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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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音不高不低,声线有些别于男子的细,并不佞柔,但仍旧听得出,是宫中內侍的声音。
  陆则停下步子,看向来人,语气平静,“何事?”
  高思云走到跟前,他生得清秀,十分斯文,若不是这细柔的嗓音和身上的宦官服饰,旁人见了他,大约会以为,他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高思云开口,“奴才来传陛下口谕,陛下道,世子正值婚期,刑部之事,不该叨扰世子。方才,奴才也和刑部齐大人传过圣上口谕了。”
  陆则轻轻垂下眼眸,一时没有应声。
  高思云见状,不由得心中有几分焦急,示意四周小太监退下,略上前一步,躬身压低声音道,“世子,这差事原不是奴才的,是奴才跟干爹讨来的。三日前,周大人入宫面圣,陛下震怒。奴才只是一介阉人,不知世子和诸位大人所谋大事,也不知什么公道忠义,只知道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谁都忤逆不过。”
  若换了旁人,高思云绝不会揽这个差事,在宫里十几年,就算是别的本事没学会,趋利避害的本事,总是学了个十成十的。但这人不是旁人,是卫世子,他是他的救命恩人,哪怕当年对他而言,只是张口说了一句话而已,但对他高思云,却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若没有卫世子那一句话,他就不会从东宫那魔窟逃走,自然也不会有后头认了干爹、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体面。
  他虽是个阉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见陆则没有作声,高思云心里不禁急了,他不好劝得太直接,总不能说,周大人就是因为不肯听陛下的话,陛下才要他下狱的。思忖片刻,倒是想起了一人,开口道,“世子,奴才听闻您喜纳新妇,还未来得及恭贺一句。”
  陆则听了这话,骤然抬眼,良久,沉声道,“多谢陛下体恤。”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高思云松了口气,见陆则回身要上马车,忙躬身道,“奴才恭送世子爷。”
  常宁本退到一侧,见自家世子上了马车,忙上前询问,“世子?”
  却只听得车厢中传来一句冷冷淡淡的“回府”。两个字,再无旁的话。
  陆则回立雪堂的时候,时辰尚早,江晚芙不妨他回得这样早,下人也没通传。
  陆则进门的时候,她正皱着眉喝药,一口气喝完,苦得舌根都有点发麻,随口就吩咐,“纤云,水。”
  一句话说罢,见眼前递过来一盏水,她也没抬眼,接过去,喝了好几口,才压下那阵子苦涩。
  正要把杯盏递回去,才发现那人的袖子仿佛有点眼熟,云白织金的直裰,袖口还有一圈吉祥云纹,抬起眼,果然是陆则。
  她自然不好叫陆则伺候她的,放下杯盏,起身望向他,面上不自觉便露出了笑容,“夫君今日回来得好早。”
  陆则看着她,小娘子眉眼温顺,眸色明亮,那样盈盈望着他,抿着唇,带着笑,像是他养着的一株芙蓉花,静静在那里待着,看上去仿佛很好养活,其实很吃不得苦,醉了会哭,生病会哭,反倒是被人欺负了,倒不哭了,咬着牙自己扛。
  他要是不在了,不管她了,她一定和上辈子一样,不知道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也许没了他陆则,就会有别人,也觊觎她的容色,欺负她,弄得她哭。
  陆则只是想想,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
  他好像见不得旁人欺负她。
  他想起高思云那番话。他其实不是什么君子,没那种大义凛然豁出去的孤勇,当然,便是要做什么,他也不会像周桓那样,连自己都陷进去。但江晚芙好像真的成了他的软肋。
  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只要大梁在一日,父亲在一日,母亲便平安无虞。至于其他人,卫国公府自然会护着,唯独江晚芙,他不护着她,谁都能欺负她了。
  就像上辈子一样。
  谁都可以欺负她。
  江晚芙见陆则久不说话,有些不解,又轻轻唤了他一声,“夫君?”
