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七月夏正好,药石难除病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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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过抱了孩子一会儿,给孩子取了名字,转眼一望明窗暗下暮色,此时已是日与夜、白与黑的交替之时,明暗幽色浊浊分不清是日出之前还是落暮之后。
  孩子早已被江流画抱去玉堂喂奶,三餐必喝的药也热气腾腾端了上来,叶寒一闻苦涩不堪的药味,再看褐色粘稠的药汁,一下午积累的好心情顿时去了五分,面色恹恹,拒意明显。
  “青川,扶我到庭院走一走,好不好?”
  叶寒轻轻推开青川喂过来的勺子,一半拒意一半乞求,看得青川真狠不下心拒绝,他也不愿姐姐日日喝如苦胆般的药汤,若是可以他宁愿自己替她担了这份罪,可良药苦口,为了她的身子他还是努力哄劝她喝药,“先把药喝了再说,要不然这药就凉了。等你身子养好后,我带你、还有阿笙一起去玉河镇住个一年半载,你不是很喜欢小镇清静吗?”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叶寒一句无心之言,却听得青川万箭扎心一般,强撑笑颜道:“不会很久,只要你乖乖吃药,身子很快就能好起来。”
  醒来后这一个月天天药汁顿顿药汤,叶寒早喝得厌烦,她也知这是为自己身体好,她也并非想逃避,只是……“青川,我好久都没出过门了,你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你看这药这么烫,让它先放凉一下,等会回来我一定会喝,你就带我出去走一会儿,就在庭院中走几步就行?”
  青川看着叶寒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乞求眼神,最终还是没逃过她那一眼楚楚愁容。
  暮间夜至时晚风阵阵,青川给叶寒披上一及地的披风,这才抱着她下了地出了门,虽然叶寒一再解释深夏暑热没这必要。
  并州的七月,骄阳似火落了白日西山头,浅月东升,暑热缠绵夜色不散,月色凉凉不过是诗词歌赋中说给江南水乡的情话,而不是深夏酷热并州的那一良人,难怪叶寒会觉得挡风御寒的披风不适合并州七月时节。
  庭院中临南角的墙面上,那一架嫣红色的深夏蔷薇开得正好,香气馥郁,强橘子味的蔷薇香气浓烈得就就像一坛被打翻了的新鲜橘子果酱,夏时晚风吹过,熏醉了不止是叶间的蝶、柳上的蝉,还有叶寒这大病初愈后第一次踏出房门的新奇路人。
  深暑风凉夜,花重压枝头,繁花青睐垂头而看,叶寒站在满墙蔷薇花旁,仰头而望,恰好窥尽这一丛蔷薇精致玲珑的别样柔美,不由惊叹道:“这一架蔷薇说尽了夏色。”
  青川搂着叶寒,低头笑着温柔说道:“在梅岭静修处无意间发现这丛蔷薇时,我就知姐姐一定喜欢,所以就移栽了几株在庭院,不过才过几载,便长得如此茂盛,繁花似锦。不过与云州西城小院的那一墙蔷薇比起来,我更爱后者。”
  叶寒伸手抚弄过一簇含苞半开的蔷薇,不用放近至鼻尖就已嗅到手上残留的余香,叶寒淡笑回道:“一州山水一方美,一处花时一陇春。云州的蔷薇清幽清茶适清欢,秀美透恬淡,可这并州的蔷薇也不差,馥郁夏浓胜美酒,一杯解千愁,再和上此时的烟火人间气、灯影映天街,不最合适不过?‘
  “姐姐说得都对,只要是姐姐喜欢的,我都喜欢。”晚风吹来,青川拥着叶寒在怀,天上再好也不如此时人间团圆。
  夏日的夜是暑气生着躁热,被人紧拥在怀自己还披着一件挡风的披风,叶寒自是“身体不适”,用手轻微推拒开来,望着这一墙开得正盛的蔷薇花,说道:“这一架蔷薇开得这般好,若是用来做蔷薇元子你必定喜欢吃。可惜我现在身子未愈,力小乏弱,做不了,看着这一墙蔷薇就这般灿烂萎去,着实可惜。”
