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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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桐的车子还在远处磨磨蹭蹭的时候徐开慈就看到他了,没寄希望于祁桐会停下车子来,今天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的车子太多了,多到他已经打算就这么淋着雨回去。
  好像从和程航一分手以后,这些人就自动划分成了两个阵营,一边是站在他背后的小宁和盛观南,一边则是站在程航一身后的祁桐他们。
  再加上自己瘫痪后就拒绝社交的原因,徐开慈实在想不到祁桐会停下车愿意载他一程的理由。
  以至于现在祁桐打开车门,徐开慈反而握着操纵杆往后退了一点。
  他客气地同祁桐点了点头,淡漠疏离地回应他:“我们已经在打车了,你先走就好。”
  徐开慈不喜欢出门的原因太多了,其中就包括他不喜欢坐别人的车子。他在车上出过太多洋相,对搭乘交通工具这件事他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可一旦出门就不得不依赖这些带轮子的铁盒子。
  祁桐不喜欢徐开慈现在的性子,太过冷淡,这种浮于表面的客气会让他想到另一个人。一想到就觉得牙痒痒,恨不能直接一脚油门再见了您嘞。
  但仔细看看徐开慈,又觉得他可怜,嘴上再怎么说讨厌这类人,但心底又不得不承认,像他们这样看起来弱势的一方,真碰到了怎么可能漠视不理。
  祁桐抬头望天,又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真是大善人,然后下车转到徐开慈身边,盯着徐开慈看了好久。
  “程航一说你怎么都算我学长,让我对你客气点。我今天心情好所以对你客气点,麻烦学长不要不双手抱怀识好歹,赶紧上车。”祁桐双手抱怀,半是玩笑半是客气地对徐开慈说。
  他很笃定,徐开慈除了上车没有别的办法。
  徐开慈今天穿戴得很整齐和严肃,连一头长发都扎了起来。比很久以前那天晚上看到他可穿得好看太多了,可他状态不是很好,放在腿上没什么用的那只右手扭曲地握着拳,有一搭没一搭地震颤着,将原本昀得平整的裤子揉出几道褶皱。
  裤子往上移了一点,露出一节小腿,很细但又病态地水肿着,还隐约可见几块淤青。
  祁桐往前走了几步,算作最后的妥协,他弯下腰与一直眼神回避的徐开慈面对面,两双漂亮的眼睛视线交汇。
  这时候吊儿郎当的语气已经不见踪影,说话温和了一些:“没必要强撑,马上就下雨了,不然你就真的只能淋着雨去地铁站了。上车吧徐大少爷,坐我的车不丢人。”
  天人交战片刻后,徐开慈小声咕哝了一句谢谢,要不是祁桐耳力好几乎要听不见。他他咧嘴一笑,催护工赶紧把徐开慈抱进车里。
  祁桐坐在驾驶座上,装作毫不在意,眼睛却斜着看着护工的动作,心里惊讶得不行。
  徐开慈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浑身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护工才刚刚把他身上的束带解开,徐开慈就像风可以吹跑的纸片一样扑倒在护工怀里。手倒是想使劲儿让自己不要那么快倒下,可几乎也是白费劲,在身侧有气无力地荡着,蹭着,根本没什么用。
  不仅如此,护工把他抱起来,祁桐几乎肉眼可见地看到他的脚立马和小腿垂成直线,在半空中像脱线的木偶一样晃着,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脚竟然是人类的脚,就算隔着鞋子也觉得怪异和别扭。
  一直到他坐稳在副驾驶座上,护工都还在帮他调整姿势,企图让徐开慈坐得稳一些,坐得舒服一些。
  祁桐细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难怪徐开慈不愿意出门,这样的人出门简直就是折腾自己,折磨别人。
  “你……开车吧,不用一直看着我,我没事。”徐开慈缓了好久才幽幽开口,声音比刚刚在轮椅上还要没劲一些。这是因为突然的体位变化导致的,很正常,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稍微动动就头晕恶心的日子了。
  被人拆穿祁桐的耳根有点红,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收敛了,又不是直勾勾地看着徐开慈,没想到竟然还能被发现。
  不过祁桐脸皮厚,他反过来调笑着问徐开慈:“徐少爷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有那么明显地看着你吗?”
