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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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遂公事公办道:“石善明是朝廷钦犯,他的东西无论贵重与否,尽数要收归刑部以待审查,何况这种火/药不同于常,牵扯兵部与城防的利害关系,我不可能轻易交给外人。”
  观亭月:“前日围剿叛军,我也算出过一份力。再者,这批火器或多或少源自观家军的传承。”
  她本意是想提起一点旧情分,但貌似适得其反,燕山那态度不仅没缓和,更有些变本加厉,“观家只是研制出了配方而已,不代表全天下与之沾边的半成品都是你们的所有物。”
  他淡淡道:“你站在什么立场上向我讨要,我又凭什么给你?”
  观亭月迎面挨了一通挖苦,只能无声地感慨。
  果然想要从他手上拿到东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斟酌须臾,另换了一个思路,“从道理讲上是这样——不过情义上呢?”
  燕山一怔,好像不明所以:“情义?”
  “观家如今已覆灭,兵书典籍甚至祖传之物也付之一炬,我作为后人,讨一枚流落在外的失传火器留作纪念,应该不算过分吧。”观亭月又补充,“或许在后期的改良上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建议,互相也都不亏。”
  不知为什么,当她说到“覆灭”一词时,他突然自心底里感到些微的苍凉,冷硬地一别视线:“你们观家现在怎么样,与我何干?”
  “是吗?”观亭月抱着怀,故意拿他的短,“你不是在密道里都还见缝插针地打听我们家的事?”
  燕山唇角微动,旋即笑得十分漫不经心:“那算什么。”
  “我在将军府毕竟待过一段时日,兴致来了随口问两句而已,这你也当真。”
  “好,就当是我误会了。”她点了下头,也不执着于此,“——那么,从前观家于危难之际收留了你,一两个火器作为回报,这要求算不算合情合理?”
  这话一出,燕山的脸色立刻冷了几分,“你在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
  观亭月迎着对面毕露的锋芒,“三箱火器仅仅是失败品,若只取一二,纵有遗漏也无关紧要,不至于有什么影响。对你而言很划算。”
  她有意搬出以恩相挟的理由,说来是有些卑鄙,但毕竟他最不喜欢欠的,就是人情债,或许十年、二十年里,在观家的那段岁月都会成为他内心深处的芥蒂。
  既然如此倒不如明码标价,这其实是个很好的台阶,观亭月以为他必然不会拒绝。
  然而燕山的表情较之先前竟更加肃杀了,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或是被什么刺到一样,漆黑沉寂的双目凛冽得仿佛刮过一场疾风骤雨。
  “你错了。”
  他一字一顿道:“我欠你们家的,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还清。”
  “退一万步讲,倘若我真的要报答谁,这笔债也该观老将军本人来讨。”
  “大小姐。”燕山定定地看着她,眼瞳又黑又沉,“我不欠你什么。”
  我不欠你什么。
  观亭月蓦然一愣。
  旧时的叹息声忽然漫过厚重的光阴,从窃窃私语到朗朗高谈,无比清晰而深刻的,狠劈在她耳畔。
  ——“他等那场雨等了三天三夜,回常德只看到一个大门紧闭的将军府。亭月,他在雨里追着大军一路追到了前线,这个人,太执拗了。你堵死了他所有的后路,往后便最好期待你们不要有再见的机会。”
  ——“哎,我这么说,你到底懂吗?”
  她短暂的垂眸缄默片刻,仿佛改主意了似的,忽抬眼从善如流地一笑,“你说得对。”
  “是我打扰了。”
  燕山的眼神不甚明显地动了一下,有什么情绪一瞬间从其中闪过去,很快却又隐没不见。只冷峻地瞧着她告辞转身,举步出门。
  *
  出刘府时,头顶的天色变暗了。
  寒酸的永宁由远及近稀稀拉拉地亮起灯火。这里的夜市并不盛行,所以一到晚上就格外安静,连打更声都清晰得不可思议。
  观亭月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空着手。
  街巷两旁迎接节日的灯笼喜气洋洋地随风摇晃,将她侧脸映出一团鲜亮的大红。
  跑了半日光景,可谓一无所获,西北风倒是喝了不少。
  我真不像是去求人的。
  她边走边在心里叹气——我像是去要债的。
  明明居人之下还那么不服输,看来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学不会怎么低声下气了。
  观亭月仰起头,朝天无声地吐出一口怨怼。
  匪夷所思地自省:她到底跑这一趟是干嘛呢?
  活得太开心了,所以给自己找点罪受当七夕贺礼吗?
  真是脑子有坑。
  第14章 近来到处有人找我给姑娘说媒……
  观亭月踏着月色走进家门,庖厨顶上有淡淡的炊烟,饭点已经过了。
  听到这边的动静,祖母拨动拐杖,很快从江流屋内走了出来。
  老太太毕竟是淌过家破人亡、山河易主的大风大浪,虽然心里也担忧且着急,面上却是四平八稳的,杵在原地慢吞吞地问:“怎么样?”
