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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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觉得够了,郑校长还觉得不够呢,于是她催促着:“为什么不动手呢?”
  听课的人神色都不太好看,几个刚刚“暴动”过的小朋友不自地扯着身上的褐色小坎肩儿——这是角色扮演的“戏服”,粗布制成,是普通农夫常穿的衣服,现在它们被披在校服的外面——小眼神儿很是幽怨地看着高年级的学长们。
  有些学长还是他们的亲戚,小朋友们用一种“敢剿我就咬你”、“敢剿我就向我姐姐/姑姑/小姨说你坏话,让她们不嫁给你”、“敢剿我就跟你爹/娘告状”等等的眼神看着学长们,真是让人暴笑又尴尬。
  学长们也很苦逼,高年级的学生大多是过了十岁的小少年了,心智已开,也懂了些人情世故,已经对今天这堂课的丰富内涵有了一定的了解。大部分人觉得“到这个时候已经足够了吧?”、“完全可以让他们回去慢慢消化了嘛,明天不是还会来继续上课的吗?”、“为什么一定要继续呢?”——可郑校长一点停止的意思也没有!
  今天是特别课程,家长参观神马的最讨厌了没有之一!如果是平时,高年级稍微欺负欺负低年级,拧拧小耳朵、捏捏小脸神马的,一点问题都木有!现在人家孩子的爹可都在一旁看着呢,这要怎么“剿”哇?!当着人家家长的面欺负人家小朋友神马的,会不会被报复啊?这群小呆子现在还是单细胞生物,不太会作戏,又刚刚被呆官傻吏气得热血沸腾,不懂什么叫“演习”和“束手就擒”。抓他们说不定会被吐口水、踢两脚、挠两把……真要跟这群年龄是自己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小朋友动手吗?学长们忧郁了……
  【卧槽!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回家告状惹得山长要上这堂课啊?抓出来盖麻袋连扁五百年!】这是参与演出的所有学生的心声。
  终于,学长们挪动了脚步,眼神里闪着“表乱动,弄坏你们就不好了”的意思。小朋友们的努力瞪大了眼睛,已经有要逃跑流窜的了。当然也有比较豪迈的,已经瞄准了他表哥的膝盖准备踢两脚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小朋友们终于被年长许多的学长们制服了。下面该做什么了呢?当然是审判。
  高年级学长在入学前已经有了不少法律知识,最近两个月的学习也补充了不少技能。郑琰再把没有参与“剿匪”的好命人抽出五六个来:“你们来议一议善后的事儿吧,”拍拍萧复礼的肩膀,“圣人主持。”
  主持会议萧复礼在行,他天天坐在上头上主持旁听。今天虽然前面受到了一点惊吓,现在主持一下会议还是没问题的。尤其他之前都没有参加过讨论,只是旁听,有时候还听不懂,还要靠讲解。现在可以卷起袖子来讨论了,萧复礼心中升起淡淡的兴奋,端正地坐好,怀恩侍立在他的旁边。
  郑琰又指两个学生做记录:“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虽则圣人之言行有人记录,你们做样子也要做得像一点。记住,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记下来,都给我冷静!”
  讨论开始了,懂律法的人逐字讨论,“小官”、“小吏”、“小民”无一幸免地要受到惩罚,这倒不用担心郑校长会砍掉他们的脑袋,毕竟只是演戏。接下来关于“军功”的讨论就坑爹了,有人主张:“行动迟缓,不当奖赏太过。”
  显然,学生里也有一点小恩怨来的。
  讨论热烈了起来,这些小孩子们在小小的年纪里已经充分展现了他们前辈朝臣们当着皇帝的面吵架、偶尔还能进化成当朝群殴的风采了!看得他们的父亲嘴角一抽一抽的,真特么手痒,这熊孩子,你就不能沉着一点吗?这么想的人完全忘了,就在几年前,他自己还在朝上踹了梁横好几脚。
  崇道堂的女生班到目前为止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到了三年级,基本上都是准备相亲的年纪了,已经能够进入社交圈进行交际了,上学什么的相对就不太划算。小姑娘们看着一群小公牛吵成一团,眼看就要打起来,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萧复礼一张小脸弄成个面瘫:“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又提出了善后问题,“下面要派谁去做官?就是刚刚已经罢职了,现在让谁去啊?”
