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半城烟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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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几辆货车将大量的货物堆积在林家绣坊门口,几十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汉子手持火把将林家绣坊大门口拦住,禁止任何人进出。
  几个林家绣坊负责保卫的人倒在地上,鲜血直流。
  一个面色黝黑,眉毛粗大的男人袒露着胸部,站立在那堆货物前,手中把玩着两个发亮的褐色核桃。
  大量的报社记者手持相机簇拥在男人的身后。
  万千的人朝这边涌来。
  天边的光亮渐渐暗淡。
  许茹宝带领众人来到厂门。
  男人眉毛上挑,轻蔑地看了一眼许茹宝,大喝道“叫你们家林老头子出来,我不要和一个女人谈什么。”
  林纪香大怒,正想上前,被许茹宝一把拦住。
  “您是哪一位?为何聚众搅扰?”许茹宝面含微笑地问道。
  男人冷哼一声,道“来人,把箱子打开,让许厂长看看她这批货是个什么玩意儿?”
  两个大汉拽过一个纸箱子,从中取出一件旗袍,旗袍上绣制着盛开的牡丹。
  男人走上前,挑起旗袍的一角,道“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但要仔细看,这些都是什么?”
  众人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竟是许多暗绿色的小点儿。
  男人用手指一抹,手指上揩下一抹绿色
  围观的人群有人小声道“竟是发霉了?”
  男人大喝道“发的是他娘的大头鬼,是掉色。”
  林纪香仔细看去,道“绝不是掉色。”
  男人冷哼道“来人,把全部的旗袍都拿出来。”
  几个汉子手忙脚乱地将一个个箱子里的旗袍都拉拽出来。
  人们惊异的发现,均是同一位置长出许多绿点,一抹,均会掉落。
  有人轻声道“会不会是反应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有人道“想来,定是丝线的染料和旗袍的染料发生了反应。”
  男人气愤道“我这批货是发往南洋的,你让我怎么交代?”
  安容海在许茹宝身边小声道“这批货是代加工的,是李家商行订的,可是,这人是——”
  话没将完,那男人冷笑道“不错,这批货确实是李家商行订的,但是李家商行因为债务问题,已被我大华贸易行收了。我要把文件给你们看看吗?”
  林纪香激动道“果真是大华贸易行——”
  男人回头看着围观的人群,道“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交给你们的旗袍是好的,没有问题的,现在是你们用的丝线与我们的旗袍发生了反应,是你们选线的问题,不是我的旗袍的问题。
  这次南洋退货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这口恶气我必须出,否则我大华贸易行岂不是任人骑在头上拉屎?”
  镁光灯快速地闪动着,各大报社记者涌了上来,将许茹宝团团围住。
  “许厂长,咱们林家绣坊一直是苏绣这行的老大,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可是最低级的生产瑕疵。”有人问道。
  没等许茹宝回答,另一人问道“许厂长,这次出了这么大残次,你们准备赔付大华贸易行多少?”
  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道“许厂长,根据可靠消息,贵厂的订单难以为继,是真的吗?”
  纷纷扰扰的问题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
  一声温婉的声音响起。
  “可是这批旗袍的问题并非是林家绣坊造成的啊。”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之人竟是一个穿着工服,长相娇美,温婉的女子。
  林纪香着急道“水芸,不要乱插话,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
  孟水芸坚持道“你们既然是记者,就要以事实为依据,怎么可以乱写呢?既然你们是跟随货主而来,想必是货主通知你们的,但你们也要考虑事实。”
  所有人诧异了。
  没有人想到一个柔弱的女子会在这样一个紧张的场合下会说出这样的话。
  手拿核桃的男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孟水芸,道“你又是哪一位?”
  孟水芸朝众人施礼,道“我是林家绣坊的一个学徒,略懂得印染一二。这位大哥,您这批旗袍之所以会有这些绿点,真的不是丝线的问题。”
  男人挑起眉毛,道“哦?那为何都是绣制过的地方出现呢?”
  孟水芸看向众人说道“布匹的存放要注意透气和防虫,之所以绿点儿都是出现在绣制的位置,那是因为绣制的位置的丝线将那地方覆盖住了,那块的底料透气性差。
  想来这批旗袍一定被李家商行存放了很久,并且没有得到过好的保管和存放,因此旗袍的染料之间发生了反应,只不过因为丝线盖住的地方更突出地表现了出来,若是再久放一段时间,旗袍的其他地方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男人眯缝起双眼,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笑道“姑娘果然头脑聪慧,我也愿意相信您。可是不行啊。我大华贸易行说出的话那是必须是得到实现的,否则对不起我头上的一个‘董’字。”
  男人看着许茹宝冷冷道“我要你们林家绣坊以十倍的价格回购这批旗袍。”
  “如果我们不呢?”许茹宝道。
  男人回头看了看夜色中围观的众人,道“都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我倒要看看我大华贸易行能不能压住你们云水镇的地头蛇。”
  男人转过身来看着许茹宝,道“如果不答应,我就火烧了你这林家绣坊。”
  许茹宝看着男人,轻蔑地笑道“虽然大华贸易行在做生意行当里一直口碑不好,但我还真不信,你敢蔑视咱们的民国政府,你是不是当云水镇真的是山高皇帝远?”
  许茹宝朝身边聚集的几十个记者抱拳,道“往日里,我林家绣坊也得了诸位诸多的美誉,今日之事不求诸位能美言,只求诸位能秉持事实,给予公道。”
  一直不言语的安容海冲那男人抱拳,道“这位大哥,能否找苏绣行会的几个行家来鉴定一下?”