  陆则回过神,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细腻柔软,淡淡应了她一声,“嗯,没什么事了,这几日在家里陪你。”
  第55章
  陆则说在府里陪她,果真就闭门不出了,连书房也不大去,日日都在正屋待着。
  江晚芙自然也是安心养病,每日出了早上各去一趟福安堂和明嘉堂,旁的时候,就留在立雪堂里。
  陆则抽空去了趟书房,带回了个玉佩,青玉双鱼佩,江晚芙在屋里待着的时候,就安心打络子,好配那青玉佩。
  两人夜里虽也同床共枕,但也只是单纯睡觉。只是每日早晨起来,陆则都会进盥室,过许久才会出来,虽他表现得与平时无异,但江晚芙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到了。
  连惠娘都私下委婉同她道,“娘子病着,自然该安心养病。但那档子事,男子若来了兴致,一时是压不下的。这几日,娘子不妨同世子分被睡,也免得着了旁人的道。”
  惠娘这话说得委婉,但江晚芙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惠娘是怕,陆则起了兴致,她又不能满足他,若正常的男子,自然不会选择压抑自己,也无需压抑,这满院子的丫鬟,随意挑一个开脸,她都不能说什么。若有一句怨言,那就是不懂事,不贤惠。
  江晚芙听得一怔,打络子的手一顿,愣了会儿,轻轻颔首应下了。
  一直不错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回想这几日,自打她嫁进国公府,的确有些沉溺,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通房,也没有姨娘,陆则待她又太温柔了,她起初也只是想把他当夫君对待的,渐渐地,好像有点陷进去了。
  其实这样不大好的,自古痴男怨女,大多落个负心薄幸的结局。
  她和陆则之间,本来就不平等,若要自保,她便该有所保留,不可一门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免得日后伤心,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说句最不中听的话,陆则要对她做什么,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就算是他喜欢上旁人,后悔把正室的位置给她,想要休妻再娶,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的。
  江晚芙自然知道,陆则不是这样的人,但她又忍不住会把人朝最坏的方面想,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样,把最坏的打算想一遍,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才不至于毫无准备,措手不及,哪怕没半点法子,至少能表现得体面些。
  “再准备一床锦衾吧。”江晚芙轻轻道。
  惠娘便应声下去,等到夜里的时候,床榻上果然摆了两床被子。
  陆则抄过一卷经,搁下笔,走回内室中间。
  江晚芙正靠着引枕打络子,她今晚有点心不在焉,错了几回,待回过神来,又拆开要改。
  陆则见她拆了改,便走过去,从她手里取走络子。
  江晚芙下意识仰脸看他,却见陆则将络子放到一边的笸箩里,淡淡道,“乏了便不要打了,安置吧。”
  江晚芙颔首应了,待到床榻上,瞥见床上多了一床锦衾的时候,陆则一愣。
  江晚芙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榻里侧,见状,抿着唇,轻声解释道,“这几日夜里冷得厉害,我喝了药,又爱起夜,别害得夫君也睡不好。”
  陆则听了,倒没说什么,只随意“嗯”了一声,像是没放在心上,出了内室。
  江晚芙还当他默许了,见他出去,也没多想,正准备躺下,过了会儿,却见纤云进来了。
  手里抱着厚厚的锦衾,身后跟着打下手的小丫鬟,手里提着炉子。
  纤云抱着锦衾上前,屈了屈膝,道,“世子道,娘子觉得夜里冷,吩咐换一床厚实些的。再添个炉子。”
  说罢,便把原先两床都撤下去了,只余那床又厚又软的正红锦衾,铺好锦衾,摆好炉子,纤云便领着小丫鬟退下去了。
  江晚芙还没反应过来,陆则已经回来了,换了寝衣,见床榻上只剩一床被褥,便走过来,他躺下后,两人便离得很近很近了。
