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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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而闻得一女声说:“没松手呢,不作数!”
  两句对答,一转而逝。
  楚稷身形僵住,半晌未动,顾鸾察觉了异样:“皇上?”
  “嗯?”楚稷回神,猛缓了口气,继续将棋盘抽出,放在面前低矮的小桌上。
  和他下棋,顾鸾是不怕的,上辈子也下过数次。
  ……只不过总赢不了罢了。
  这回可不一样,这回她是重活一次,他可才十七。
  指不准她就能赢了。
  顾鸾心底暗搓搓地较劲,将这一盘棋视为“雪耻之战”。然而刚二十多颗子落下去,她就发现自己着实想得太美。
  眼下落棋艺,他或许不如上辈子时那样“老谋深算”,却因年少轻狂下得更猛,围追堵截,逼得她毫无办法。
  再一颗子落下,棋子触到棋盘的瞬间,顾鸾蓦然注意到有个位置更为险要。纤指登时一捏,欲将那颗子再拿起来。
  “你悔棋?”楚稷挑眉。
  “没松手,不作数!”她脱口而出。
  楚稷眉心倏皱。
  顾鸾余光睃见,刹那窒息。这是她上一世悔棋时常找的借口,那时他只怪她耍赖,亦或说她“为老不尊”,但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已胜似知己,忘了主仆之别。
  现在,她怎么敢跟他说这种话。
  顾鸾呼吸凝滞,连身子都僵住,僵硬地缓了两息,她反应过来或该谢罪才是
  刚要离席,忽闻低笑:“悔棋还理直气壮。”
  两尺之隔,清隽少年鸦翅般的睫毛低垂,摇头淡然:“不跟你计较。”
  说罢他抱臂倚向靠背,等着她完成这一步悔棋。
  顾鸾犹自捏在棋子上的手指紧了紧,盯着他的神情,迟疑着抬起手,悬着挪开两寸,落在另一处位置。
  落完,她心弦暗松:他好像真的没生气。
  楚稷抬抬眼皮:“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他又笑一声,坐直身子,扫了眼棋盘,一颗子便稳稳地落下。
  “……”顾鸾的神色顿时垮了。
  他见招拆招稳准狠,她那一步悔不悔根本没什么分别。
  楚稷眉宇轻挑,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心情忽然很好。
  方才一瞬间的幻觉,没有画面,但有声音。
  他知道,那是“阿鸾”的声音。
  如初一辙的说辞,如出一辙的耍赖。
  会是她么?
  他喜欢她,与她相处得宜,便已不在乎她是不是梦里的那个人。
  可她若是,他也会觉得惊喜。
  一颗光滑的白子在楚稷指尖摩挲着,心不在焉间意识到她已落了一子,这颗子便也随之落下去。
  “……皇上?”顾鸾看着他落子的位置瞠目结舌。
  她下得有那么差?
  要他用这种方式让她?
  楚稷闻声垂眸一看,才发觉自己将那颗棋子落在了何处。
  ——棋盘的最边缘。与之相邻最近的一颗子也隔了五个格子。
  他倒吸冷气,连头皮都麻了一阵。
  她是不是觉得他在笑话她?!
  第22章 聊题一片叶
  即便下了一颗匪夷所思的子,这盘棋楚稷也还是赢了。顾鸾郁结于心,腹诽自己多活一辈子也没长进。翌日他又兴致勃勃地喊她来下棋,她不甘心地再度上阵对弈,果不其然输得更惨了些。
  他还喜滋滋地提议:“下回可以下个注。”
  谁要跟你下注!
  顾鸾心里小声反驳,脸上倒没显出什么。楚稷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得神清气爽。
  清晨再至时,马车入了宫门。
  颠簸了整整两日,各宫自都要休整一番,皇后与吴美人各自传了太医去诊脉,以保胎像无恙。余下几位也都好生歇了歇,圣眷正浓的倪玉鸾嫌这两日吃得都不好,小歇了一刻就指了小牧出去,让他去尚食局传些她爱吃的菜来。
  小牧恭恭敬敬地应下,退出启德宫,就是一声叹息。
  从前御前的人都说倪美人性子浅薄,他不当回事。在他看来,性子浅薄与否有什么关系?能合皇上心意才最重要,皇上能宠着她,就是她的本事。
  现下这些日子过下来,他才发觉原来皇上也并不喜欢。
  在围场的这些时日,许多隐情旁人不知道,他这倪美人跟前的掌事宦官却清楚——皇上,根本没真宠过倪美人。
  倪美人自己好似对此并不太在意,觉得只要皇上对她好便可。可在小牧看来,男女之间的事归根结底就是床上那点事。他一个挨了一刀没有那二两肉的阉人,见了漂亮宫女尚且胡思乱想,皇上正值年少轻狂之时,看着喜欢的姑娘能不动心思?
