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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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潜机问:你杀一个金丹多少钱?
  金丹这种小活,要不上价的,三十万。蔺飞鸢说。
  我只要三百,其余都归你。
  蔺飞鸢抬头:你怎么不说三十呢。
  宋潜机认真思索一番:也可以。
  行是吧?蔺飞鸢惊讶之后,咧嘴恶意地笑,扔出一张画像,隔壁来春馆,有人想买这人的命。如果这出戏唱完之前你能杀了他,我就给你三百。
  宋潜机见过这人,他知道蔺飞鸢是故意的。此人虽是筑基,身边却有一位金丹圆满的供奉保护。
  但他没得挑拣,转身抱剑走了,向花月繁浓、莺歌燕舞的勾栏院去。
  唱词和丝竹声穿过风声,钻进耳朵,越来越清晰。
  楼里一派歌舞升平、和乐融融。
  宋潜机隐藏气息,混在人群中。
  又是妙烟的曲子,凡间也喜欢演奏。修士偶尔下山入凡尘,也喜欢听这些。
  多年之后,他数不清伴着这样的曲子杀过多少人。
  那人死得无声无息,闭着眼好像沉醉曲中,只是垂下头。
  台上的戏还在唱,水袖飘飘,咿咿呀呀。
  宋潜机走出歌楼,血才滴下,惊叫和混乱才开始。
  今夜过后,宋潜机算正式开张了。
  他一身遁术、隐匿术和轻身术,除了适合逃命,也很适合暗杀。
  蔺飞鸢留着他赚钱,谁让他便宜好用,一单只收三百。
  受重伤也不叫苦不喊累不抱怨,攒灵石只买功法、法器、符箓,每天拼命修炼。
  滴酒不沾,不近女色,生活枯燥,没有任何娱乐。
  蔺飞鸢没见过这种人。他觉得就算是大宗门的亲传弟子,也不会努力到这种变态的程度。
  宋潜机要么是有血海深仇,要么是有病。
  两个同在一个屋檐下,冬去春来,很少碰面,也很少说话。
  蔺飞鸢曾提醒对方:我只是借地给你住,如果你有麻烦找上门,我转身就走,别指望我管你死活。
  宋潜机说:知道。不劳烦。
  算你识趣。
  话虽如此,蔺飞鸢的麻烦更多,两人还得互相帮助。
  宋潜机过度识趣,蔺飞鸢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帮对方牵了一次线:
  北海洗沙派想招个客卿,我帮你报名了。
  宋潜机坐在树下磨剑。随风摇曳的破碎树影落了他一身。
  你听见没?蔺飞鸢抬脚,踢了踢他靴子,你还看不起海外门派的客卿位子?人家门派再小再破,也是正经山门,你去了独占一座小山头,每年领点供奉,过几年再收几个小徒弟、小道童孝敬你。
  再过几年,凭脸娶个眼瞎的道侣,这辈子舒舒服服、踏踏实实的修炼。你年纪还小,天赋挺好。别整天跟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能混出什么名堂?
  做刺客的,大多出身不好,或被逐出师门,或经脉留下暗伤,道途断绝,注定永远停留在某一境界,心知无缘更进一步。
  看不到未来的散修,才选择铤而走险,今朝有酒今朝醉。
  宋潜机不想浪费时间闲聊:华微宗对我下了必杀令,刘鸿山放话要我人头,没有小门派敢收我。
  蔺飞鸢皱眉,望天骂一句脏话,指地又骂宋潜机:你怎么得罪的华微宗?
  宋潜机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咎由自取。
  蔺飞鸢等过半晌,见宋潜机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临走前又抬腿踢他,不轻不重:倒霉玩意儿。
  宋潜机是个倒霉玩意儿不假,但也命硬。他攒够钱就走了,闯秘境搏机缘出生入死。
  憋着一口狠气,发誓要做人上人。
  他一生没有交过任何朋友。谁想杀他,他就杀谁。
  后来再听说蔺飞鸢的消息,已是对方的死讯。
  蔺飞鸢死得很惨,做刺客的十之八九都没好下场。宋潜机对此早有预料,却想起以前有人对他说过:这辈子舒舒服服、踏踏实实的修炼
  一局终了,纪辰抓乱头发:今天不下了,我缓缓。
  宋潜机收子:好。
  他敲了敲蔺飞鸢的房门:出来吃饭。
  蔺飞鸢开门,心想搞错没有,我还吃饭啊?
  纪辰真诚笑道:真羡慕你,有宋兄亲自喂你喝药,喊你吃饭。
  蔺飞鸢被贴了禁言咒,张嘴发不出声音,下颌骨还隐隐作痛,心中大喊:你羡慕你来啊!
  这鬼地方到底有没有正常人?都被宋潜机的邪术控住了吗?