  其实不用等回答,她已然从观亭月的神情间猜到此番必定是出师不利。
  后者果然摇了摇头。
  老人家不好将情绪轻易表露,以免给孙女更重的负担,故而不疾不徐地吩咐:“没拿到就没拿到吧,锅中给你留着热菜,先去把饭吃了。”
  观亭月走这一路,心里便起了个念头,当下也顾不上搭理此事,“奶奶,咱们家那口旧箱子的钥匙还是放在你房里的吗?”
  “是在我房内……”老太太眼见孙女忙着往里走,在身后直皱眉头,“饭还没吃呢!”
  “从中午就没进米水,晚上再不吃,身体熬不住的。一日三餐乃人之精血,别只顾着忙事情,反倒把自己给饿坏了,得不偿失。”
  观亭月怕听她念经,赶紧一迭声答应:“嗯嗯嗯,去了去了,我找完东西马上就去。”
  寻得钥匙,她便开了柴房的门。家里委实小,江流来了以后愈发捉襟见肘,只得将所有的杂物全数和柴禾堆在一块儿。
  观亭月取了物件,稍作犹豫,仍没有老老实实吃饭,反而掉头一转,打算去看看自己那个倒霉弟弟。
  永宁城首屈一指的神医早已离开,屋内仅剩下少年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半日不见,他脸色比白天略显好转,也不知老大夫用了何种手段,这孩子总算是有精神盯着人看了。
  “姐……”
  观亭月挨在床边坐下,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你感觉如何?”
  听得对方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下午先生给我扎针放了点血,现在好多了……就是觉得冷。”
  能见到江流这要死不活的状态实属不易。
  他的年纪正处在视脸面如性命的阶段,尤其是在同龄人面前,除了对着家里人,向来看谁都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偶尔还有点难以言喻的小矫情。
  想观林海夫妇俩气拔山河,顶天立地,在细枝末节上是一脉相承的心大,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
  “姐。”他满心歉疚地揉揉鼻尖,“对不起,又给你添了麻烦,这些天你一个人既干活儿又出摊……我是不是还影响了咱家的生意?”
  观亭月视线打下来,“知道,就早日把身体养好。换下来的衣裳都快堆成山了,你再不洗,怕是要没衣服穿了。”
  江流老实且听话地嗯一声,继而安心地问:“这么说,毒源你已经找到了?”
  后者答得很真诚:“没有。”
  江流:“……”
  她慢条斯理地给他掖被子,“伏首山里守着一群兵,说是□□被官府收走了,可府衙的人又不替我通传,见不着管事,进展就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
  江流撑着身坐起来,“那、那怎么办?”
  听说毒清不完全的后遗症尤其多,什么半身不遂、不良于行、不能人事……持笔握筷子还会时不时抽抽。
  他年纪轻轻的,不会这么早就断子绝孙了吧?
  他还没娶媳妇呢。
  观亭月略一停顿,忽又抬起双目,“我适才有一个打算。”
  江流眨巴两下眼:“什么?”
  她自怀里取出刚从库房内寻来的一柄匕首,刀身精致且煞气十足。
  观亭月拔开刀鞘,噌然一声清响,凛冽的寒光顷刻照亮了半边脸。
  她正色道:“既然我们走正途求见知府这条路行不通,便只好另辟蹊径,不得已剑走偏锋了……”
  江流瞬间会意:“你是要去刺杀威胁他?”
  她将后半句补完:“我要用这把刀……去贿赂他。”
  江流:“……”
  这是当初观林海征战南北,于一处古战场上收获的战利品,据说颇有历史价值,因为过于小巧,实用性不大,便丢给观亭月充作玩具。
  早些年流亡南下,许多珍贵旧物无法带走,想来如今已经叫朝廷抄了个精光,这是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件了。
  江流不甚信任地望着她:“姐,你是认真的吗……”
  “永宁知府两年前走马上任,为官没什么像样的作为,倒是对收集古玩情有独钟。”观亭月拿在手上掂了掂,笃定道,“我应该能靠这柄匕首跟他换两颗火/药回来。”
  应该……吧。
  *
  边城夜里的生活很枯燥,因此百姓们大多就寝得早,寂寂人定初时,简陋的街巷一眼望去,仅剩刺史家还亮着灯。
  自西北平定以后,大绥与关外诸小国重开了边境互市,荒废许久的古丝路便呈现出繁茂的景象,位于入口处的淮化城里,各国商人摩肩擦踵,卖什么的都有。
  燕山奉命镇守在边疆,这还是他数年来头一次回到中原,留守天罡营的总督尉显然比他还要不适应,各类鸡毛蒜皮的情报流水似的送到刺史府来,生怕出一点岔子。
  而今已是建国第五年,百废待兴后的万里河山开始欣欣向荣,那些战火连天,狼烟四起的日子,忽然遥远得像是百代之前的事情了。
  燕山将看完的书信放在一旁,案桌上的烛火蓦地跳了一下,他的目光随之转动,不经意落到了窗边。
  酷暑之夏,是一年中万物生命最绚烂蓬勃的时节,刘大人因怕他公务之余无聊,便特地找了两盆六月雪放在上面做点缀。
  对了,好像白日观亭月就是盯着这个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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