  学生们一愣,靠!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啊。萧复礼这样实习旁观过朝政的人果然比一般学生想得深远。后续讨论简直是个灾难,一群熊孩子用最简单直观的办法向他们的老爹展示了“其实你们在朝上就是这么幼稚,只不过我们表现得更直白”。
  众家长捂脸,突然感觉好丢脸,但是他们远比自己的子女识时务,明白最好不要妨碍韩国夫人上课。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眼看孩子们要打起来了啊!看看看看,袖子都扯坏了!
  郑琰终于在人家家长跑掉之前喝止了学生:“好了,到此为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郑琰目光扫过了学生和家长们:“都去整理仪容,一、二年级的继续上,三年级回去写感想,不许少于一千五百字!圣人也是,写两千字。”
  初中生写一千五百字作文神马的,真的好虐心!但是对比皇帝要写两千字,心理上终于有了一点平衡。可是,一千五百字神马的,真的好虐好虐啊!这个世界标点符号称为句读,虽然新学校里比较提倡使用,可它不算字符啊!
  不过没有人胆敢抗议,生怕让他们再剿一次匪又或者又出什么新鲜主意来……
  特么一个一个在家里吃饭穿衣都要人伺候的小皇帝,这会儿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眨眼功夫就溜个没影儿了,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几条烂菜叶,春风一吹,也显得很凄凉。
  留在原地的就只有家长、部分老师、皇帝及其带来的围观群众了。
  郑琰转过头对萧复礼道:“圣人也该回宫了,记得把作业写完,下回上课的时候我要检查。”
  所谓检查其实是一边检查功课,一边讲解,萧复礼对今天的事情还没有能够彻底消化完整,有些事情他看着大臣们争议觉得他们又啰嗦又小心,等到自己做了才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的。心里也积存了不少疑问,正好回去整理一下,下次上课的时候可以问郑琰,又或者在这几天里遇到郑靖业不太忙的时候请教一下郑靖业。对于其他几位太傅在政事上的能力一类,萧复礼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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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们比较平易近人,其他人也不能对皇帝过于马虎了,哪怕只是一个九岁的小皇帝。萧复礼是被大家列队欢送的,离开的时候双方都有些依依不舍。萧复礼比较想继续这样的教学生活,而不是回到大正宫里装个好少年。家长们亲眼见识到了萧复礼是这样容易就被请到了崇道堂与自家孩子做亲密接触,也非常想让萧复礼多留一会儿。皇帝只有九岁,并且聪敏好学,顶多五年的时间,就足够他开始对朝政发表意见了,在此之间多在皇帝面前露露脸,会终身受益的。
  但是,现在他们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人物要面对——郑琰。
  郑氏父女从来不做无用功,这是很多人的共识。这世上不乏偶尔抽风的人,名士这个经常抽风的群体就不要说了,就是各位家长,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候。对于郑氏父女来说,或者在家里可能会偶尔抽个风烧个厨房什么的,但是在大事上面从来都是不含糊的。
  比起慈幼局,崇道堂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而建的,大部分当家作主的男人对于崇道堂的教学方法哪怕不能理解也要去接受。这一次孩子被上“劳动课”,是有不解之处,还是忍了下来。不理解的是部分人的妻子,不镇定的人居然找上门去了,结果惹来这么一档子事儿。
  把事情往老婆身上推,显然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哪怕他们没有抗议,也要把责任给担起来。如果郑琰有什么脾气要发,他们也只能受着了。今天的公开课让他们心中小有不舒服,这种“用事实甩你一个响亮耳光”的做法,咳咳,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不过能够换来一个明白的沟通,也是值了。看来以后不用再过问崇道堂的教学方式的问题了。