  他先前听说,宋潜机在修一种控制人心,使人无条件信服他的邪术,以此增益气运。
  忽然察觉一道不善目光,蔺飞鸢转头,只见卫平拎着一只雕花食盒,神色复杂盯着他。
  蔺飞鸢笑了,心情莫名舒畅。
  在只有卫平能看到的角度张开嘴,无声威胁:三天。
  第101章 看谁先死
  卫平深吸一口气, 别说三天,他现在恨不得蔺飞鸢立刻消失。
  吃饭吧。卫管家微笑,打开食盒, 娴熟地忙碌。
  薄薄的肉片、洗净切块的蔬菜、四只蘸料小碗摆上桌。
  炭炉架起,铜锅白汤烧开。四人围桌而坐, 被蒸腾的温暖白雾笼罩着。
  宋潜机看蔺飞鸢老实了, 撕下他背后的禁言符箓。
  蔺飞鸢抄起筷子, 却盯着宋潜机面前料碗:你跟我换换!
  宋潜机表情疑惑。
  蔺飞鸢将自己的碗推过去,理直气壮道:我想吃你的。
  纪辰垮下脸,难得表现出不悦:宋兄不杀你,是他心慈仁善,给你疗伤, 供你吃喝,你还好意思多事?
  卫平传音怒喝:吃你自己的, 我没下毒!
  蔺飞鸢无动于衷,他不信卫平,敲着筷子道:不错,宋仙官天下第一仁善, 是我多事, 但我偏就多事。
  卫平忽一拍桌,石桌和满桌珍馐纹丝不动, 唯独蔺飞鸢一口料碗飞起:多事不配吃饭。
  青瓷小碗凌空,被纪辰筷头一点, 暴烈威压直冲蔺飞鸢面门。
  蔺飞鸢双臂有伤,更使不上分毫灵气, 电光火石之间, 只得折腰后仰。
  他心知躲不过, 眼前忽然一花,横了半截白袍袖子。
  宋潜机从半空稳稳截过料碗,好像是别人双手送给他的。
  吃吧。他把自己的碗推向蔺飞鸢,目光扫过卫平、纪辰,都一样。
  谁家也没有饭桌上打架的道理。
  肉已经煮老,蔺飞鸢抢先下筷夹起,碗里一蘸,大口咀嚼。
  他忽然呆愣,看向卫平,慢慢笑出一口白牙:这碗可真不一样!
  卫平心里发毛:住口!
  啧,百年红山芝的香味,我猜是晒干之后磨成粉,混在汁里。
  啊,南海虎头鲍鱼,酱炒油爆再切成碎末,细细铺在碗底。
  还有白玉灵菇、夜星花蜜蔺飞鸢好像揪住卫平尾巴,夸张道:好奢侈啊,山珍海味,做一碗看似一样,实则格外珍贵的蘸料。难怪宋仙官不辟谷,每天能这样吃饭,傻子才不吃。
  卫平对宋潜机无辜微笑:都是街上便宜货,蔺道友尝错了。
  一边传音威胁:闭嘴,否则看你我谁先死!
  蔺飞鸢嚣张地大口吃肉,还给宋潜机夹菜:大家都吃啊。纪道友愣着干什么!
  宋潜机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责怪的话,蔺飞鸢已经知道眼神里的意思。
  无非是禁言符。
  他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一顿火锅终于平安吃完。
  蔺飞鸢像一张随时会引爆的爆破符。
  卫平想留下盯人,但千渠可疑人排查进行到最后一轮,神庙关押着各方势力的暗探,等他去审问。
  纪辰要去加固旧阵,再挑几位幸运探子实验新阵,两人都不能多留。
  只有蔺飞鸢一个闲人,大摇大摆鸠占鹊巢,四处观察宋院的阵法。
  宋潜机没说空话,他眼下确实闯不出这院子。
  大部分修士洞府的阵法设为四季常温,无寒无暑,不沾尘埃。
  宋院阵法不同,它在普通修士眼中是龙潭虎穴,风雪雨露却畅通无阻。
  偶尔还有瘦小的野猫沿墙根窜出、跳过屋脊、爬过围墙。
  看过宋院阵法,蔺飞鸢又看宋潜机。
  他想知道宋潜机到底练的什么邪术。但宋潜机根本不练剑不打坐,一整日做着与修炼无关的闲事。
  这些闲事让蔺飞鸢极不适应。
  他比宋潜机年长,见过很多年轻修士,刚入行的新刺客年纪不大,总把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这种话挂在嘴边,显得自己很冷酷,很厉害。
  等干得久了,杀得麻木,脑袋挂在刀柄上,连生死也是小事。
  蔺飞鸢刺杀时周密布置,环环相扣算尽最后一关。
  生意之外,他习惯活得散漫,听几首小曲,裁几件新衣服,好像他的生活不值得太用心。
  宋院却没有小事。
  宋潜机做每件事都用尽心思。
  饭后他站在梅花树下,晒着晴朗的冬日阳光,举起一只小壶。蔺飞鸢以为他在运功,悄然上前。
  只见雪水融化,一滴滴晶莹剔透,从梅瓣边缘滴入瓶口,声音清脆。
  蔺飞鸢问:这有何用?