  一辆黑色轿车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还不动手,天黑了。”
  男人猛然将手中的核桃摔在地上,大喝道“动手。”
  几十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壮汉将手中的火把丢到旗袍上,山一样高的货物立即燃烧起来。
  熊熊燃烧的火光照红了林家绣坊的大门。
  几十个记者纷纷抢夺最佳位置,纷纷抓拍下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男人再次高喝一声,几十个壮汉手持火把朝林家绣坊大院里冲了去。
  上千的工人叫嚷着以身体组成盾墙。
  几十个壮汉大怒,纷纷抽出棍棒长刀对着工人一顿狂砍乱砸。
  一时间,叫嚷声,哭喊声,血光,乱做一团。
  林纪香哭着大喊着,安容海在人群中阻止着。
  无奈整个乱做一团。
  有人倒地哭泣,有人捂住胸口气息奄奄。
  许茹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从没有经过这样的阵式,孟水芸整个人吓呆了。
  一个女人坐在黑色的轿车里咯咯地笑着。
  火光映红了孟水芸的脸,在这样乱乱纷纷的场景下,这个乡下出来的姑娘像一朵被风吹雨打过的小花,娇柔,惹人怜。
  那个赤**膛的男人贪婪地看着火光中的孟水芸,又黑又粗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胸口的胸毛。
  突然一人高声道“江老到了——”
  众人回头看去,几辆黑色轿车停在人群外。
  一个男人将车门打开,那人正是郝兆飞。
  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老者气喘吁吁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老者个子不高,大概六十多岁的模样。
  没等老者说话,四十多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涌了过来,将林家绣坊大门团团围住。
  本喧嚣的林家绣坊安静了下来。
  一个五十多岁,手拿礼帽,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急匆匆地来到老者面前,恭敬地抱拳。
  “云水镇新任镇长刘石久见过江老爷子——”
  老者低头看了一眼刘石久,道“向来听得云水镇是江浙最宜人的水乡小镇,却不知竟然还有这样的纷纷扰扰。”
  刘石久弯腰道“石久也是刚来云水不久,以后还需江老多多提携。”
  老者不去理会刘石久径直走向林家绣坊正门。
  四个身穿黑色中山装,手戴白色手套的男子紧随其后。
  老者走到已经燃烧成灰烬的那堆货物前,拿过一个男子递送过来的镊子夹起灰烬中的一个布片。
  一个男子拿起一个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线,老者仔细地看着那块布片。
  良久,老者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道“保管不利,受潮,湿度的变化,造成的旗袍染料自身的反应。”
  本凶横的男子的面部抽搐起来。
  林家绣坊的工人们、围观的百姓们,甚至是那几十个记者高声欢呼起来。
  老者莫名所以。
  记者们纷纷跑到站在林纪香身后的孟水芸面前。
  “请问,您是如何判断的?为何你没有用手摸,只凭远观就得知产品变性的问题?”
  几个记者走到老者面前,道“没想到江老爷子会来云水镇,既然江老爷子得了结论,这个事情——”
  不等那老者回答。一声笑声传来。
  黑色轿车里钻出一个穿着黑色洋裙的女子。
  女子头戴黑色帽子,帽子几乎遮挡了大部分面容。
  女子走到老者面前,微微施礼,道“姨夫——”
  当女子将帽子拿掉,江南春浑身微微一颤,道“丽儿——”
  记者们兴奋起来,纷纷道“没想到竟是董老大的遗霜。”
  被称呼为丽儿的女人举起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左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众人都以为我是为钱而来,有谁知道董老大为何被刺死在火车的包厢里?若不是这批货质量有问题,也不会给了他人借口将我家董老大刺死。
  旁人只说是我们董家的内讧,我只知道是这批货害了我家董老大。”
  女人抬起头来,看着江南春,道“姨夫,我很想给您面子,可我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女子转过身来,看着那几十个壮汉,道“按照我来时吩咐的做。”
  话音刚落,那几十个壮汉呼啸着闯过那几十个警察的封锁,冲破上千工人的围堵。
  乱,乱,一场乱。
  火光四起。
  有人惨痛地叫嚷着,有人哭嚎。
  几十个记者兴奋地端起相机蜂拥而入。
  林纪香疯狂地阻止着,一人一拳砸在林纪香的头上,不等孟水芸来扶,围观的人冲了过来。
  被人群踩在脚底的林纪香凄厉地哭嚎着。
  安容海被几个壮汉打得头破血流。
  孟水芸抓起林纪香的胳膊,回头看去。
  许茹宝像个木头一样,冷漠地站在厂门处。
  几十个警察缓慢地追逐着那几十个壮汉,完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江南春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云水镇新任镇长刘石久恭顺地弯腰站在江南春的身旁,手中把玩着黑色礼帽。
  凶横的男人带着淫*亵的微笑看着自己。
  为何,为何,为何那个叫丽儿的黑洋裙的女人在对着郝兆飞微微笑?
  起风了。
  风卷起了细沙。
  林家绣坊,浓烟滚滚,上千的工人和绣娘们,有人端着水盆,有人抓着水管。
  无奈,火势如此之猛。
  林纪香蜷缩在孟水芸的怀里,喃喃道“人祸,人祸——”
  ……
  林家老宅。
  安容顺抬头看着远处滚滚的浓烟,道“这是怎么了?”
  张芝兰嘴里叼着一片香瓜,掂起小脚,张望着,
  “哎呦,那不是咱们厂子的方向吗?”
  突然,张芝兰大叫起来。
  安容顺看着那浓烟,身子晃了晃,朝后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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