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本色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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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婉愣了愣,依旧照搬,片刻之后,用布巾托着两个水袋进来,放在桌上,说道:“先生,装好了,可是很烫手,只好用布巾裹上了。”
  成青云小心翼翼地托着水袋,隔着布巾,温热柔软,她把水袋放在膝盖上,阴冷的酸痛慢慢地缓解了不少。
  “哦,”清婉顿时明白这水袋到底作何用了,她新奇地瞪大了眼,“若是冬天抱着这么一个水袋,就不怕冷了啊。”
  “正是,”成青云点点头。
  “到底是谁想做这水袋的,简直太聪明了!”清婉赞叹不已。
  成青云用下裳遮住放在膝盖上的水袋,轻声说道:“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啊。”
  她在雪中冻伤了膝盖,从此之后,一旦天气阴冷或者到了冬天,膝盖便会受寒酸痛。一开始,成怀谷给她吃药调理,冬天甚至烧热水让她泡一会儿,但如此实在麻烦,久而久之,成青云便坚持不住,药也经常忘了吃,热水也经常忘了泡。
  到后来,成怀谷的身体渐渐不好,终于没有多余的经历照顾成青云,如此,照顾她的事情,便交给了成青岚。
  第89章 人约黄昏
  那年成都极冷,冷得树上都结了霜。
  成青云窝在被窝里,房内烧了炭,却依旧无法缓解她膝盖的酸痛。她固执地想要起床玩耍,却被成怀谷制止,成怀谷因成青云冻上了膝盖自责不已,每每知道成青云膝盖疼痛,便痛心疾首懊悔不已,见她走一步,都觉得是踩在自己的心尖儿上。
  成青云那段时间,大部分光阴,都与成青岚耗在一起。只有他放了学堂回来,她才终于可以有人说话。
  她总是向成青岚抱怨,如果膝盖可以不用疼痛,可以暖和一点,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也不知道成青岚哪儿来的灵感,没过几日,就带了个牛胃回来。那牛胃没处理过,成青云十分的排斥。
  好在成怀谷觉得牛胃中灌热水敷膝盖的方法不错,当即就将牛胃处理了,用鼠皮包裹,灌了热水,用布巾包住,给成青云热敷膝盖。
  从此那牛胃做的热水袋,便成了成青云寒冬雨天的必备之物,烧热水的人,也年年是成青岚,直到成怀谷去世,成青岚上京城。
  做捕头那三四年里,成青云东奔西走,总是忘了热敷膝盖,若是有时间,便自己灌热水,若是忙了,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清婉依旧叽叽喳喳地赞叹这牛胃的热水袋很不错,寻思着自己也要一个。
  成青云见她出了门,这才扶额,微微摇头。
  来了京城,入了刑部,当了一个小官,有个南行止那般严苛的上司,有个成青岚那样的兄长,有卫则风这般的同僚,回到家中有清婉这般知暖知热的体贴人,京城的日子,似乎也是很不错的。
  ……
  京城繁华富庶,自与成都杭州不同,成青云入了京城以来,还未曾好好地逛过京城,南行止难得兴致大发,要带着她逛京城的夜市。
  自本朝开国以来,城市经济发展,百姓安居乐业,城中防卫与建设已非前朝可以,故而已经取消了宵禁。虽然京城布局还保留着前朝坊间的习惯,但坊间之间的夜间活动,已经不受限制。连百姓临街设摊位,开店铺,也只需不过朝廷设置的表木线即可。
  成青云穿梭于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摩肩接踵的人流险些让她好几次与南行止失散。
  南行止今日只穿了一件青白色的深衣,衣袖广大迤逦,儒雅谦和。墨发束以玉冠,腰间配白玉。京城之中,属他对衣食住行最讲究。
  街道之上灯光逶迤,蜿蜒朦胧,流照他衣襟甫畅,飘逸轻灵,好似落在凡尘之间的一抹云。
  成青云跟上他,转眼看见卫则风与钟灵郡主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来,两人欢声笑语,来往于各个围拥的人群之中,欣赏着各种杂耍戏法,连连拍手叫好。
  南行止自顾自往前走,避开拥挤摩擦的人群,偶尔回头看看成青云,见她依旧还在自己身后,不由得淡然一笑。成青云连走好几条街,额头有些冒汗,温和的光影,映在她脸上,被深色粉末改变容颜的脸颊,露出娇嫩的红。
  “跟上,”南行止轻声说道,便转身继续往前。
  成青云一急,前方人群拥挤过来,她连忙伸手去抓,好不容易抓到南行止的衣袖。
  南行止脚步一顿,却是慢慢垂手,任由她抓着。
  “世子,我……我怕走丢了。”
  南行止瞧着她细细的手指,似依附般抓着他的衣袖,不由得晃了晃神。
  成青云走到他身前,离他近了些,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一而过,终究好似成为他们两人的背景。
