杀价的本事厉害。
  杨兼很爽快的说:行,给你抵消二百五十万钱欠款,说罢。
  宇文会突然变得磨叽起来,踢着地上的土,说:唉其实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我当时和兄长顽在一起
  宇文会小时候一点子也不聪明,他的哥哥们都是聪明之人,一个个通达精干,而宇文会则是呆头呆脑,憨头憨脑的一个铁憨憨,兄长们比宇文会年纪又大,所以大家顽不到一起去,唯独大伯家的儿子宇文胄愿意和宇文会顽在一起,小时候的宇文会就是个跟屁虫,一直追在宇文胄身后。
  宇文胄和宇文家的其他孩子一样,从小便能文能武,长相又俊美,聪明孝顺,但凡是宇文会认识的小姑娘,全都要嫁给宇文胄。
  宇文胄的存在,就像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标杆,宇文会虽然仰慕这个标杆,其实也十足嫉妒宇文胄,而宇文胄又太年轻气盛,仿佛是一个未曾打磨带棱带角的璞玉
  宇文会现在想起来还很气愤,抱怨的说:身为兄长,他从来不知让着我一些,说是带我去比赛骑射,其实呢,每次都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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