  青川不嫌热,又重新拥紧叶寒在怀,低头在叶寒苍白的小脸上落下一啄轻吻,宽慰道:“姐姐若是喜欢,我等会就让常嬷嬷用山蜜把蔷薇封存起来,这样即便是到了明年春来也不会坏掉。”
  其实他并不愿意让姐姐这么幸苦,虽然他好这一口姐姐亲手做的甜食,可她既然喜欢,他自是舍不得打碎她的欢喜,还是会让人备上少许,做不做蔷薇元子无所谓,只要她开心就好。
  沿着这一架蔷薇走过,踩过还散发着余热的鹅卵石,渐渐蝉鸣蛙声近耳,荷塘月色缓缓而来,池上小桥流水,桥边莲叶何田田,或一支尖荷指天,或几支绽放的月下清荷亭亭玉立,可惜皎月再明,也无法看清夜下荷色,唯芙蓉清清幽香沁满了心脾间,好闻极了。
  柳枝听风动,暮下倦梳头,经过几丛柳树遮笼的幽暗朦胧,骤然石榴花明路,两人来到了去年秋时吵架的凉亭处,好在往事如烟已去,好似谁也不记得,青川现在只一心想扶着叶寒在亭中坐坐,让她歇歇脚。
  可叶寒却不累,拉着青川在亭边那一树开得灿红的石榴花下,看得起劲。
  七月石榴花正火,映衬着一树的深绿幽幽,煞是好看,叶寒也忍不住伸手托住一朵开得正欢的石榴花,满脸喜色转头望着青川笑道:“再过两三个月,就有又甜又大的石榴子可以吃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青川站在叶寒身后望着这一树开得如火艳丽的石榴树,突然禁了声,陷落低愁–––榴开百子,多子多福–––青川低头看着站在身前正兴奋望着一树石榴花开的叶寒,不知说何才好,只是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把她拥得更紧,替她把滑落至肩的篷帽重新戴上,拢紧松散开的披风,怜惜说道:“风大了,该回房了。”
  叶寒不知青川何处突来的忧愁,愁深似海重,他不愿说她也不好问,她不想加重他的愁绪,便听话由他抱着自己回了房,药还未凉,余温还在,恰好入口,叶寒瞧着青川含笑时眉间依旧不下的浅川,不愿他多担心,便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顿时苦得心肝都装满了药汁,但还是强撑笑意装着无碍,只是不愿让他多担心罢了。
  昏迷静养的四个多月,好不容易昨夜第一次踏出房门,吹了会儿暮色晚风,没曾想到午夜还未过半,青川就被叶寒浑身的滚烫给烫醒了,起身一看,叶寒弱白的小脸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灼红,昏迷沉沉梦呓喃喃,无论青川怎么唤也唤不醒。
  “快去叫解白来!”
  青川焦急一声大吼,门外守夜的秋实顿时被吓醒了,一下弹起身子跳下了床,连鞋都来不及穿直接光着脚丫朝解白居住的隔壁院落跑去。
  “姐姐,你哪里不舒服?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青川真的被吓到了,手脚慌乱连条棉帕都拧不好,还弄得铜盆中的水溅湿了一地,双手抖得不行。
  解白今日有事出府去了,到现在还未回府,青川边听着秋实的回话,边看着床上被高烧烧得满脸通红的叶寒,焦心不已,怒从中来,“还不快去请其他的大夫来!”
  撤去叶寒额间退热的凉帕,伸手一探还是如火舔舐的灼热,青川沾着茶水浸润着她发干变白的嘴唇,忧心不已。再这么烧下去姐姐怎么受得了,早知道这样他怎么也不会带姐姐出门,他当时怎么就没狠下心来拒绝呢!青川颓做在床边,满脸懊恼不已!
  棉帕吸饱了井水地底的凉气,一次次贴在叶寒高烧不退的额头上,但治标不治本,最多只能暂时压制一下源源不断涌上来的灼人热度,若不及时换上另一块沁凉吸饱水的棉帕,叶寒身体这团火又立马蹿腾上来。
  一盆凉水已变得不怎么冰手,秋实重新打了一盆凉水,主动说道:“将军,这些小事让秋实来做吧!”
