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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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物馆晕黄的灯光照射在图画的绢本上。映射出画家分外柔和的笔触,女子微微垂着螺首,神情柔婉可人,身后揽着她腰身而坐的男子眉宇之间威势慑人,似乎颇有气势,只是注视着女子的目光却似乎蕴含着丝丝深情。
  卫卿虽然否定了自己的异想猜测,可是她有句话说的没有错,这幅《同食图》用笔圆融,情韵生动,较诸顾皇后传世作品技艺更胜不止一筹。
  如果一切真相真的如自己猜测,顾皇后另取了“娴云”的字号,私下里另做了这么一系列《十二月图》,却没有对外界传出任何信息,究竟是作何道理?世传世宗皇帝和顾皇后的爱情美丽动人,是否这张《冬夜同食图》中所绘的一对男女就是顾后画的顾皇后和世宗皇帝自己?明朝杨慎曾赞顾皇后“山水若有神也!”世人皆有公论:顾皇后精于山水,于人物画上略拙。但此刻看博物馆中展出的《同食图》,顾皇后分明已经将山水中的情韵运用到人物画中去,画中的男女,线条流畅,婉转风流,切实当的得一个有情的评论。是否正是因为顾皇后绘的是丈夫和自己的生活场景,将自己的一腔感情投射在其中,画出来的人物方这般自然流畅,生动有情?
  顾皇后的《十二月图》犹如一个魔障,深深的植在顾柳心中。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柳闲暇时间,总会花费心力,查询有关顾皇后的文书记载,希望查到自己推论实证。
  静夜里的电话猛然响起,顾柳接起电话,听见桓亘的声音道,“阿柳,我听到一个消息,在一个月后的美国拍卖会上,有盖了‘娴云’印章的画要出售,你要去看看么?”
  激动的心情猛然袭击住顾柳,顾柳脱口答道,“要!”
  ——
  一个月后
  洛杉矶的蓝天高远明亮,顾柳背着一个背包走在洛杉矶的街头,到现在还有些迷糊无法相信,自己既然真的因为一幅画,坐飞机飞到了美国。
  从前的自己性子和软,不像是能够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冲动行事的的人。这一刻,却为了一副臆想中的画站在了洛杉矶的土地上。甚至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来。
  主持人约翰在拍卖台上用一口英文念诵出接下来的拍卖物介绍词,“这是两张华夏古代的画,是由中国洛阳城市出土,飘扬过海来到美国拍卖场的。年代大约是周朝,画师不知名。画作上面钦盖着同样的章,写着‘娴云’两个字。各位观众可以自由观看,底价:两千美金。”
  这两张画比窖室中清理出来的那一幅《冬夜同食图》要陈旧一些,但笔触印章显示着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其中一幅绘着华丽的宫室,几名挽着乐游髻、身穿酱色袄子,檀色夹裙的宫人立在宫中伺候,女子坐在轮舆之上,抱着男子的腰际痛哭;
  另一幅则是辽阔的原野,树木叶子已经凋零,一条河水蜿蜒浩汤的流过,风吹过女子的一头青丝,女子坐在河边,抬起头来,望着策马向着自己奔来的男子。
  两幅画上的男子和女子面容俊秀,和《冬夜同食图》上的男子女子分明是同一个人。
  顾柳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经激动的如同奔马。
  痴迷周史的人都知道,纯昭顾皇后幼年双足有疾,一直都坐在轮舆上替代行走。直到成年后由神医治愈,方恢复正常行走。拍卖会上这两张《抱腰痛哭》和《河边重逢》图中女子皆是坐着不能行走,第一张中更是直接出现古典轮舆形象,画中这名女子是顾皇后的实证又多出现了几条。
  莫不是自己的猜测推论是真的,在千年前,顾皇后真的曾经在深宫之中绘下一套《十二月图》,记载自己和世宗一生中重要的爱情片段?
  顾柳心中火热,自己一定要拿下这两幅图。
  这两幅画作品相陈旧,画家“娴云”又非知名之人,顾柳花了五千六百美金将这两幅画一并拿了下来。
  《河边重逢》图中河水宽广,秋木肃杀,显见的时序是秋日。另一张《抱腰痛哭》图中宫人的穿着则是冬日。娴云居士的这一系列图明显有时序区别,可能真的存在这么一套十二月图,分十二月月令而绘,毎一张上绘这一幅场景,记载着顾皇后和世宗皇帝的爱情!