  江晚芙侧躺着,下颌抵着他的肩,大抵是习武的缘故,陆则就像个大暖炉一样,身上热烘烘的,怎么折腾都不冷。只这样靠着,都觉得很暖和。
  “这样还冷吗?”陆则忽的开口。
  江晚芙没作声,本来就是找的借口,眼下又是厚被褥,又是添了炉子,她哪里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摇摇头,小声道,“不冷了。”
  陆则便也不再说什么。
  丫鬟进来吹了灯,屋里一下子暗了下去,只余庑廊下的灯笼,柔和的光,被窗绢细细筛过,落在屋里的地上。
  帐子昏暗着,江晚芙有点睡不着,但也不愿意胡思乱想,索性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陆则也还没睡,他的睡相一直很端正,基本是规整躺着,从前一个人睡的床,如今添了个人,其实不算拥挤,但总感觉是不一样了。
  他平躺了会儿,想了会儿朝堂里的事,回过神来,却见以往入睡后,便因畏寒,习惯性朝他怀里拱的小娘子,今日没半点儿动静,又等了片刻,只听见轻柔的呼吸。
  以往还没入睡,怀中蜷进个柔软的身子,小猫似的,粘人得紧,陆则心里偶尔会想,当真是有些娇气的,真不知她没嫁给他的时候,夜里是怎么过的,这样怕冷。
  但今日江晚芙不靠过来了,他又觉得像是少了什么,怀里空荡荡的。
  闭眼等了会儿,陆则到底是侧过身,伸手拥住小娘子的腰,将人带进怀里。
  娇气就娇气吧,他纵着就是了,总比冻病了好,想起小娘子这几日病怏怏的样子,陆则就没缘由的妥协了。
  .
  翌日,江晚芙醒的很早,昨晚一夜好眠。
  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纤云和菱枝推门进来,一个替她梳洗,一个把今日要穿的衣裳捧给她看。
  纤云边替她梳头发,边道,“娘子今日精神真好。”
  江晚芙也点点头。生病的时候,总有些怏怏的,身上乏,食欲不振,今日一早起来,她便觉得好多了,也有胃口了。
  人舒服了,连思绪也清晰了许多,病着的时候,多少有些自怨自艾,想这想那,眼下身上舒服了,人也跟着清醒了。
  什么这啊那啊的,谨慎些是应该的,但太谨慎,可就是杞人忧天了。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哪怕日后真的有什么,她问心无愧,不后悔就好了,至于其它的,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事情,纠结也无用。
  所以,顺其自然吧……
  想通了,江晚芙也不纠结了,更没必要刻意疏远陆则,如平常那样待他,见他练拳回来,迎上去,用汗巾替他擦汗,顺便轻声问他。
  “夫君早膳想用什么?”
  陆则倒浑然不知她这番翻来覆去的女儿家心思,只随口道,“都行。”
  江晚芙点点头,放下汗巾,吩咐纤云去叫膳了。
  用过早膳,江晚芙靠着软枕继续打络子,这回心里没什么事,手上自然顺畅,没一会儿,便打好了。
  她刚放下玉佩,却见惠娘进来了,递上张单子,道,“立雪堂下月的份例送来了,娘子要看看吗?”
  自然是要看的,立雪堂的这些庶务,陆则一贯是不管的,也没有哪家郎君管着屋里这点琐碎小事的,从前都是嬷嬷管着,如今江晚芙进了门,便都交到她手里了。
  她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目光停在其中一处。
  “潞绸 四匹”
  “纱 十二匹”
  她翻过之前的月例单子,四季的份例不一样,但四季里的三个月,却是一样的。上月的月例单子,她才看过,和这个月的比,却是对不上的。
  惠娘见自家主子不作声,便问,“可是有哪里不对?”
  江晚芙也没把话说死,只道,“送月例的嬷嬷可走了?”
  惠娘摇头,“还没走。”
  江晚芙便道,“那你去问问,这潞绸和纱的数目,和先前不一样,可是有什么变动。”
  惠娘应下,忙出了正屋,过了会儿,回来了,道,“那嬷嬷说不清,道自己是替别人的活计,若要问,只怕要去问二夫人。咱们……”
  她的语气有点迟疑,按她的意思,其实大可不必为了区区些绸缎料子去问。这些东西,立雪堂库房里堆得满满的,犯不上。
  江晚芙又看了遍那月例单子,语气仍是轻柔和缓,说的话却很直接,道,“惠娘,你取我的对牌,跟着那嬷嬷去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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