  自夫人昏迷以来就是将军没日没夜贴身照顾,如今夫人又突发高热,也是将军不辞辛劳守在身边,亲力亲为,谁能想到战场上拿刀挽弓的大将军居然会做拧帕喂水的烦琐事。
  青川自是拒绝,“不用。你去问下陈福大夫请到没有?如果到了,立即带到合璧庭。”姐姐这烧越发严重,再这么烧下去肯定会把身子烧坏的。
  秋实不敢怠慢,抡足脚劲就往外跑,可还没出门多久,就听见她兴奋大喊道:“解神医,你终于回来了!你快去看下我家夫人吧,我家夫人突发高热很是不好。”
  转眼,终于归府的解白便坐在了叶寒床边,凝神细诊,看着叶寒烧得通红犯着迷糊的脸,立即转头对随身药童吩咐道:“冬青,你立刻去煎一副退风寒的药。煎好立即端来。”
  说完,解白无视青川满心焦急,凝神屏气为叶寒针灸退热,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叶寒病情大有好转,脸上通红退去不少,人也安生了许多。待风寒药端来喂叶寒喝下,已过了三更天了,这时夏夜到了最宁静的时候,吹拂的晚风也是最适合入睡的摇篮曲,此时叶寒睡得正熟。
  青川担心过度,一夜未过双目已是满眼血丝,说不出的疲惫还有沉沉心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立即睡去,而是轻手轻脚关上门,然后穿院而去,步履沉重,一步一步进了解白暂时居住的院落。
  西窗未灭,明烛半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烛火轻晃摇曳,解白未抬头便知晓来人,低头专心忙着手中药称药材,边说道:“叶寒风寒已下,未有大碍,你大可放心。”
  半夜后生凉,一室烛光也去不了地上阴凉起,“……姐姐……她的身子,真差到这种地步?”青川低落,声音空空无力,哪还有战场上的霸气嘹亮,今日之事已挫败得他无能为力。
  “叶寒产后血崩虽侥幸捡回一命,但气虚血弱,亏损太过严重,身子算是实实毁了。今夜你也看见了,常人普通一场风寒于她却如一趟鬼门关,凶险难测,而且这种类似的凶险以后会时常发生,经常发生,若是病情加重,日日发生也是可能。”
  第二次听见这话,青川还是震惊不已。他真的没想到姐姐的身子会差到这种地步,一场普通的风寒好似就能要了她的命,而他却只能干站在一边,束手无策。想他持剑可救几十万人的性命,可对自己最在乎的人,却什么也做不了,那个窝囊,那个无用,无处可说,更无处发泄!
  解白虽不喜青川,但与叶寒无仇,“你放心,叶寒的身子我会好生调理。”不知为何,解白突然补了一句,“……你若承受不了叶寒的残破,还是早些放手为好。”
  至少,让还放不下叶寒的人可以倾心去照顾她。
  青川抬头利光一瞬扫视,莫名让解白心颤了几抖,却见青川对他行礼弯腰低头求道:“姐姐的病还请解神医多费些心思,需要什么药草灵石尽管开口。待他日姐姐痊愈,赫连渤定当大谢!”
  青川的冷血孤傲是骨子里天生带着的,睥睨天下苍生俯首是他的命定之势,天地万物于他只有跪地的份儿,哪有他行礼俯首之理。两人于云州相识开始至今,即便自己治好了他的天花恶疾,但也不曾受之他半点谢意,如今能为叶寒一女人向他弯腰行礼屈首,解白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惊和动容。
  求医之人已走了许久,屋外地上已萦绕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浓雾,近处露珠结草、青石路湿,遥望房檐屋外,幽暗沉沉隐约可见天际边一层鱼肚白翻出,这安静了一夜的天,要亮了。
  冬青已整理好床铺,问道:“师父,忙了一夜,你该歇息了。”
  明烛为友,伴了解白一夜无眠,解白放下药称,闭眼揉着疲惫的太阳穴,向冬青摆了摆手算是拒绝了。
  “冬青,那株血莲在哪儿?”解白问道。
  “遵师父的话,血莲已放在了无垢盒中。师父是要将血莲入药?”
  冬青有些吃惊,今日师父出去办事,回府时偶遇一贵人赠一世间罕见的夏国血莲给师父,着实大方,却不等师父说上一句就转身没了人影。师父当时打开玉盒中的血莲时,第一句话就是“他恐怕招上大麻烦了”,所以才让自己把血莲装进了无垢盒里,应是不用,可转眼不过一夜却突然改变主意了,着实让他奇怪。
  明显解白是改主意了,认真嘱咐道:“把血莲分切成块,放入伤者每日所喝的血燕之中,不可懈怠,知道吗?”
  冬青半知半解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不是说这血莲是个大麻烦,不能招惹吗?”
  解白轻敲自己这个呆萌的小徒弟,意味深长道:“麻烦大小并不是一定的。刚接手时本无麻烦所以这血莲是个大麻烦,可现在有这比血莲更大的麻烦,那这血莲是不是就不那么麻烦了?”
  冬青懵懂摇头还是不知,解白也不做过多解释,此时旭日东升起浓雾散去,一墙之隔的合璧庭从宁静中苏醒过来。青川躺在叶寒身边,熬红的双眼就这样看了她一夜,直至明窗透了明亮满了一室,他伸手小心翼翼探路探叶寒恢复正常的体温,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抱着叶寒阖眼沉沉睡了过去。
  彼时,屋外天已大亮,屋内明光透轻帘,叶寒却突然睁开了眼,一脸复杂望着枕边沉睡过去的人,低眸缭乱绪,不知喜愁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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