  “我会一直看着你,”南行止放缓了脚步,“及时你不见了,我也会去找你的。”
  “万一找不到呢?”成青云蹙眉,“街上的人那么多,随时都挤来挤去,人中找人,最是困难。”
  南行止若有似无一笑,“你以为这街上,便只有你和我还有这些市井百姓?”他抬手指了指,“至少还有胡柴和秦慕铮。”
  成青云顿时明了。
  两人到了一家茶坊,茶坊之中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喧嚣起伏的锣鼓声和欢声笑语,连绵不觉得涌入耳中。茶坊之外也有不少趁着夜市开市前来摆摊的小摊贩。
  “走吧,先进去歇息。”南行止带着她进入茶坊,找了个不算太起眼,但视线还不错的位置坐下。
  成青云粗略地将茶坊之内的情况扫视了一遍,见大部分人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戏台子上的表演。
  这茶坊为了吸引人,也下了一番功夫。戏台子上的表演,也不是高雅白雪的戏曲歌舞,不过是写市井百姓爱听爱看的鸡毛琐碎。两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人,在台上演滑稽戏,说笑之间调侃,侃着侃着,逗人一笑,甚至那朝廷之中的官员作为噱头,或是嘲弄,或是幽默的调侃,语言幽默逗趣,诙谐搞笑,都弄得茶坊中的人一阵一阵地笑着。
  “他们拿朝廷中的官员打趣,朝廷也不怕这些话有失官员体面?”成青云笑了一阵之后,一本正经地问南行止。
  南行止倒了一杯茶,也不喝,只是用来暖手指,似是嫌弃这茶坊的茶盏太粗。
  他淡淡地说道:“我先皇在世时,有个官员叫做弥远,在元宵节日,被请进宫表演的一对兄弟调笑。弥远被调侃得无地自容,甚至上奏让先皇禁止民间调戏朝廷官员,禁止民间再表演滑稽戏,但先皇没准奏。”
  “为何?”成青云不解。
  南行止淡淡地说道:“先皇说,越是被伶人调侃的官员,说明越需要引以为戒,若只一味的禁止,当官的却不知改正自身,有何用?况且,百姓也不过图一乐,若是禁止滑稽戏,坊间不就少了许多乐趣?况且,坊间自有约定,不会调侃功臣,不调侃明君。”
  成青云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想不到,先皇还是挺开明的一位君主……”她声音低沉,似含着几分嘲弄。
  南行止微微蹙眉,明显察觉她话语之中的讥讽,审慎地看向她时,她却已经转过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子,好似方才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对表演滑稽戏的人已经下台了,节目换成了说书。
  那说书人摆开桌子,布置好锣鼓,手中拿着竹板,轻轻敲打,左手醒木一拍,全场立即聚精会神地听他开讲——
  “列位看官,今日小老儿为大家讲讲那皇城中央的稀奇事。这事儿,若是放在百年之后,可怕是千古奇案啊!”
  话音一落,顿时引起全场注目,连成青云也放下茶杯,好奇地看过去。
  自古帝王皇城,便是坊间说书戏曲创作的最佳素材,更别说这是千百前来的一桩奇案。
  “千古奇案?”台下有人起哄,“是什么奇案?若是不奇,我们今天可要砸了你的场子咯!”
  说书人花鼓一打,说唱道:“客官你别急,闲来听一听,太极宫,有奇案,千古冤魂在城中。”
  “太极宫?”成青云看向南行止。
  茶坊内喧嚣鼎沸,人声起伏,南行止似从而不闻,只淡淡地看向窗外。夜色弥漫之中,灯影交错之下,皇城巍峨峥嵘的轮廓若隐若现,似一头蛰伏在暗夜中的野兽。
  他只慢慢地摩挲着茶盏,眸色平静。片刻后,才转过头来,轻轻地看着成青云,说道:“那是禹王曾住过的宫殿,如今已经成为一座废弃的冷宫了。”
  “禹王?”成青云微微侧首,“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位王爷。”
  南行止慢慢地抬手,沉缓的饮了一杯茶。深衣广袖遮住他半张俊颜,却挡不住他眼底讳莫的黑和暗。
  成青云只觉得那瞬间,他的眼睛似封了冰一样,冷得刺骨。
  “禹王已经被削除爵位,贬为贱籍。”他只低沉地说了这么些,便不再多言。
  恰在此时,戏台子上的说书人也开始弹唱禹王的故事。
  “想当年,禹王与先皇,一同征战四方,功德无量,甚至与先皇情同手足,半生风光无限,荣显至极。”说话人说道。
  立即有人与他附和,“然也!禹王一生功德赫赫,平藩王、战戎族、治水患、垦荒野,将大半个江山治理成一片锦绣,深受百姓爱戴。相传,先皇子嗣不息,多年没有太子,朝堂之中甚至传来,先皇会传位于禹王,可为何禹王,依旧一朝不慎,被先皇打入天牢,甚至满门抄斩,连妻妾所生的孩儿,也被流放了呢?”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心也随着那顿挫的声音起伏不定。
  成青云惊愕,“连孩子也没放过?”