  徐开慈还是觉得坐着不舒服,没有除安全带以外别的束带绑着他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出去。左手一直在车座位上乱动,原本是想撑着自己,可在祁桐看来他就是一下一下地蹭着座位。
  还好不远,徐开慈挣扎一会终于认命只能放弃,他抬头看了看专心开车的祁桐,也不客气地回道:“残疾人本来就敏感,学弟不会今天才知道吧?”
  祁桐觉得自己和现在的徐开慈几乎没有共同语言,只是耸了耸肩膀就不再开口说话。
  时隔一年,旁的又没有程航一在,这车里安静得只剩三个人的呼吸声,祁桐觉得自己失策了,就不应该把这尊祖宗请上车的。
  “去哪儿?还是盛世蓝湾吗?”祁桐送过程航一回过家,现在的理所当然地觉得徐开慈还住在那里。
  真好,徐开慈分了手并不影响他什么,而程航一三个月前才从青旅的大通铺里搬出来,终于可以有钱租一个合租房。
  这下反倒是徐开慈很震惊,他扭头瞪大眼睛对祁桐说:“不,去卡莱公寓。”
  “就你大学住的那个小破公寓啊?我靠,那么小的房子你这轮椅转得开吗?”卡莱离学校不远,不过和盛世蓝湾是两个方向,祁桐及时打了一把方向才反应过来怎么徐开慈也搬出来了。
  徐开慈垂着眼眸没说话,心里猜测祁桐到底多久没见过程航一了。又或者说还住在前任的房子里有碍程航一的面子,他连祁桐都没告诉。
  “盛世那边程航一在住,他在上海没住处。”
  分手前徐开慈本来就还没痊愈,那天晚上程航一走后徐开慈又猛烈地烧了一场被送进了医院。等徐开慈出院后很多细枝末节才又被他重新回忆起来,程航一毕业前住在宿舍里或者和徐开慈回公寓住,等徐开慈出事以后两个人就一直住在盛世。
  程航一还没买房子,怎么可以分手那天让他走?徐开慈虽然知道程航一肯定不会委屈自己,更不至于流落街头,但是程航一不喜欢住酒店,短期内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又很麻烦,想到这些徐开慈觉得心被针细细密密地扎过一样难受。
  当初是自己要留下程航一,要和他有个家,现在又因为这些操蛋的事情让程航一可怜巴巴地离开,这么一想哪算什么互相放过。
  徐开慈出院后给程航一发消息,说自己已经搬家了,密码没改,让程航一住回来。
  又怕程航一觉得为什么分了手还要打扰他,才发完消息徐开慈就重新换了个电话号,做好了再也不打扰程航一的准备。
  搬家那天他坐在轮椅上,看着护工帮他收拾东西。原本以为要带走的东西很多,多到大概要请搬家公司帮忙,没想到每收拾一样东西徐开慈都觉得没必要带走,反正他这样也用不上,还是留给程航一算了,兴许在程航一手里作用还更大一些。
  最后别说搬家公司了,出门的时候护工手上也只拎着小小的一个行李箱,就如同程航一离开的那天晚上一样。
  说来觉得好笑,明明生活了两年多了,那么多东西却不知道要带走什么,大概多的不是物品,多的其实是回忆。
  祁桐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视线一直看着前方,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搞错吧徐大少,程航一怎么可能住在盛世蓝湾,他三个月前才从很便宜的那种青旅里搬出来,现在住在一个合租的公寓里好吧?我们前不久才碰了一面的。”
  程航一太倔了,祁桐一直都说把自己不常住的那个房子给他住,他却怎么都不去。祁桐想不到缘由,唯一能解释的,大概只有男人奇奇怪怪的面子了吧。
  太久没有听到程航一的消息,徐开慈在想象里,程航一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另寻新欢也好,想办法真的撬到了万均修的墙角也好,都不奇怪。
  就算他不稀罕去回去盛世住着徐开慈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还那么年轻,又有才华,离开了徐开慈日子应该是怎么潇洒怎么来,怎么可能会去流落到住青旅。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他都快觉得这就是祁桐说出来诓他的。
  徐开慈的四肢又在细微地颤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徐开慈神级紧张情绪激动的时候,他的手脚就会颤抖。
  他转过头哑着嗓子问祁桐:“你开玩笑的吧?他怎么会……”
  “我干嘛开玩笑,要不要我带你去哪个青旅问问?”