  如今,自己已经见过《冬夜同食图》、《河边重逢图》和《抱腰痛哭图》三幅,不知道其余九幅图上分别画的是什么?
  第61章 番外:子夜四时歌之延州春
  建兴十年(周历93年)五月,江南的春色已经到了暮期,关内春色却刚刚最盛,韩国公顾鸣坐在延州刺史府中的外堂书房中,看着皱起眉头。顾鸣乃先韩国康公的嫡长子,他的父亲韩国康公顾隶乃是大周名将,曾任朔方军总管,沿黄河北岸筑三座“受降城”,以此三城为中心,筑起一道坚强的防御屏障。挡住突厥南犯之路,此后“突厥不敢渡山畋牧,朔方无复寇掠。”大周减裁镇兵数万,每年节省军费数亿计。顾隶也因此以军功得封国公。顾鸣迎娶的的妻子乃今上嫡亲同母胞妹,丹阳长公主姬长宁。这一年,他上京述职,一路所经过之地,当地地方官员自然是对之巴结不已。到了延州一地,丹阳长公主因着受了些风寒,不得不留下休养。延州刺史庞姜为了表示自己对长公主和韩国公的尊敬,特地将自己的府邸腾出来,让给长公主一家居住。
  一个年幼的女童迈着脆生生的萝卜腿从外头进来,无视了国公府守在阶下的侍卫,迈入书房,甜甜的喊道,“阿爷!”
  顾鸣低头看着这名女童,眉目之间顿时柔软下来。这个女童今年三岁半,身上穿着一身红彤彤的吴绸绵袍,额头挂着一串小小的碎珍珠额饰,面容如雪玉,玲珑可爱,乃是他的长女顾嘉辰,小字阿瑜,自幼聪明伶俐,一向极得自己喜爱。
  “阿瑜,”顾鸣将顾嘉辰抱起来,和长女笑着逗乐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阿瑜想阿爷了,”顾嘉辰用甜脆的童音道。
  “阿爷,今儿阿瑜去看妹妹了。妹妹小小的,可漂亮了。”顾嘉辰对顾鸣道,她陡然落寞,低下头来,“她脚上穿的明珠履也好漂亮。为什么妹妹有那么多好看的东西,阿瑜却都没有呢?”
  顾嘉辰说的妹妹便是顾鸣的嫡女顾令月,丹阳长公主嫁入顾家十年,方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将之看的如珍如宝,取的小字留儿,也不求什么好听寓意,只是单单盼着这个孩子平安,能够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单这个小丫头身边,就足足配了两个乳娘,两个傅姆,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平日里身上穿的,手头用的,更都是常人数都数不来的珍品。单就她足上着的丝履,就是用蜀地最好的绸缎做的,鞋头上嵌了一对明珠,足足有桂圆核大小,品相完美,光辉盈月,更难得的是一双一样大小,着在女婴脚上,光华璀璨,任谁看了都要多看几眼。
  顾鸣的脸上神情不免淡漠下来,说起来顾令月也是他的女儿,他在心中自然也是疼爱的。但是瞧着自己的一双女儿,日子却天差地别。顾令月一个小小的女婴,还不知事的年纪,穿的用的已经是如此奢靡,皇太后和圣人疼爱长公主,待回了长安,可想而见定要将这个孩子宠到天上去。而自己疼爱的长女顾嘉辰虽然吃穿不愁,却远远不如妹妹了。顾鸣念及此,便不免心疼着被比下去的长女顾嘉辰些,疼爱道,“阿爷收藏的东西里还有一枚南海珍珠,不比你妹妹的明珠差,明儿我让人取出来,寻人给你镶在发箍上,你戴着一定好看。”
  顾嘉辰唇边绽出开怀笑意,投入顾鸣怀中,“谢谢阿爷。”
  顾鸣拍了拍顾嘉辰的背心,语重心长道,“阿瑜,你和妹妹是嫡亲姐妹,要相亲相爱。妹妹长大后,自然会尊敬你这个长姐,将她的东西分给你的!”
  “真的么?”顾嘉辰问道。
  “自然是真的。”顾鸣笑道,“阿爷也会教育妹妹的。”他作势道,“若妹妹不听话,阿爷就不喜欢她了。”
  顾嘉辰闻言,低下头去,对了对手指,过了很久才道,“若是如此,阿瑜倒宁愿妹妹不要听话了。”她望着顾鸣面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解释道,“若妹妹当真听了阿爷的话,阿爷就也会和喜欢阿瑜一样喜欢妹妹的。阿瑜宁愿不要分妹妹的东西,也要阿爷多喜欢阿瑜一些!”
