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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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圣转头,对院长嘟囔道:他们怎么都不理我?
  虚云真人也颇感无措,仰高脖子望着高楼:您安好
  书圣笑着挥手:好。不麻烦你们了,下次见。
  他说完,哐当一声关上窗户。
  楼下众修士面面相觑,心想难道这两句话有什么深意?下次是哪个黄道吉日,有何讲究?
  执事长赵虞平硬着头皮请示:礼乐第一章 还未奏完,鲜花未撒,彩绸未展,后面还有六项安排,现在
  现在算是结束了?见掌门脸色不好,他没有说完。
  虚云沉默,目光从飞云楼收回,望了一眼后山方向,最终长叹:散罢。
  院长笑道:还是您有办法。
  当铺伙计小斫茫然。
  这就算全了礼数吗?这到底是讲理还是不讲理呢?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法子很简单。
  如果眼下的事,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书圣:接着说。
  气氛重回轻松,当铺掌柜上前两步:
  我们的人,暗中找遍整个华微城,都没有发现运笔习惯,笔意符意一模一样的。
  他心里想不通。那人写符时姿态熟练,应经常练习,市面上却没有他的符箓流通。明明很穷,为什么不肯写符换灵石?难道不要修炼资源吗?
  若要光明正大寻找,拿着画像搜寻,很容易找得到。但看书圣意思,他老人家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甚至不想让被寻找的人自己知道。
  他不是买走了一张琴吗?穿红戴绿的男人说,你们卖出去的琴,自己总能找到吧,顺藤摸瓜有何难?
  伙计小斫道:花掌柜,我斫的琴,我当然认得。但华微城里现在有数万张绿漪台,因为登闻大会,许多音修聚来,只为请教妙烟仙子琴技。这,大海捞针啊!
  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女人说:
  他不是来当剑买琴吗?剑拿给我看看!
  当铺掌柜道:
  那剑我粗略看过,的确是柄低阶破剑。张铁匠,我知道你可以分解剑身材料和使用痕迹,推测用剑者来历,但那柄剑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掌柜叹气:被卫平买走了。
  众人愕然。
  米铺小伙计忍不住喊出声:
  又是卫平,怎么哪都有他!
  书圣哈哈大笑。
  其他人笑不出。难道那少年符师找不到了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如果书圣远来一趟,却扑了空,心里该多失望。毕竟,书圣不再年轻了。
  莫急。我仔细回想,那少年进店时,前襟别着一只红色纸鹤。眼下没有物证,只能凭我的记忆,若是记错,找错了人
  书圣挥手道:无妨,说吧。
  那纸鹤是一张符。当年虚云掌门请我们书院一位符师特制一批,却只有他独女陈红烛在用。即可追踪,也可传讯。陈红烛自幼娇纵任性,常常闯祸,虚云怕她遇险,自己救援不及,才让她带在身上。
  掌柜看着众人惊讶神色,稍感自得:这符,陈红烛只送过一个人!
  圣人面前还敢卖关子!满脸横肉的肉铺掌柜笑骂。
  不敢!陈红烛送的是一位外门弟子,名叫宋潜机。我曾听华微宗巡山的弟子讲闲话,说他长得好看,陈大小姐才送符,让他进出无碍!但这宋潜机不是符师,从来没人见过他写符。所以我不能确定。
  这宋潜机可是个名人。院长笑道,若真是他,倒容易了!昨晚这人在瑶光湖,摘了丰紫衣的鬓边花,听说丰家丫头的本命灵兽是一只百年难得的异火白虎,他胆子很大啊。
  胭脂铺掌柜奇怪道:
  他当剑买琴是送女修,但陈红烛从不弹琴,丰紫衣更不弹!他送了谁?
  还用问?当然是另一位弹琴的女修!书圣突然开口,扬起桌上的奸商符,甩的哗啦作响:
  混账东西。浪费天赋,荒废时间,大好年华不在家修炼,不写符练字,成天就知道拈花惹草,招惹是非!
  但语气不像真生气,像在斥责自家后辈。院长心想,这可真难得,书院多少弟子排队想听他骂人,都听不上。
  小斫心想,您嘴上骂他,心里说不定觉得他像你年轻时。
  小伙计其实并不懂什么是多情。
  以前院长听院长笑话那些煞费苦心求机缘的人:
  他们竟以为写几首酸诗,画几幅美人图,向女修们献献殷勤,就是多情了?装模作样,画虎不成反类犬,恐怕反而惹得先生不喜。
  他也曾问过书圣,圣人说:
  多情不是朝三暮四,三心二意。要对这个世界有足够饱满,足够充沛的感情,满溢出来,流淌在笔端,倾注在纸上,才成有血有肉的字。只要有了骨肉,不用笔笔无瑕,更不必字字发力。
  心里到底有几分情,是真是假,话说出口骗得过别人,笔落纸上却骗不过自己!
