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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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福还嫌她下去得不够快,喘息着去摸井边的泵身组件,泵身比泵管可要重得多了,他重伤之下,一只手拿不起来,于是用上了那只秃手,慢慢托举了起来……
  聂九罗觉得自己该闭眼,但她没闭,她睁着眼看。
  不到头颅碎裂、喘息停止的那一刻,她不死心。
  再然后,就像是看电影,陈福连同那只泵身,突然被什么掀翻了开去,给她留出没被遮挡、能看见光的井口。
  她听到沉重的泵身砸地,听到厮打,听到重击声。
  末了,一切归于平静。
  紧接着,很突然的,井口又有人影晃动,她看到,炎拓探下身来,伸手拉她,叫了声:“聂小姐。”
  他拉不到她。
  而她气力一松,又向下滑了。
  聂九罗的眼睛重又阖上,上下眼皮,像一双正被暴雨重砸的蝴蝶翅膀,再也睁不开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来得可真快啊。
  他应该不是在收到“芦苇荡”那条信息之后才往回赶的,在那之前,他就回车调头了。
  ***
  聂九罗想把一口气泄到底,她觉得苦难结束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然而还是不行,整个人像进了只黑色的茧巢,天地都在晃,身体忽上忽下,疼痛散落在各处,一时这儿疼,一时那儿痉抖。
  忽然听到炎拓叫她:“聂小姐,聂小姐?”
  聂九罗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啊?”
  声音很低,跟呻吟没两样。
  她觉得自己躺在炎拓怀里,很暖,他大衣下只穿了薄衬衫,她头脸都靠在衬衫上,衬衫是新的,或者刚浆洗过,透着好闻的布料味道,隔着这层布,她感觉到他的体温,还有心跳。
  不管是体温还是心跳,都透着蓬勃的生命力,蓬勃得让她有点嫉妒。
  炎拓低下头,低声说了句:“聂小姐,你的命在你手里,我现在帮不了你,没人能帮你。你要再扛半小时,半小时之后就好了,听见没有?半个小时。”
  半小时?
  半小时是什么?
  聂九罗的意识又涣散成无数片了,每一片都长出了翅膀,翩翩飞散,而在这纷乱的翩飞间,炎拓的话跟魔音穿耳似的,一直回荡。
  半小时。
  再扛半小时。
  ***
  吕现平时是不大能和阿鹏一伙人玩到一起去的,但大概是前一晚救了田祥,劳苦功高,下午的时候,阿鹏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做精油按摩,还特意强调绝对不是情se意味的,正宗按摩。
  身为医科生,吕现很了解推拿和按摩的好处,难免动心,简单安置了田祥之后,高高兴兴和一拨人出来等电梯。
  电梯到三楼,叮一声响,两扇电梯门徐徐向两边打开。
  电梯不是空的,里头站了个人,炎拓。
  他手里还拖了只行李箱。
  第57章 11
  吕现愣了一下:“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了?”
  炎拓跨出电梯,反问他:“去哪?”
  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吕现邀请他:“按摩去啊,走,大家伙一起,阿鹏买单。”
  电梯门又关上了,好在这楼没旁人,关上了也是停三楼,阿鹏伸手揿开,笑道:“大老板在这,我买单合适吗,也不配啊。”
  大家一起哄笑。
  炎拓冷着脸,伸手攥住吕现胳膊,向阿鹏说了句:“你们自己去,我跟他有账算。”
  吕现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倒拽着往门口拖,一时脚下趔趄、嘴上结巴:“哎,哎,干嘛这是……”
  阿鹏几个面面相觑,眼见两人去到门口,入了屋,大门又砰一声关上。
  也不知是谁揿了键,电梯门再次开启,几人一拥而入。
  门扇闭合的刹那,阿四冒了句:“早上给我们买饭,还以为这大老板好说话呢,没想到脸黑起来,还怪吓人的。”
  阿鹏清了清嗓子:“做领导的,就是该亲近的时候亲近,该发威的时候发威——这叫领导的智慧。”
  ***
  吕现踉跄进门,一头雾水。
  屋里有点静,炎拓问了句:“田祥呢?”
  吕现示意了一下对面屋:“又不是什么致命伤,稳定下来之后,转对屋了啊。”
  “那这屋现在没人?”
  “有人啊,你和我不是人啊?”
  炎拓蹲下身子,动作尽量轻地把行李箱放平,然后迅速启开卡扣掀起箱盖:“救人。”
  吕现一句“救谁啊”已经到嘴边了,生生卡了回去。
  他看到,箱子里盘卧着个年轻女人,长发纷乱,面白如纸,浑身是血,也看不出是死是活,左边的那条胳膊还以反常的角度折着。
  炎拓伸手去抱她,头也不抬:“我知道应该尽量别搬动她,讲究不了那么多了……我给她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但手法不行,估计不到位,你赶紧……”
  说到这儿,察觉吕现僵立着没动,抬头吼他:“你特么傻了?救人啊!”