  不动心思,就是不喜欢。
  小牧心下便觉得倪美人这“恩宠”长不了。只是这话他没办法说,连倪美人自己都不好说什么。
  毕竟,谁也摸不准皇上眼下这般究竟是什么意思。
  主子恩宠不稳,宫人们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要发愁。小牧就胡琢磨了一路,却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
  皇上对倪美人没那个心思,他总不能把皇上绑上倪美人的床吧?
  小牧边走边叹气,边叹边摇头。途经一条交叉过来的宫道,有人从转弯处迎过来,他半晌才发现,赶忙往旁边一避。
  对方也是个宦官,笑着拱手:“牧公公安好。”
  小牧打量此人两眼,瞧着面生,不免有几分提防:“你是何人?”
  “我是安和宫的,叫阿才。”对方不做隐瞒,大大方方地报了名号。
  安和宫里,目下只有位仪嫔。
  那人接着又道:“安和宫和你们启德宫是对门,搁在民间咱就是街坊。走,上我那儿喝盏茶去?”
  “我有差事。”小牧无心与此人多打交道,摆摆手,径自前行。
  那人却跟了上来:“我没差事,咱一道走走。”
  “……”小牧不好说什么了,只得任由他随着,二人一并往尚食局去。
  .
  紫宸殿后,顾鸾将行李收拾好,又与方鸾歌一起打扫了近一个月无人居住的屋子。都料理妥当,她又将从围场带回来的一只竹筐抱了出来。
  竹筐里就是还没制成的柿饼,挂了三串。现下大半个月过去,柿子已扁了不少,但顾鸾捏了捏,还得再晾晾。
  她就将这三串柿子都挂在了窗外,掐指一算,再挂上大半个月正好捂霜,到了腊月就可以吃了。
  柿子挂好,顾鸾又想起另一个“柿子”,就问方鸾歌:“我去趟驯兽司,你去不去?”
  “你不累?”方鸾歌栽倒在床上,“我想睡了。”
  “那你睡。”顾鸾笑一声,径自走了。她想去驯兽司看看柿子,这马儿聪明得很,这些日子跟她玩得很是高兴,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她。目下圣驾回銮,路上的这两日她都没顾上去瞧瞧它,怕是要好生哄一哄才是。
  驯兽司里正人仰马翻。
  良王楚秩正值爱玩闹的年纪,这回去秋狝,有官员借机献了几匹宝马,他从一开始就想讨一匹来。
  皇帝怕他在围场玩得太野被摔出个好歹,直至回宫才松了口,许他自己挑一匹,他这便来了。一眼瞧上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大马,楚秩眼睛一亮,翻身就要上马,这马脾气却倔,不肯认他为主,前腿一扬就把他甩了下去。
  楚秩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吓得周遭宫人面色惨白。正要上前搀扶,楚秩已自己爬了起来,掸掸衣裳,就又朝那马去:“你们都别管!”
  宫人们哪敢真不管,几个宦官都点头哈腰地跟着。不出所料,良王殿下他气吞山河地上了马,眨眼工夫就再度“飞”了下来。
  好在这回被身边的大宦官一把接住了。
  “啊气死我了得了!”楚秩挣扎着从他怀里下地,刚要再行杀去,隔壁院中响起女子轻音:“柿子可还好?”
  楚秩下意识地看了眼,目光穿过月门,就见一曼妙身影正走向马棚,从服色看不是寻常宫人。
  杨青闻声从厢房里跑出来:“阿鸾姐姐可来啦!柿子想姐姐想得不肯好好吃饭,昨日我和我哥搂着它哄了半天!”
  “阿鸾姐姐”?
  楚秩眉心微动,再顾不上那马,小心翼翼摸到月门边,扒着月门往外看。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让皇兄那么在意!
  可刚一定睛,楚秩却被刚被迁出马棚的那匹马勾住了目光。
  这不是几个月前刚献进宫的大宛马吗?!
  这马他一眼就识得出来,因为总共就那么几匹,两匹赏了朝中有名望的武将,一匹皇兄自己留着,余下的也就还剩两三匹。他当时想要,皇兄说什么都不肯给,他为此就常到驯兽司来看,看得连几匹马儿有多少根马鬃都快数清了,所谓画饼充饥不过如是。
  结果,皇上不肯赏他的马,扭头给了这个鸾?
  皇兄啊,您见色忘弟。
  楚秩心生悲愤,年仅六岁的小脑袋瓜里总有些许多惊世骇俗的点子。
  比如——
  皇兄因为喜欢这个漂亮姐姐不肯给他马?没关系,他还没定亲嘛,他可以娶这个漂亮姐姐,然后马就是他的了!
  皇兄既然喜欢这个漂亮姐姐,搞不好还会多送几匹马给她陪嫁?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皇兄围猎时猎得的那张虎皮、各种奇珍异玩,唔……他或许还能因为大婚,有些日子不用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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