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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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躲进夜云,雪地骤然暗了。
  宋潜机望着三人背影远去,没入纷乱树影中,负手转身:
  小孟,知道他住哪儿吗?
  孟河泽:青崖的修士,都住在太和殿。
  宋潜机脚步轻快:好啊,明天半路堵他。
  此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哭穷卖惨他视若无睹,武力逼迫他宁死不屈,比大陆尽头的坚冰还硬。
  但比起面对冼剑尘,宋潜机宁愿面对此人,毕竟前世他已总结出一套对付子夜文殊的办法。
  此法不易模仿,但总结精髓就是三个字
  不要脸。
  纪辰顿时兴奋,拍手大呼有意思:堵他堵他!
  孟河泽实在忍不住:师兄招惹他干什么?师兄从前不喜欢找麻烦。
  宋潜机笑道:找点小麻烦,是为了以后避免大麻烦。
  孟河泽不明白,却也笑道:师兄开心就好。
  卫湛阳叩门时,已吹了一路冷风,他相信自己头脑已经清醒。
  但何青青的影子仍挥之不去。
  怪哉,这仙子可是修了什么蛊惑人心的邪术?
  怎么自己一见到她的脸,便热心神摇曳、热血上头。
  但仙音门是大宗门,名门正派四个字,名在第一。
  何青青又是绛云仙子的唯一亲传,根本没必要再冒险修炼邪术。
  思量间,敲门声稍乱,屋内中年人斥道:何事慌张?!
  卫湛阳低声道:父亲,事关家族兴衰荣辱,不可拖延。
  门开了,又悄然关上。
  屋内响起争执声、茶壶破碎声、椅子翻到声,终于静默无声。
  她以后做了仙音门掌门,仙音门就是我们的。江山美人,我都想要。
  此事乃家族议定,老祖都点过头,你说改就改,哪有这般容易?!
  卫湛阳扶起倒地的椅子:父亲放心,若是退婚,我们一定独占道理,更全脸面。
  中年男人目光闪了闪:你想设计让陈红烛主动退婚?
  何青青与陈红烛本来在一处,既然何仙子来见了我,陈红烛去了哪里,去见了谁?卫湛阳冷笑,当然是宋潜机。
  中年男子稍惊:她有这个胆子?!
  她本来没有。但宋潜机风流成性,惯会引诱女修。
  最初他们为了与华微宗和赵家三方结盟,以参加刺杀宋潜机做投名状。
  如今宋潜机不仅没死,还晋升元婴,坐拥千渠,八方投奔,势力渐大。
  在修真界众人眼中,他早晚自立为王。
  他们派出的卫平,也一去不返,为宋潜机所用。
  卫湛阳道:若大小姐大典前跟人私奔了,我们再编一出红烛夜奔的戏文,唱遍修真界。到时候,华微宗哪还有脸面跟我们闹翻?
  中年男子笑起来:世上没有男人愿意给自己带绿帽子。
  卫湛阳深吸气:做大事要狠。
  中年男子陷入沉思。
  卫湛阳娓娓劝道:父亲,如今形势对我们最有利。华微宗和赵家与宋潜机已成死仇,他们在前面,而我们在后面。进可攻,退可守,更可以徐徐图之。且让他们先去斗,最好是宋潜机元气大伤,千渠也彻底独立,与华微宗没有关系。
  卫平在千渠影响已深,他的身份还没有点破,什么时候揭破,由我们说了算。只要时机足够好,宋潜机必杀他,两人必成仇。到那时千渠一乱,就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与华微宗无关的、富饶的千渠郡;
  一个比陈红烛更有权力的何青青。
  谁能不心动。
  你有几成把握,明天大典开始前,能让陈红烛主动退婚?
  卫湛阳道:儿子心中已有定计。
  中年男人闭了闭眼:那就去做吧,老祖那边,为父来担当。
  竹林间琴声停了,好像叮咚泉水瞬间结冰,不再流淌。
  抚琴的女子抬头问:你出去了?