  郑琰非常不客气地给了他们最后的解释:“诸位信得过我,把孩子送了过来,我就要尽我所能把他们教好,让他们能在外面立足。明人不说暗话,做父母的没有不想儿女有出息的。现在什么是有出息?学而优则仕!心里好心,却不知登高而跌重,不通世事,不用人去陷害,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害死了。
  随便一件衣裳、一个杯子、一双靴子就能买到的青菜,为什么他们会护得这样厉害?因为是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因为现在是‘农夫’,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儿收获,不亲自试试,永远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听到的和自己经历的,永远是两回事。没有切肤之痛,就不知道底线在哪里。凡是正大光明从崇道堂走出去的,我都不想他们出事。”
  很多人脸上都有些热辣辣的,别说他们的孩子了,就是他们自己,对于“生民可畏”四个字也没有太多直观的认识。现在想来,也许郑靖业的成功,就是源于曾经被嘲笑过的寒微出身。
  家长们纷纷表示:“把孩子放过来我们是放心的,就是该这么教的。”
  既晓之以理,又诱之以利,郑琰终于从学生家长手里完全接过了对学生的教导权。郑琰唇角一翘,她知道,不但是这些学生,经过此事,很多家长的态度也该有所改变了。为人处事是一方面,大约,在政治立场上,如果以后她有什么意见的话,他们是不会轻易反对的了。
  继续话了一会儿家常,时间也不早了,郑琰端茶送客,家长们回家。回到家中,就是怕老婆的人也少不得叮嘱家里人:“先生教得很好,对儿子有益,今天圣人也到了。”用委婉的言辞暗示一下,孩子在崇道堂呆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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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到了家长、学长的疑滤,郑琰舒了一大口气,旋即又愁苦了脸:她也是学校的老师,也要教课,一共五个班级,每旬每班也就上那么两节书法课,加起来一天一节课;此外还要负责像今天这样的思想教育课——我们可以称之为专业课、思想政治课——课时同上,平均一天工作两个小时,不重的工作量。
  但是那是五个班级!五个!除了高年级,中、低年级各有两个班,同样的内容讲上两次,真是一种折磨。给高年级的课程有一部分还与萧复礼的重叠,也是双份的。
  像今天这样的课,连中、低年级都要再讲一遍,就是六遍,郑琰有种化身复读机的错觉。
  也许她该招几个助教了,哪怕不是授课,帮忙看一下自修课也是好的嘛。至于人选……郑琰表示,她还没有想好。她不希望一些思想奇怪的人过来影响了她的学生,却又一时半会儿没有一个选拔标准。
  阿肖从旁边闪了出来,给郑琰换了一盏新茶,体贴地给郑琰按摩肩膀:“娘子,累了吧?”
  “还行。”
  “隔壁的院子清出来了。”
  “走,看看去。”
  本着“我是土鳖暴发户”的理念,郑琰办学也很暴发,目前只有区区几十人的学校,她建的时候是按照能够容纳两百人来建的——按照目前的人口基数与官员数目来说,这是一个已经很庞大的数字了——举凡教室、活动室、操场、教工宿舍、大礼堂、办公室、图书馆等等地方都是齐全的。除此之外,她还根据个人喜好建了实现室,学校里面还预留了花园菜地。
  饶是如此,头一回办学,还请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物、有着奇奇怪怪的需求,学校的某些设施还是不够完善,比如给山寨大王周边准备的地方就不够他山寨钦天监各种仪器的。郑琰是准备了实验室的,在见识了周边的强大能力之后,就希望他能够带领学生和学徒改进生产工具,为提高劳动效率做贡献。
  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在周边对钦天监的诸多仪器产生兴趣并且山寨了一堆之后,这些地方已经堆满了,而周边还在疯狂地山寨中。
  不得已,郑琰用置换的方式与左邻右舍协商,换下了他们的宅子,扩大了崇道堂的占地面积。
  步行到了隔壁,里面原住户已经迁走了,家俱也搬迁一空,几棵合抱的大树无言地立在庭院中央。郑琰前后看了看:“看着还成,建得也算结实,让周先生来看过,厨房什么的都拆了吧,其他的结实屋子留着修一修,空出来的地方再盖新房。看来熙山圈的地方还是小了,也要扩建了。”
  扩建学校的事情敲定之后,郑琰布置下的作文也被学生们乖乖交了上来。郑琰翻看了字迹工整的答卷,用的是崇道堂标准作业纸写的,上面打上格子,一千五百个字,多写少写一目了然。
  一页一页耐心地翻看了,心中有数之后把作业卷回了家里给池脩之看。
  池脩之笑道:“难不成这里面有花儿?”