  顾鸣哈哈大笑,只觉得自己一颗慈父之心被爱女的童言稚语给浸泡的一片柔软。一把抱起顾嘉辰,“好,阿爷最喜欢小阿瑜了!今儿天色好,阿爷带你到延州集市上逛逛吧!”
  顾嘉辰面上显出欢快神色,咯咯笑道,“阿爷,那妹妹也去么?”
  “阿爷教导阿瑜要和妹妹相亲相爱,阿瑜疼妹妹,想和妹妹一道呢!”
  顾令月乃是去年二月里生的,堪堪一周岁零三个月,刚刚走路走的稳当,能够奶声奶气的叫出阿爷阿娘。顾鸣甫想着嫡女年纪还小,带着上街其实也不知道游玩趣味,若不小心遭了风反而不好。只是低头看着顾嘉辰殷殷的目光,心中一软,心想:自己刚刚还安抚阿瑜要和留儿姐妹相亲相爱,如今若是拒绝了她,她怕是觉得自己也更疼留儿不疼她,心中又要难受了!于是豪气笑道,“阿瑜当真是个好孩子,好,阿爷带你和妹妹一道上街。”
  他转身吩咐栾娘,“去里头跟公主禀一声,就说我想带三娘子上街玩耍,把三娘子抱出来。”
  栾娘屈膝,转身去了。过了片刻,檐下传来喧哗声响,长公主扶着乳娘朱姑姑的手进来。原来却是长公主听了顾鸣要带女儿顾令月出门的消息,支撑着病体亲自过来了!
  “公主,”顾鸣上前扶着妻子,勉强脸上浮上柔情神情,问道,“外头风大,你不在屋子里好好躺着,怎么出来了?若是吹了风加重病情,可怎生是好?”
  长公主面貌秀美,算不得极出众的美人,然而大周皇室绵延将近百年,数代君王娶纳无数美女,有这样的良好基因打底,得出的皇子公主个个样貌都在水准之上。公允的说,这位长公主也算是个端庄美人了,只是没有顾鸣妾室苏妍的娇羞柔情。此时望着夫婿,神情温柔,“我听说你要带着留儿出门,放心不下,特意亲自过来看看。”她嘱咐道,“留儿娇弱,我已经将她要出门的东西交给乳娘温娘了,让温娘和松儿、竹儿几个大丫头跟着过去,一路上伺候也停当些。”
  顾鸣皱起眉头忍耐听着公主的话语,连忙喝止道,“好了,好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出门,还要带着这么多丫鬟婆子,像什么话?你将留儿的东西交给栾娘,让栾娘和小青、小蓝两个跟着一并照料留儿和阿瑜两个,也就是了。”
  栾娘是顾鸣奶母饶姑姑的女儿,最得顾鸣信重。小青、小蓝也是顾鸣院子里伺候的丫头。长公主被顾鸣一噎,柔声分辨道,“可是留儿还太小,习惯了身边人的照顾,若是离了熟人,怕是会不舒服。”
  顾鸣皱起眉头,这个幼女就是娇惯太过,他总是觉得太过挥霍。叹道,“算了,既如此,就让令月留在你身边吧。我只带着阿瑜出门游耍就是了。”
  长公主怔了怔,她虽然百般疼爱女儿,但也希望女儿得到自己亲生父亲的喜爱,难得顾鸣起了兴致,终究不忍拂了顾鸣心意,“那就算了,还是让栾娘照顾留儿就是了。”
  栾娘上前,从乳娘怀中接过顾令月,笑着向长公主福身道,“长公主放心,奴家定会好好照顾小娘子的。”
  长公主微笑道,“你是国公的奶妹妹,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小娘子来前已经喂过了一次,奶水装在了袋子里,若是饿了,你用那个喂她就是了。她大小解前会唤人。若是当真不小心了,干净衣裳也有收拾,你替她换上。”取了一枚玉镯子,用白布包了,递给栾娘,“这枚镯子,算是给你的谢礼。”
  栾娘笑着避过了,“瞧公主说的,照顾小娘子是奴家的本分。哪里敢受公主的赏?奴家是跟着奴家阿娘学的照顾孩子的手艺,待到下晌回来,定将小娘子安全的还到公主手中。”
  朱姑姑瞧着小娘子交到栾娘手中,随着顾鸣远去,心中忧虑,担忧问道,“公主,这样子……好么?”