  煮茶。宋潜机答。
  现在这又是干什么?
  挑选来年要播的种子。
  蔺飞鸢忍不住问:种子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宋潜机道:颗粒饱满,没有伤痕的才是好种子。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你看这颗,中间有点瘪
  蔺飞鸢:谁要学这个?!
  宋潜机继续拨弄桌上种子:除了杀人,你总要学点别的东西。
  除了杀人,我用不上别的手艺!蔺飞鸢冷笑,我看你就有病。
  如果不是有伤,他想拎起宋潜机的衣领大喊:
  你是棋书双绝宋潜机。当世最年轻元婴,天赋超越子夜文殊,直逼冼剑尘的宋潜机。
  你是千渠郡之主,你的敌人正磨刀霍霍,多少人盯着你想杀你,你整天在干什么。
  宋潜机站起身:是你有病。你该喝药了。
  不多时,他从厨房端来药碗。
  蔺飞鸢嫌恶地别过头。
  宋潜机:我刚熬的,不是卫平。
  蔺飞鸢垂眸。
  乌黑药汤涟漪轻摇,映出他的影子。
  为什么?
  为什么给我治伤,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问我。
  好像那场刺杀随大雪融化,不留一丝痕迹。
  宋潜机不明白:卫平熬,你又不肯喝。
  我、我蔺飞鸢想说些什么,却见宋潜机抬手。
  熟悉的姿势。
  他顷刻暴怒:我自己来!自己来行不行!
  铮铮铁汉,咔嚓一声,自己卸了下巴吨吨灌药,又咔嚓一声推回去。
  宋潜机无语,收碗时忍不住提醒:既然自己来,张嘴就可以。
  蔺飞鸢沉默一瞬,一脚踢坏竹篱笆:都怪你这破院子,老子都住疯了!
  宋潜机不客气,一张禁言符贴上后背。
  蔺飞鸢张口发不出声音,愤恨瞪他。
  看他种水仙、剪枝条、修篱笆。
  一天悄然而过,不觉月上西楼,灯火阑珊。
  对蔺飞鸢来说,这一天过得太慢,又太快。
  晚上卫平来做夜宵,香喷喷的梅花糯米糕串在竹签上,裹满蜂蜜和果仁。
  卫平亲自拿起一个递给蔺飞鸢,顺便传音:明晚子时三刻,三声鸟鸣为信。
  蔺飞鸢喜好甜口,舍不得扔。
  他掰下一半,招来墙角的瘦小的花猫:你先吃。
  没死。蔺飞鸢笑起来,满意地把另一半糕饼塞进嘴里。
  土黄小猫轻轻蹭他小腿,发出细弱的叫声。
  蔺飞鸢心想,这鬼地方,猫都像狗,粘人又没出息。
  冬天地里荒芜,倒不怕菜园被猫狗破坏,所以蔺飞鸢养猫的事,宋潜机视而不见。
  千渠郡边界,北风呼啸。
  卫平训练出的卫队通宵巡防,全盔全甲,步伐整齐。
  纪师兄,又来看阵?周小芸打招呼。
  我再补一补。你们忙,不用管我。
  苍茫夜色忽被隐约火光照亮。
  纪辰放下阵材,眯眼眺望。
  火光蜿蜒,来势汹汹。
  今日想潜入千渠一探究竟的修士,大多偷偷摸摸,做贼一般怕被发现。
  这次来这么多人,是想兵临城下?
  领头是孟师兄啊!城头猎队弟子放下探镜,高声呼喊。
  城外人影应道:我回来了,开门
  确是孟河泽的声音。
  纪辰不肯撤阵:且慢!
  孟师兄去接家人,最多带回两架马车,怎么带回一支望不到边的队伍?
  队伍中除了四位凡人,全是低阶修士。而且灰头丧脸,身上带伤,足有数千人。
  怎么看都不对劲。
  他盯着孟河泽的身影走近,警惕道:你怎么证明?
  孟河泽举起宋潜机为他铸的剑:我还要证明,你仔细看看我!
  纪辰摇头:不行。你设法自证。
  先前他还仔细看过无相法师,结果如何?说明他看人不准。
  周小芸见纪辰怀疑,立刻挥手,两排弓弩对准城下。
  众目睽睽,情势紧张。
  孟河泽没空多说话,只从怀里摸出一块铁牌,高高举起:这个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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