  “你看看吧。”
  池脩之翻来翻去,发现字迹有优有劣,不过态度都很认真,只是……似乎都是在写总结:“怎么还有颠三倒四话都说不清楚的?”每个班级里都有优等生和差等人,贵族学校,说的是社会等级可不是智商,笨学生也不少。
  “你往下看。”
  池脩之耐着性子去看,看到某一张的时候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抽出署名“林菁”的卷子来:“这个不知道是他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的?这是哪家的孩子?”
  巧了,林菁乃是已经去世的林季兴的侄孙,是他二哥留下的遗孤。在池脩之已经看过的卷子里,只有林菁注意到了:“剿匪”的时候,一开始没人动手,并且就此展开了深入论述。认为这是因为匪与官军认识,地剿平乱民的时候要慎用地方武装,谨防出事。
  林菁同学就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了送校长的视线。郑校长表示——大家也混得熟了,该选班长了。郑琰张榜公布,班长每年一选,想要做班长的人首先得成绩达到平均水平,还不能犯校规,又必须经过师长同意。
  选举非常热闹,大家都是权贵子弟,不存在一个压倒多数的存在,学校里一片腥风血雨。有收买人心的,有用拳头说话的,也有直接拿钱来诱惑同学买选票的,还有拼命讨好老师的……整个儿一个小型朝堂。
  郑琰这个校长非常没良心地让学生们互掐,她拍拍手,跑去给萧复礼上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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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千字的作文,让九岁的小朋友来写未免有虐待儿童的嫌疑,但是郑琰认为对于一个已经做了好几年皇帝的人来说,这个作业量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她给了萧复礼好几天的时间。
  事实上萧复礼也完全了作业,等郑琰入大正宫讲课的时候,萧复礼抱着略显厚实的一叠作文纸正眼巴巴地等着。
  郑琰先看萧复礼的其他功课,点评了萧复礼的习字之后,才在萧复礼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作文纸来。
  毕竟是接触过朝政的人,萧复礼也算有见解了,同样看出了“剿匪”初期存在的问题。同时,他还引申出了如何治民与如何选拔官员。言辞之中不免有空洞之处,对于九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在萧复礼期待的目光中,郑琰放下了手中的作业纸:“大郎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请先生指教我不足之处。”
  “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可事实上,立于朝堂之上的人,有几个真正知道农耕是怎么一回事呢?连自己的根本都不知道,还妄谈什么朝政呢?”
  “我是不是也要种一点菜呢?”
  “最好知道一点儿。皇帝亲耕藉田,皇后亲蚕,虽说是做做样子的,也是向天下显示重农桑之意。要照我说,也是使上位者试试,耕作有多艰难。可现在这仪式,也有些年头没举行了,举行了还要有人伺候着,能尝到什么滋味?皇帝知道的,大多是下面的人报上来的,怎么样才能不被蒙蔽?一亩地能有多少产出?如果有人报给你一千,实际只能产一百,你照着一千收税,就要出大乱子!我只好教你用笨办法,自己去试。”
  萧复礼手忙脚乱记笔记中。
  郑琰叹道:“皇帝不是教出来的。”
  “?”萧复礼星星眼中。
  “谁不想国家好呢?可为什么还有治不好国家乃至于亡国的皇帝?皇帝是悟出来的,是聊天聊出来的,是听政听出来的。要会动脑子。”
  “多想?”
  “多想,但不能优柔寡断。干脆,但不能刚愎自用。”
  “?”
  “一人之力总有穷尽之时,圣人,要学会用人,要学会与人相处,发挥他们的长处。自己也要有个主心骨,比如那天,那么多人在你面前吵,你心里有什么权衡的标准吗?”
  “我也弄不太清,总想要一个合适的办法。”
  “什么是合适的呢?”
  萧复礼茫然。
  郑琰道:“凡做大事,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你是要做什么的,想达到什么目的,有了目标才能确定方向,才不会迷路。”
  萧复礼认真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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