  “不会有事的。”长公主颦眉,眉宇间其实也有些心神不定,却在心中说服自己,勉强压制了下来,“国公也是我的留儿的亲生阿爷,自然也是疼爱留儿的。难道我将自己的女儿交给她的亲阿爷,也要放不下心么?”
  延州集市如同关中的风沙,带着一股粗粝的气息。因着集市正日子,街道两侧摆满了摊子,十分热闹。顾鸣带着顾嘉辰在前头走着,栾娘抱着小小的顾令月跟在后头,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保卫着国公一行。
  顾令月如今堪堪一岁半,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被长公主养的极好,一身鹅黄色的柔软白叠中衣,外头套了一件墨绿色的袍子,颈项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紫金长命锁,脚上的云头丝履上,一双明珠熠熠生辉。
  顾嘉辰回头看了看栾娘怀中的妹妹,想了想,奔到顾令月面前,踮起脚尖牵着顾令月的小手,笑着道,“妹妹,妹妹,我是你的姐姐哦。”
  顾令月这时候还不能流畅的说话,只是给了顾嘉辰一个大大的笑容,挥舞着小手,“啊,”“啊”的叫唤,呢喃不清的叫唤,“阿爷,阿娘。”
  “阿爷,”顾嘉辰回过头来,朝着顾鸣委屈唤道,“妹妹怎么不理我呀?”
  顾鸣走过来,弯下腰对顾嘉辰笑道,“你妹妹现在还小呢!等到她长大些,就会和你一道玩耍了!”
  顾嘉辰重重点了点头,“那阿瑜就等着妹妹长大。到时候疼妹妹。”
  顾鸣敞怀大笑,将顾嘉辰抱在怀中,在她的额头亲了一记,“阿爷的小阿瑜真乖。”
  他心中对顾嘉辰疼爱至极,见顾嘉辰看上了什么,都会吩咐小厮买下,不多时,顾嘉辰手上已经有了头花,蜜饯和糯米糕。还给姐妹二人一人买了一个泥人。那捏泥人的张老倌手艺甚好,捏出来的泥人惟妙惟肖,面上耳朵眼睛鼻子俱全,顾嘉辰十分喜欢,将一个泥人交到顾令月手中,口中念道,“一双泥人儿,妹妹年纪小,拿着小的,我是姐姐,拿着大的。妹妹,你喜欢么?”
  顾令月握着手中的泥人,一双明媚的荔枝眼望着,似乎是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眨巴眨巴。
  顾鸣瞧着姐妹二人和睦的模样,心中十分开心,笑着道,“阿瑜友爱妹妹,着实是个好孩子!”
  栾娘也抱着顾令月上前,笑着恭维道,“大娘子如今还小,瞧着已经这么机灵孝顺,待到长大了,一定会成为美貌非凡,让长安权贵倾赞的。”
  顾鸣被恭维的哈哈大笑,“我的女儿,岂是一群混小子那么容易就能拐走的。我定要好好难为难为,才能让他迎娶走阿瑜。”
  “国公,”小厮鹤立上前道,“日上中天了,两位小娘子也累了,要不要先找一家食肆歇一歇脚?”
  顾鸣低头,看着顾嘉辰的额头果然渗出了汗珠,于是点头道,“去寻一家食肆吧!”
  集市之中行人如织,顾鸣带着一行人在食肆前停了脚。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经过身边,衣袖拂过顾嘉辰的泥人,顾嘉辰年纪小握不住,手中的泥人摔在地上,摔成粉碎。顾嘉辰十分心疼,追了上去,“我的泥人儿。”站不住脚,摔在地上,禁不住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顾鸣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将女儿从地上抱起来,“阿瑜,你怎么样?可摔的疼了么?”
  顾嘉辰虽说是国公府庶女,终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么狠狠摔了一跤,如何会不疼,举起手来,见雪白柔腻的掌心中已经刮出了道道血痕,乌青一片,扁了扁嘴,哭的更大声了。纵然是疼的狠了,依旧记挂着摔在地上的泥人,抽噎道,“我的泥人,我的泥人。”
  顾鸣安抚道,“阿瑜莫哭,阿爷给你出气。”
  那撞了顾嘉辰络腮胡子大汉被国公府侍卫押着过来,关中民风彪悍,大汉满不在乎,“我若是撞死了你女儿,我倒肯伏罪。但不就是撞了一个泥人么?难道你还能因这个泥人把我关了杀了不成?”