  何青青望着那女子不说话,目光似含冷意。
  直到妙烟唤她:大师姐。
  何青青才笑起来:是呀,回来迟了。
  妙烟没有带侍女,只带着一张琴。何青青也是独自归来。
  白雪压弯翠竹,偶有吱呀声。
  她们第一次正式相会,也是在华微宗的竹林里。
  那时气氛很热闹,唯有何青青格格不入。
  她不敢拒绝任何人表现出的好意,将完整《风雪入阵曲》倾囊相授。
  红烛明日订婚,你莫误她。妙烟道。
  她一贯对别人的私事没有兴趣,今夜不知为何反常。
  或许因为陈红烛也算她表妹,或许好奇何青青到底去见谁。
  师妹,这跟你没有关系。何青青笑道,你有时间,多想想自己的处境。
  妙烟因《风雪入阵曲》心障难破,而望舒急于压制绛云,对得意徒弟的心不在焉日渐不满。
  师徒之间的嫌隙,连外人都看得出来。
  妙烟毫不动气。她气质高贵宁静,外人面前,从来没有生气的模样。
  那样不美。
  她只平静道:大师姐,我认为,你的处境比我更危险。
  修行一途,何青青确实下了苦工,背后还有绛云供给。
  可是有本事闯出名声的修士,哪个不是日夜勤恳,苦心钻研?
  自从拜入师门,妙烟一样享用最好的资源、拥有最好的天赋、仍旧不敢懈怠地努力。
  经年累月地积累,才有今日成就。
  如果这种差距能被苦功抹平,那所求的仙途才是笑话。
  妙烟很确定,对方一定用了非常手段。
  何青青笑容消失,从她身边走过。
  我会知道的。妙烟说。
  何青青明白她在说什么。
  时间匆匆过去,自己已经拜了师父,修了新术法,得了新法器。
  那首曲子像一根稻草,她攀着稻草上了岸,草的使命便完成了。
  她向前拼命奔跑,偶尔回头,只能隐约望见那个人立在月光下的影子。
  唯有妙烟,还活在那场风雪中,画地为牢。
  第114章 一见如故
  宋师兄, 咱们好像来早了。纪辰左顾右盼,前后只有一片晨雾。
  天空才泛起薄薄的冰蓝,月亮的残影还没消退。
  宋院一行人已经装备整齐, 守株待兔。
  此地是一处三岔路口,也是青崖诸生前往主峰的必经之路。
  道旁有座山亭, 名作百花亭, 春日里繁花盛开, 它藏在花丛深处。
  华微宗内门弟子常结伴来此,嬉游赏景。
  可惜如今寒冬萧瑟, 不见浮花浪蕊,只余积雪皑皑。
  宋潜机坐在晨雾弥漫的亭中:不早,他很快就来。
  子夜文殊, 子夜练刀,练毕打坐修炼,卯时收功。
  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 开始认真地写日记, 一般半柱香写完。
  若非半路遇险、重伤,或其他紧急情况, 他就保持着这样无聊又规律的作息。
  宋潜机好奇那本日记,却不曾偷看过。
  那时他们虽然同行,但关系时好时坏,他怕看到子夜文殊在小本本上画圈, 咒他早死。
  宋潜机曾一度以为,大门派的大弟子都像子夜文殊这般。每日梳理修炼心得, 是一门必修功课, 回家师父会检查。正经人都写日记。
  后来才知并非如此。
  蔺飞鸢弯腰给他整理礼服的衣摆, 像个本分的护卫队弟子, 却凶恶传音道:
  我一针一线绣的,别压出褶子!你坐端正行不行,你以为你在宋院种地啊?!
  宋潜机认错:抱歉。
  他挺起脊背,下巴微抬,撑起前世大能的架子。
  不多时,忽听见一声轻唤。清脆的少女声音,如鸟鸣打破寂静清晨:
  宋师兄,是你吗?
  紫云观观主没有来,骊英带十余位紫云观弟子赴宴。
  行至百花亭,隔着淡淡寒雾,望见亭中人。
  那人模样没大变,侧颜依然俊美,个头好像高了些,身形更挺拔。
  春夜里的落魄酒鬼,变成了气质高华的仙人。
  鹅黄罗裙的少女向亭中奔来。她身后紫云观弟子欲伸手阻拦,迟了一步,只好由她去。
  都知道她年纪不大,却与观主同辈分,伴在棋鬼身边,无拘无束,自由惯了。
  少女笑颜如花,身姿轻盈,裙摆风中飞扬,似乳燕投林。令众千渠弟子眼前一亮。
  又一个。纪辰挑眉眨眼,孟河泽怼了他一剑鞘。
  宋潜机起身,端正道:骊道友好。
  还真是你,差点认不出你了!骊英眨眨眼,你喊我什么?你要么叫我名字,要么叫我骊师妹,称道友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认识我?
  宋潜机有些尴尬。这小姑娘见过自己耍酒疯的样子,好像还被吓哭了。
  他温和道:自是认识,骊师妹。
  骊英喜道:真没想到你会来,你能不能再写一首诗送给我?