  祁桐突然想起来,程航一和徐开慈分手分得突然,程航一应该还来不及和徐开慈说这些事。
  内心纠结,当事人自己都不说这些事,他祁桐说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多管闲事?
  可是不说他又觉得很不爽,搞得徐开慈以为程航一现在多潇洒呢。
  思索一番,祁桐才开口解释道:“和你分手前程航一本来是要去北京的,就是今年孟新辞破他自己票房记录的那个电影,原本是找他做配乐的。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字都签了又说不去了,还说以后关于孟新辞的他都不接了。今年赔违约金赔得裤衩都快买不起了,不住青旅住哪儿?”
  这件事程航一从来没说过,徐开慈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也不符合常理,以往程航一只要听到孟新辞,怎么都要凑上去,去年不就还心心念念想着要回y城见孟新辞吗?
  但是更不合常理的事情是程航一怎么可能没钱到这个地步,这几年他在乐团的表现一直都很好,怎么可能没有积蓄?
  徐开慈沉声问祁桐:“他的钱呢?就算没有钱,我送他的车子呢?”
  徐开慈不太清楚二手车的行情,但是就算再差,也能换一些,怎么会变成这样?
  祁桐觉得这两人可真有意思,不是分手的时候都分清楚这些了么?怎么这会问得好像当初连说都没说清楚。
  “车子他一开始就没开走,留给你了。违约金用的他积蓄,但是还了也没钱了。乐团能赚几个钱?得罪了大公司,接不到好的通告,穷是肯定的。而且你难道就没好奇过你护工的工资谁在付吗?一直都是他在付啊。”
  祁桐真的觉得无语,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难不成这些事情他都不过问的吗?
  徐开慈被问得语塞,总不好解释自己精神状况不好,很多时候自己都过得浑浑噩噩,又很长一段时间,他连房间门都不出,更别说出门,车子他是真的以为当晚程航一就开走了。
  这一年里徐开慈只写了一首曲子,还被盛观南吐槽听上去像在哭丧。这种精神状态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情,还能活着就已经算得上奇迹。
  护工的工资,他一直以为是一笔付清一年的,所以真的没管那么多,没想到是程航一在付。
  徐开慈不方便转身,只是出声问坐在后面的护工:“所以程航一一直在和你联系吗?”
  如果是这样就太讽刺了,全世界都知道程航一过得多难,只有他还在暗暗庆幸程航一离开了自己会过得更好。
  护工瞪大眼睛,急忙解释:“没有没有,程先生都是打进公司,公司付给我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漫天的乌云好像突然带着剑锋,突然就压在徐开慈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刺得他满目疮痍。
  “那他……现在在干嘛……”徐开慈连话都说不利索,讲得断断续续,胸口堵得他觉得安全带是不是要把他勒得窒息。
  祁桐担心徐开慈是不是真的快要厥过去了,他够着身子帮徐开慈拉长了一点安全带,“你没事吧?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在我车上出事,不然我很难和别人解释的,搞得我真的欺负残疾人了。”
  徐开慈两条胳膊一直在抽动,两只鸡爪子一直在裤子上磨蹭,看起来痛苦万分。但他还在断断续续说着:“没事,很快就会好了。”
  他现在更想知道程航一的事情,不是他以为的程航一,而是真的程航一,想知道实际程航一过的到底什么日子。
  祁桐不敢再说重话,生怕徐开慈出事。
  他换成轻松的语气,懒懒地说:“现在好多了,违约金好像还清了,只不过接不到活儿,乐团那边也很少让他上台,所以他做的事儿还挺杂的,在酒吧驻唱,也去过乡下演出过,给一些烂电影配乐,嗨,反正就这样呗。”
  祁桐的语气轻松,但说的话简直就是在戳徐开慈的心窝子。一个上音拿奖学金毕业的小提琴手,一副被老师夸过说可以去当歌手的好嗓子,竟然变成现在这样。
  徐开慈都不用实际去见一见程航一,光是用想的他就觉得难过。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为程航一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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