  “大胆。”侍卫统领安度瞧着顾鸣面上神色,上前一步喝道,“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我家主子可是御封国公,丹阳长公主的驸马,你惊哭了我家大娘子,可还有理了?”
  丹阳长公主乃是天家贵女,驸马尚了公主,也是天家贵胄。若是真的,算起来,那位被自己弄坏泥人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娘子也是皇亲国戚了。那汉子心中惊骇,这才老实下来,伏在地上道,“草民知错了。还请贵人责罚。”
  顾鸣冷冷道,“你自掌二十个耳巴子,就此去吧!”
  大汉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打了自己二十巴掌,将面上扇的一片通红,方起身去了。
  顾嘉辰手臂的血丝,已经被栾娘用清水洗干净了,这时候涂抹了药,一片清凉,也不怎么疼痛。阿青、阿蓝正在她身边伺候着。顾嘉辰面上哭累了,脸上通红通红的,像一个漂亮的木偶娃娃,顾鸣哄着顾嘉辰道,“阿瑜,这泥人摔碎了,阿爷待会儿再给你买一个新的去。好不好?”
  顾嘉辰抽抽噎噎道,“那买的新泥人,得和这个一样大,一样漂亮!”
  “那是当然。”顾鸣允诺道。
  栾娘笑着道,“大娘子,这时辰已经到午时了,反正那捏泥人的在集市上也不会跑,不如咱们先进食肆用了餐,再过去买泥人吧!”
  “不么,”顾嘉辰耍赖道,“阿瑜先要泥人么。阿瑜先要泥人么!”
  “好,好,好,”顾鸣拗不过顾嘉辰,吩咐道,“咱们先去买泥人。”
  他抱着顾嘉辰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一分不对劲。停下脚步,回头迟疑道,“是不是少了谁?”
  “少了什么?”众人迟疑了片刻,一名侍卫陡然尖叫道,“哎呀,小娘子呢?”
  众人目光投向适才抱着顾令月的栾娘,栾娘惊慌失措起来,“奴不知道呀!刚刚大娘子受了伤,奴婢关心大娘子,就先将小娘子放在了食肆前的大青石上头。不过一眨眼功夫,怎么小娘子就不见了?”
  顾鸣的一身冷汗瞬间流了下来,顾令月可不是旁人,可是丹阳长公主嫁入顾家十年唯一得的独养女儿,有一个做皇太后的外祖母,做皇帝的舅舅,身份尊贵,若是当真被自己弄丢了,自己纵然是驸马,也吃罪不起的。“还不快去找。”他大声喝道。
  侍卫和栾娘等人也立即明白了严重性,惊的面色雪白,连忙回头,然而那之前顾令月待着的地方,人影杳杳,只有一块大青石,哪里还有那个雪玉团子一样的女童在?
  第62章 十一:逢侬多欲擿(之构陷)
  太极宫大雪下的铺天盖地,将渌山亭遮成了一个独立世界。阿顾坐在亭中石凳上,望着亭边的姬泽。他的侧脸在漫天的飞雪背景中像一块瓷润的碑,带着一丝淡淡的哀凉情绪。她生出一丝怜惜,人人都觉得甘露殿中的天子清心冷面,谁曾想过,他会一袭蓑衣,独自一人在漫天的风雪中,怀念早殇的妹妹?
  这一日,她在孤独的渌山亭中,窥见了少年天子敛藏在傲岸高华的面目下柔软的另一面,对着亡妹静静的思念,神情寥落孤高,带着些遗世痛楚。而这种柔软的神色,仿佛让他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下来,消弭了疏离之感,变成一个真真正正让人觉得可以亲近的人。她心口一热,开口劝道,“阿顾想着,对于晋阳公主而言,旁人记不记得她,她都是不在意的。只要她的亲阿兄能够一直记得,这就够了!”
  姬泽怔了一怔,抬头认真的瞧了面前的女孩一眼。稚龄女孩端正坐在亭中石凳上,手中擎着一枝红梅。那红梅在枝头开的分外精神,活泼泼热辣辣的,仿佛所有春天的精魂都覆在梅花枝头。
  他忽然记起,顾家的这个表妹,是建兴九年春的生日。出生的时候,阿瑄去世才刚刚三个月。
  “阿顾,”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忽然开口道,“你陪我用一顿饭吧!”
  阿顾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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