  吕现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
  ***
  吕现在医院供职的时候,手术室有很多规矩,比如彻底消毒、限制人数、病人衣物不得进手术室、地面擦拭要使用含氯消毒剂,且每日不低于两次……
  但一旦小作坊私下作业,很多规矩就四舍五入了,熊黑这群人,哪管得了那么多,想留下来围观拍视频的都有,所以久而久之,他也没那么严苛了。
  吕现穿好无菌衣戴好帽子口罩,先往外赶炎拓:“你走,手术要无菌环境,出去!我先给她麻醉。”
  都这份上了,还讲究什么无菌,聂九罗那衣服上,不到处都细菌吗?
  炎拓心头拱火,但也只心里牢骚而已:手术室里,医生最大,哪怕吕现说他应该爬着出去,他也得爬啊。
  炎拓快步出门,正想把门带上,听到吕现叫了声:“炎拓!”
  声音不对劲,炎拓身子一僵,回头看他。
  吕现刚是俯身按压的,现在抬起来了,眼睛还盯着聂九罗:“她没气了。”
  胸廓没起伏了。
  炎拓脑子里一嗡,骂了句:“你放屁,刚她还……”
  话到一半,也忘了“刚她还有气呢”是在多久之前,他快步走到台边,伸手虚掩在聂九罗口鼻处:仓促间也探不出有气没气,只知道口唇还都是温的,没凉。
  没凉就行。
  他看吕现:“你给她心内注射啊,肾上……腺素还是颠……颠茄素,还有电击除颤呢,不是配了除颤仪吗?”
  说来也怪,这些都是从前跟吕现闲聊时,有一搭没一搭听说的,搁平时他绝对想不起来,此刻脑子里却一片晴明,连专业用语都说得一字不差。
  吕现嗫嚅了句:“除颤仪……她外伤多,还在流血,容易漏电。心内注射有危险,现在很少用了,效果不……”
  炎拓打断他:“比死还危险?”
  往常看吕现,觉得挺专业挺决断,今天越看越窝囊,炎拓愤怒:“你是医生我是医生?你特么这些应急处理要我教?还有你……”
  他一瞥眼看到聂九罗穿的装备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种紧身衣服,你为什么不给她剪了?这么勒着胸,有气也勒没气了!”
  吕现没办法,转身去准备针剂和仪器。
  炎拓抄起边上的手术剪,撩起她领口咔嚓一路下剪,剪到一半嫌太慢,上手两边用力,哧啦一声撕开。
  她的小腹上糊满了血,几乎和衣服粘在了一起,至少两处中弹,两个近乎暗黑的孔洞。
  衣服剪开,下头还有文胸,一见到这种高强度支撑文胸,炎拓真是咬牙切齿,想也不想,抬手又剪:特么气都没了,还穿这种高强度、强支撑的!
  其实这真不怪聂九罗,她是为着方便打斗,在出租车里换上的。
  一剪子下去,炎拓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合适,眼见罩杯处连接的结带崩开,下意识想伸手帮她遮,刚遮上去,就觉得有丰盈柔软一下子陷进掌心。
  他脑子里一懵,尴尬到死,手拿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看手术室是一片狼藉,看自己是狼藉一片。
  那一头,吕现已经备好过来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其它,炎拓匆匆把剪开的衣片拢过来给她搭好。
  然而吕现可不讲究这个,他是医生,手术台上只是伤员、只是身体,不分男女老少胖瘦美丑。
  他还是不大敢用电击,先帮她心口周围皮肤消毒。
  炎拓别过脸去,眼角余光依稀看到吕现下了针。
  时间忽然一下子无比漫长,炎拓不知道注射了之后人会不会醒,多久才会醒:能醒应该很快就醒了,不醒也就永远不醒了吧。
  他盯着手术室空空的角落看,感觉上,吕现又在做按压了,一下,两下。
  再然后,某个瞬间,他听到聂九罗喉间逸出“嗬”的一声。
  吕现长出一口气,连退了两步,没护士帮他擦汗,只好仰着头,试图让汗倒流、被头发和手术帽吸收。
  炎拓急转回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到聂九罗搭在手术台边的右手上,她右臂没受伤,是完好的,右手的指尖,正在不受控地痉动着,像是要疯狂抓住什么。
  炎拓俯下身,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用力握住:“聂小姐?”
  她的手终于安静了,近乎死寂地团在他掌心,指尖冰凉,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被衬得细弱——炎拓手上用力,如果生命力可以以这种交握的方式传递,他真心愿意分她一点。
  回过神来的吕现赶他:“你出去!我这刚开始呢,说了手术要无菌环境!你想她死啊!”
  以前在医院,任何手术都不让家属在场,不管家属做什么承诺:加钱啊,穿无菌衣戴口罩手套待在角落绝不出声啊,都不允许。
  吕现当时还觉得,大可不必:愿意给钱就放人进来呗,医院还多个创收渠道,只要做好防护,跟边上立了个人形器械没两样。
  现在懂了,绝不能放进来,好家伙,刚那一通吼,险些把他吼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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