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4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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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胤看他一眼,收刀入鞘,待那抹寒光离开脖子,魏放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轻轻叫了两声,可赵胤头也没回,大步迈出监舍,径直离去。
  甬道里的风幽幽拂来,魏州打了个冷战,他身上有伤,穿得单薄,风一吹,浑身冰冷,而远远的又传来赵胤吩咐盛章的声音。
  “给他找个大夫!”
  相隔很远,赵胤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魏州的耳朵,他紧紧地抱住双臂,慢慢地倚靠在墙上。
  在他旁边的监舍外,时雍一个人站了许久,也看了他许久,这才慢慢跟上赵胤的步伐。
  飞雪裹重楼,枝头落玉屑。诏狱的房顶白茫茫一片,树木上的雪团长得如棉花团一般,一朵朵白生生地绽放在,雪中的世界洁净一片。
  马车徐徐往前驶去,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时雍淡淡地哼笑。
  “大人信他的话?”
  赵胤端坐如初,大黑的头放在他的脚背上打盹,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可时雍知道,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不信。”赵胤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时雍的脸,“事到如今,本座还能信谁?”
  若是魏州没有问题,那谢放就可疑了。
  可能是先入为主,时雍与谢放接触得多,理解也更多,更愿意相信谢放。
  闻言,她轻哼一声,“魏州说的那些事情,叙事虽充分,理由却牵强。”
  她放下一只手,撸着大黑被养得越发光滑柔顺的背毛,慢吞吞地道:“这么大的事情,他单凭一封手书,便一力策划、组织宫变?把锦衣卫和十天干拖出来打头阵,将大人架到了烹油的烈火之上,却不问大人是不是当真有所图?这是为大人好?实难置信。”
  赵胤双眼微阖,“嗯。”
  时雍道:“这人心机颇深,目前也不好枉下定论。也许是魏州自有私心,假借大人之名行事,也许是他笃定大人确有反意,想推大人一把,让大人不得不走上这条路。也许……”
  她转头,澄澈的目光里荡过一抹幽光。
  “也许,他也只是受人指使。”
  除夕之变,凶险万分,若非定国公和魏骁龙的出现,若非赵胤及时赶到,现在是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时雍想了想,又道:“比起去猜魏州有什么心思,大人不如花点时间鉴定一下,那是不是你的亲笔手书?”
  赵胤的脸沉了下来。
  若是“亲笔手书”还用鉴定吗?
  他以为时雍是不信任他,时雍却望着他的冷眼,微微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无论如何,此事大人确有嫌疑。如果此刻万岁爷没有昏迷在良医堂,而是高坐在奉天殿,那么今日在诏狱大牢的人,可能就不是魏州,而是大人您了。那么,大人是不是也要想一想,如何向万岁爷交代这亲笔手书的事情?”
  谈笑间,她言辞犀利,却意有所指。
  “大人好好想想吧,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既无喜,也无怒,对她的怀疑不表态,也没有顺着时雍的思路往下说,时雍看着他冷漠的面孔,唇角勾了勾,撇开脸去,没有再追问。
  被自己人背叛的感觉,不好受。
  时雍给他时间消化。
  这些天,为了就近照顾光启帝,赵胤都住在良医堂,时雍也是一样。
  马车刚到良医堂的胡同,就看到前面有孝陵卫的身影,为数不少,足有好几十人,排列整齐地伫立门口。
  还有一辆黑帷马车停在左侧,已被飞雪积压了大半个车顶。
  时雍打开帘子看一眼,“大人,你的麻烦来了。”
  来人正是宝音长公主和甲一。
  宝音是在腊月底返回天寿山为父母祭扫去的。
  昨年她也是在皇陵过的,今年也是一样,她没有回京,却万万没有料到,大年初一竟会等来这么一个惊雷。
  她同甲一紧赶慢赶从天寿山返回,直奔良医堂而来,可是,谢放却阻止他们见光启帝。
  谢放只听命赵胤一人,他也不是十天干,就算是甲一说话都不管用,油盐不进,气得宝音差点咬断了牙。
  孙正业在花厅里奉上茶,将宝音和甲一请进去。
  旧人相见,人还是那些人,世事却已非昨日。
  孙正业一阵感慨,可是寒暄之间,对于光启帝的伤情,老爷子却说得很是保守。
  “陛下真龙之身,天下之主,自有神灵护佑,定会化险为夷呀。”
  第408章 意外契合
  孙正业是先帝在位时期的老人,有他出面,便是宝音心急如焚也得给几分脸色。
  厅堂里表面的和睦在赵胤进来时,终于土崩瓦解,宝音茶盖一放,冷气沉沉地看着赵胤,单刀直入。
  “阿胤,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时雍意外地看一眼盛怒的宝音长公主,心里的紧张和担心反而落下去几分。
  开门见山地说话,总比绕着弯子的算计强。
  赵胤端正地行了个礼,淡淡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我是大晏人。”
  啪!宝音手落在茶盘上,茶盖在桌子上转了几个圈,终是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说得好。”宝音盯住赵胤,“你是大晏人,我是大晏长公主,我想看看大晏皇帝,怎就不行?”