  南行止面无神色,却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先皇本不想斩尽杀绝,只传令将其子女流放。可当时,禹王的子女皆年幼,在流放的途中,大多都病死,没有病死的,到了那疾苦之地,也没有撑几年,过世了。”
  成青云的心顿时一沉,阻塞难受。
  这便是帝王家吗?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大厦倾。
  浮华繁荣不过一时虚幻,就算再荣耀显极,也会落得惨淡的下场。
  就如禹王。
  第90章 往事已矣
  茶坊之中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人说道:“或许是那禹王功高震主,让先皇嫉妒,先皇便随便找个由头,把他给杀了。”
  “也不对啊,就算是嫉妒,直接找个理由贬黜即可,何必灭了他满门?”
  “这先皇未免也太过无情无义,既然情同手足,为何还杀了禹王全家?他以前与禹王的情同手足,恐怕都是装出来的吧?”
  “禹王到底犯了何罪?非得落到这样断子绝孙的下场?”
  说书人安静却兴味地听着,待众人稍稍安静之后,才继续说道:“诸位所说的功高震主是一桩,但其实,这其中还另有隐情啊。”
  茶坊内顿时再次安静下来,众人全神贯注侧耳倾听,那说书人不胜唏嘘,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诸位可知,先皇虽然子嗣不济,但毕竟还有有一位太子的。只是,那太子自幼身体虚弱,有太医甚至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当时朝堂乃至天下之人,都以为先皇会将皇位传给禹王,却不想,太子的母亲皇后不允,联合朝中大臣,逼迫先皇写了圣旨,言明皇位只能传位给太子。可不料,这一做法,激怒了禹王……”
  座下有人困惑,“为何?”
  说书人顿时眉头一挑,醒木一拍,扬声道:“有些东西,虽然不是自己的,但世人都说是自己的,便是不属于自己,也会下意识地占为己有!”他轻叹一声,说道:“虽然禹王从未言明过要皇位,但是常年来,潜移默化地已经把皇位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先皇如此一举,便激怒了他!他一怒之下,竟设计,毒杀了太子!”
  “啊?”座下之人大惊,“可当真?”
  “自然是真!”说书人抑扬顿挫,滔滔不绝,说道:“据说禹王暗中毒杀太子,太子毒发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不过一会儿,便全身溃烂流脓,气绝而亡啊……”
  满堂顿时一片哀叹,众人也被这故事渲染得心有戚戚,也有人觉得很是新奇,就当鬼怪之事一般听了。
  成青云嗤然摇头,“真是不通。禹王功名赫赫,应该不是蠢笨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露出破绽?这未免也太笨了!”
  “说书人只管故事离奇,哪里会在乎什么合理不合理?”南行止淡漠地笑了笑,平静地看着周围的人,“何况,这些人,不过听时一时气愤感慨,事后谁会细想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又有谁,会在乎一个王爷的生死冤屈?”
  成青云深深地看着他,见他唇角压着笑意,但眼中却丝毫不见笑容。口吻之中,也带着淡淡的嘲讽和讥笑。
  那戏台子上说书人讲到禹王一家满门抄斩,禹王悲愤之时,竟提剑杀了自己的妻儿,将妻子的尸身砍得血肉模糊。砍完之后,他仰天长啸,痛苦不已,只叹为何自己要生在帝王家,为何儿子要投胎成自己的儿子,为何妻子要嫁给自己做妻子?若是没有如此种种,也不会落得被他牵连的下场。
  那日,禹王被囚车关押着,由重兵看守送到刑场。刑场之外人山人海,满京城人百姓都来看禹王斩首,每人手中都拿着吃食,甚至美酒,来送禹王最后一程。
  甚至无数人自发跪到皇城之下,恳求先皇刀下留人。
  可先皇,终究没有回心转意。
  这一场风波,牵连无数官员,禹王一党,被斩的被斩,被流放的被流放,被贬黜的被贬黜,京城之中,一片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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