  她竟想一出是一出,取出打棋谱的簪花小笔和手札,立刻要宋潜机写字。
  又作诗?宋潜机汗颜:我不会。
  他没有舞文弄墨的爱好,最多写出格律不严、韵脚错乱的打油诗。
  不等对方开口,他先转移话题:棋鬼先生可好?
  骊英笑容微僵,点头又摇头:好也不好。
  登闻大会结束后,师父好似了却心愿,心情舒畅,笑口常开。身体却一日日地衰弱下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紫云观内也不是一块铁板,许多从前没有的问题接踵而至,骊英不得不面对。
  身心疲惫时,她取出种土豆三个字看看,总忍俊不禁。
  纸页已经泛黄,磨出毛边,她依然珍惜地带在身上,小心地翻看。
  每看一次就想:轰动天下的英雄帖,本来是写给我的。最后三字只留给我一个人,他们谁也不知道,谁也猜不出!
  念及此,她忽对宋潜机传音:你跟我同路进殿赴宴吧。你坐我旁边,华微宗见了,便会猜测你和我师父还有联系,不敢在宴席上为难你。
  宋潜机觉得她天真可爱,却道:多谢骊师妹,不必了。
  骊英还要再说些什么,不远处一声娇喝响起:宋仙官!
  一只白虎踱出晨雾。它几乎一人高,除去额上花纹如火焰,全身无一根杂毛。
  红瞳如血,神异威严。
  紫衣女子跃下虎背,鬓边娇艳的琼玉花一颤,悠悠飘落两三瓣。
  宋潜机微怔,走出亭外招呼:丰道友好。
  丰紫衣没有与大衍宗弟子同行。
  她喜好玩乐,趁着陈红烛订婚大典各派相聚,昨夜约了七八位交好的女修通宵打牌,今早才一起赴宴。
  骊英看到了大衍宗公主,丰紫衣也看见了紫云观小姑奶奶。
  两人行过礼,气氛有些微妙。
  宋潜机觉得自己今天不该进这亭子,名字都不吉利。
  但这事怪谁呢?
  要怪就怪子夜文殊。
  昨天有什么大事,今早日记写得这么慢。
  不是吧。纪辰笑容枯萎,欲哭无泪地扒拉孟河泽肩膀:又一个?!讲道理吗?我还一个都没有!
  孟河泽铁面无私地扔他下去。
  宋仙官,登闻大会一别,还没来得及恭喜你突破。丰紫衣爽快道,我养的母食铁兽产崽了,回头送一只到你千渠郡,你养大了就能当坐骑,算是贺礼!
  她的白虎在她身旁静卧,像只懒洋洋的大猫。
  仙子的好意,心领了。宋潜机道,只是食铁兽金贵,我养不活。
  宋院的猫都是蔺飞鸢喂,他自己还靠卫平吃饭。
  食铁兽那样贵重的灵兽,还是留给精通御兽的修士吧。
  纪辰忍不住好奇:我曾听闻食铁兽乃上古异种,既食铁也食竹,作战凶恶勇猛,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丰紫衣笑道,纪公子果然博学,不愧是编修。
  纪辰愈发激动:而且食铁兽毛色黑白相间,很是特殊
  宋潜机轻咳一声:真黑白相间的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青崖二十余人昂首挺胸,大袖飘飘,从另一条山道走来。
  为首者子夜文殊气势内敛,穿黑衣、佩黑刀,肤色苍白。
  倒是应景。骊英噗嗤一笑。
  丰紫衣一愣,随即大笑。她身后众女修掩嘴笑成一团。
  青崖众人未走近时,先听见黄莺出谷般的笑声、又间起伏错落的轻笑,如珠落玉盘。
  而后看见青稚活波的骊英、明艳爽利的丰紫衣,还有七八位女修。
  如春回大地,白雪上开出朵朵鲜花,群芳争艳。
  定睛再看,百花亭的三字匾额下,立着一道清瘦人影。
  他身边翠羽黄衫、姹紫嫣红,而他淡淡笑着,不知是无奈,还是泰然自若。
  青崖诸生顿时警觉,暗中传音:
  他们笑什么?难道笑我们?还是笑院监师兄?
  那人便是宋潜机、宋仙官吧。
  什么英雄帖,我看是英雄掉进脂粉堆。大早上便与女修调笑厮混,果然风流成性。
  箐斋没由来地气恼:他昨晚还纠缠师兄,现在倒是左右逢源,春风得意了。
  子夜文殊继续朝前走,目不斜视。
  纵世间万般好颜色,他眼中却似只有黑白。
  顾忌院监在场,青崖众人嘴上一言不发,眼睛瞪着宋潜机,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不屑、鄙夷,隐约掺杂几丝羡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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