  院长道:
  看来您对他很满意。
  书圣摇头:早了点。卫平我已看了一年,看他不能只看三天。我还要试试他。
  您想看他书画试表现?
  不,这张符已经看过。我要看些纸面上看不到的东西。我给他的,才是他的,他如果出手抢,就是他没这个缘!
  然后书圣说了一番话。是试探,是计策,而且是连环计。
  听他说罢,众人不由面露苦意。任何一个攀登仙途的修士,都无法拒绝这种诱惑吧?那人只是个少年,又不是圣者。
  转念一想,各大家族为了给自家后辈铺路,设局的,演戏的,手段频出,这些年他们还见得少吗?
  真心不怕火炼,宋潜机是废铁还是金子,一试便知。
  小斫面上点头,心想您真不愧为墨池畔的钓鱼老手!
  虽然池里根本没有鱼,您也是老钓竿了!
  书圣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道:沽名钓誉,假作清高之徒,我见得太多。戒心难免重些。去吧。裁缝铺准备道具。胭脂铺花老板,你准备老本行吧。其他人随时协助!
  是!
  书圣吩咐完,站起身踱步。他推开窗户,远望山景。
  华微宗各处人头攒动,春色盎然,唯有后山静僻如故。
  那只鬼来了?书圣问。
  听说昨晚到的后山,紫云观的人没声张。除了我们和华微宗掌门,没人知晓。院长答道。
  书圣轻哼一声。
  他跟着追来,不过是想捡现成的!老不要脸!
  楼中没人搭话,众人神情复杂。
  这个人是我先找到的,他再敢跟我抢书圣想起去年关于卫平的事,冷冷道,老夫要将整个墨池泼在他的棋盘上。
  第31章 尽收眼底
  华微后山没有铺砌石阶, 只有几条曲折小径,因人迹罕至而草深树茂。
  虽是上午阳光最强时,人一入后山, 仍被参天古树严密笼罩,如行漆黑深渊中。
  虚云真人与紫云观观主清微真人, 正并肩走在这条不见天日的路上。
  此时, 他们毫无一派之长、一方强者的排场, 身后只跟着两位年轻修士。
  那两人姿态端重, 步伐稳健,眼中却暗含期待,熠熠生光。
  一人身穿花青色法袍,花纹精细繁复, 明显仔细装扮过;另一人穿着件山梗紫的道袍, 素净清雅,颇有少年老成之相。
  若曾见过赶赴人生大考的学生,就能理解他们脸上的复杂神情。
  山路尽头,一座朱漆斑驳的小楼,静静藏在苍郁古柏间。
  四人一齐停步。
  清微转向身后两位年轻修士,淡淡道:有无机缘, 命里注定,莫要强求。
  虚云稍显严厉:此事若成, 皆大欢喜, 事若不成, 也绝不可心生妄念,不甘纠缠。你二人可记住了?
  两人低眉垂眼, 恭谨应是。
  清微望着小楼, 深一口吸气:好, 贫道先去拜见
  观主师兄!一道女声打断他,突兀失礼,却清脆如黄鹂出谷。
  只见一位鹅黄衫少女笑意盈盈,蹦跳着跑出小楼:你们可是要去见师父?
  少女圆眼圆脸,柳眉弯弯,五官称不上十分精致美丽,却有种特别的灵气。
  盼顾之间,似巢中幼雀新奇探头。幽静、肃穆的深山小楼顷刻明丽起来。
  两位年轻修士本来暗自皱眉,心想棋鬼驾前,怎有如此不知礼数的小姑娘侍候,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然而等那少女奔至身前,两人与她对视一眼,不仅生不出丝毫恶感,甚至忍不住微笑,心想往后若有这样活泼灵动、单纯可爱的师妹斟茶捧棋,艰苦的仙途和棋道一定能轻松快乐许多。
  清微真人笑道:鹂师妹,我与虚云掌门心中惦念师伯,前来拜访,但我们老家伙笨嘴拙舌,呆板无趣,怕惹师伯不喜
  少女听他介绍,仿佛刚才看见虚云和两位年轻修士,与他们见过礼。
  清微继续道:这两个年轻后辈会点阵法,也懂点棋术,不如让他们进去,陪师伯下两局,解解闷。我已用望气术看过,他们都是命里有造化的,赵霖,姚安,来见过你们鹂师姐。
  所谓会点当然是谦虚说法,若非百万里挑一的天才,谁敢带到棋鬼面前。
  花青袍的赵霖、紫道袍的姚安正要上前,少女却笑道:客气了。我如何能算师父的弟子?只是师父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一个添茶倒水、捧棋端药、说话凑趣的小丫头。师父真正的本事,我可半分没学到,实不敢当一句师姐。
  两人听她这样说,虽不敢露轻浮之态,却已生轻视之心。
  谁知少女话锋一转:但二位道友来得不巧,师父仍在病中,刚服过丹药,吩咐暂不见客,失礼啦!