  赵胤道:“当然可以。”
  他并不反对长公主探视光启帝,只是谢放不允许旁人接触皇帝,在赵胤没有回来的时候,拒绝了他们而已。时雍看宝音生气归生气,但并没有怀疑或者询问赵胤“谋反一事”,单从这一点看,她对甲一这个儿子还是信任的。
  于是,为免赵胤那脾气把事情弄得更糟,她赶紧笑着道:“我带长公主进去。”
  宝音在何姑姑的搀扶下起身,目光扫了时雍一眼,点点头,在走过甲一身份时,停顿一下,冷淡地道:“你们父子两个好好说会话吧。”
  原来不是不问,是把问的机会留给了甲一。
  时雍默默看了看赵胤,恭顺地领着宝音长公主往内堂。
  为了光启帝的安全,良医堂专门整理了一个“病房”供他使用,护卫之人全在门外,人数众多,但鸦雀无声。
  床上的光启帝安静地躺着,脸色如同雪白的纸片,一动也不动。
  宝音还没走近,鼻子便是一酸,“炔儿?”
  她眼泪落下,拉住赵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泪水湿透了眼眶却没有哭啼出声,坐了片刻,慢慢地抬头看着时雍。
  “你跟我说实话,陛下这伤到底如何?有几成把握?”
  时雍皱了皱眉,“三成吧。”
  三成?宝音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嗡声作响,喃喃地道:“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炔儿?你快醒醒吧……”
  姐弟俩感情很好,时雍看宝音掉眼泪,也不知能说什么,她同何姑姑静静地立在旁边,等宝音情绪过去,这才开口道:
  “我们把陛下带到良医堂来,实属无奈之举。这一点旁人或许不懂,长公主殿下定是明白的。若非有良医堂,只怕三成希望都没有。”
  她说话比较直接,因为面对的是宝音这种直接的人,越是跟她绕弯子,她越会怀疑别有目的,不如就直接说了。只要宝音相信孙正业,就不会怀疑赵胤此举是别有他意。
  “本宫知道。”
  宝音转头,看她一眼。
  不仅听懂了她的话,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你是怕本宫怀疑阿胤?给本宫上眼药么?”
  时雍闻声,连忙低下头,一本正经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说实话。”
  宝音看她片刻,长长叹息一声,“怪只怪本宫当年贪玩好耍,吃不得学医的苦,不肯随母亲研学医理,不然……”她目光扫过赵炔的脸,露出几分凄苦,“不然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束手无策。”
  时雍看她这么感伤,也跟着揪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民女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好起来了。”
  宝音微微阖了阖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再睁开眼时,脸色平静了许久。
  “好了,你同我说说那日的情况吧。”
  时雍相信在长公主到达良医堂前,已经听过不同的版本了,她不问赵胤,却选择了问她,自然是为了获得更为准确的消息。
  “是,长公主殿下。”
  时雍淡淡一笑,老实地低垂着头,将那日的事情,从自己的角度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给宝音长公主。
  宝音听罢,审视她良久。
  “依你之见,是何人设计了这场变故?”
  时雍低着头,“陛下遇刺时,民女不在场。大都督又恰好出了城门,事发后整个宫中混乱一片,民女目前很难理清。”
  “你倒也谨慎!”
  宝音语意不详地叹了口气,转身为光启帝掖了掖被角,郁郁地一叹:“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只需看此事发生,对谁最有好处,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谁最有好处?
  如今朝堂上下谁人不说赵胤是受益者?
  若是皇帝驾崩,太子登基,那赵胤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江山都由他一人掌握。
  时雍心里微微一动,轻声道:“也不能这么想。”
  宝音眉目微沉:“你认为本宫说得不对?”
  时雍道:“不完全对。”
  宝音眯起眼,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时雍抿了抿嘴,说得认真:“乍一看大都督是受益者,引来怀疑也是应当。可长公主再细思一下,此计不是没成么?”
  她扫向殿上的光启帝,“据我所知,陛下是为了救太子才身受重伤的,民女以为,此事只是东宫之变的续章,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罢了。长公主殿下说,无利不起早,此话对极。一旦除去太子,谁最得利,这就是答案。”
  太子是向着赵胤的,赵胤自然不会针对太子。
  宝音蹙着眉,看她不语。
  时雍道:“大都督对朝廷忠贞不二,正因为他在非常时刻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这才免于陛下和太子被人算计。也因为有他在,太子如今才能安心监国,大晏皇朝才免于风雨飘摇,长公主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宝音眼帘微抬,在她脸上扫视片刻,忽而一笑。
  “小小女子竟能谈议国政,宋阿拾,你可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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