  干净利落的逐客令。
  清微、虚云面色如故,丝毫不显失望,两位年轻修士却脸色涨红。
  他们今日只怕表现得不够好,没想到根本进不去门。
  修真界人人皆知,棋鬼已经病了很多年。一个久病的人,用生病作为拒绝理由,说明他实在懒得找理由。
  虚云听着少女活泼的声音,忽然生出些羡慕。
  不是羡慕棋鬼病得久,是羡慕他敢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因为他依然很强,就不怕被人知道他一天吃几次药。
  所以他无事不可对人言。
  念及自己突破失败后不敢宣扬,只能派心腹秘密寻找死海莲花,却被冼剑尘得知,让一个外门弟子前来传话,打他脸面。
  像自己这样,百般顾忌才是修真者的常态,不敢病,不敢伤,怕强仇上门,怕地位不稳。
  清微真人道:叨扰了,我等这便告辞。
  姚安僵立原地,欲言又止。
  赵霖换上搭讪女修的笑容:仙子,我们
  清微忽然厉喝道:先前说过什么?
  两人被他威压一震,大惊失色,仓惶行礼告退。
  虚云慈爱地与少女道别,最后望了一眼花木掩映的小楼。
  每当他以为已经站得足够高,踞华微而睥睨四海,这些前辈的阴影就会重新降临,当头压下。
  病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死呢?
  冼剑尘现在何处,又要什么时候才肯死?
  两人来时昂首,去时垂头。
  清微冷声安抚道:勿要泄气,好好准备登闻雅会棋试。以你二人的天资和气运,就算无此机缘,日后仙途一样顺遂。
  姚安只苦笑。心想话虽如此,与传承那人衣钵相比,其他机缘俱成末流出路。
  赵霖叹气道:不知他老人家,究竟想收什么样的徒弟。
  鹅黄衣裙的少女抱着一大捧野花,脚步轻快地跳进小楼:
  师父,我把他们打发走了!
  案前一位黑衣老者,闻声回头笑了笑:做得好。
  书圣好像永远气度雍容,穿着纤尘不染,雪白无瑕的长袍。他却正相反,好像永远睡不醒,身形枯瘦,满脸病容。
  少女疑惑:我看那两人还不错,您真就不想见见吗?
  哪里不错?
  少女不假思索:长得还不错!不过下棋就算了,应该下不过我。
  老者大笑。少女将满怀野花放上桌案,两人对坐编花环,气氛不像师徒,倒像爷孙。
  昨晚落了一场雨,今早满山的花全都开了!少女拂去花瓣上水珠,欣喜道。
  老者忽道:昨晚本不该落雨。
  什么?
  老者道:下雨,是因为有人在等。
  少女茫然:心意能教天地知晓,那人修为一定很高?
  不一定。老者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剧烈咳嗽,像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少女熟练地为他拍背顺气、奉上药茶:
  师父,听说妙烟仙子在后山竹海,要不要请她来弹一首,帮您调理灵气?
  老者摆手:不!死不了,死不了!
  少女依然面色担忧。
  老者终于喘过气,仍笑道:小鹂,先贤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老夫这些年忍受诸多病痛折磨,都是为以后积攒福报啊!
  您还说笑。什么福报,值得师父这般辛苦?
  棋鬼望向窗外。
  层云背后,隐约可见飞云楼金色的斗拱。
  那当然是,熬死世上所有老不死,收下世上最得意的徒弟,带他去多情子墓前下棋!
  ****
  黄昏时分,外门弟子下工。
  宋院门口往来络绎,不多时,人群沿着鲜花小径排起一溜长队。
  这是每日固定的答疑时间。若更早,宋师兄还在地里干活,不会抬头。若更晚,孟师兄将开灶煮面,凶煞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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