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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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嘉遇的眼神在络子上停留少顷,忍不住指着问:“……穗子旧了,大皇子何不让宫人重新为您打一个?”
  宗琪低头看了一眼,笑着解释:“我阿娘说了,都是师傅所赐,不好轻易更改。这玉佩与络子搭,纵旧了一些,也无伤大雅,保全师父的美意更重要。”
  佟嘉遇默然片刻,没再接话,只拱手一礼,回身上了马,“时辰不早了,请皇子启程吧。”
  宗琪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好!还请师父看看我的功夫,如今有没有进步!”
  ……
  盛暑消湮,宗琪宗璟回宫没过多久,宗朔与谢小盈也命人收拾东西,预备返京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论理是要在京里过的。提前三日,谢小盈与宗朔策马返京,车驾比他们要晚了两个多时辰抵达内宫。彼时谢小盈已洗沐休息够了,出来迎着一双儿女,给他们安顿。
  既是团圆佳节,杜充容在宫里安排了家宴之余,也有不少宫嫔家里递了奏本,外命妇请见内眷。
  从前仁安皇后在的时候,这上头从不克扣嫔御。谢小盈有样学样,很痛快地就都答应了。让尚仪局襄助,安排八月下旬,各宫分次序令外命妇入宫进拜。
  这一回,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名列其中,求见杨淑妃。
  从前杨淑妃要见人,英国公府的奏本是递不到谢小盈这里来的。即便她掌管内宫,因位分不及淑妃,怎么都是管不到淑妃头上的。这还是第一次,杨淑妃要见家人,竟反过头来要得谢小盈的应允了。
  谢小盈虽未加阻拦,但设身处地替淑妃去想,只恐对方心里难免有些别扭。她琢磨了一晚上,翌日清晨,把无忧送到前廷去读书学画之后,谢小盈便吩咐人备了仪驾,径直往玉瑶宫去了。
  这还是谢小盈封至贵妃以后,第一次前往玉瑶宫。
  她位分低的时候,想见淑妃,两人感情再好,也只能站在门口先等人进去通禀。如今封了贵妃,两人来往疏远了,谢小盈甫至玉瑶宫大门,玉瑶宫的宫人已匆忙地开了正门,恭请她入内。
  这小小的变化,令谢小盈立在门口,既唏嘘,又无奈。
  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动,对赔笑的内宦道:“先去问问你们淑妃夫人可方便见我吗?若她愿意,我再进去也不迟。”
  宫人不敢怠慢,忙不迭进去传话。
  不多时,谢小盈却见杨淑妃亲自打殿内迎了出来。
  小半年不见,淑妃依旧是风华夺目,一身大红折枝花缬纹罗裙,外头罩了件宝蓝印金披衫,半挽着素纱帔子,人还未及谢小盈面前,淑妃先笑了起来,远远就打趣道:“贵妃好大的架势,我不出来迎你,你还不肯进来了不成?”
  她这样一句玩笑,便令谢小盈心中所有的惴惴茫然烟消云散。
  谢小盈莞尔,主动走近几步,不等淑妃行半礼,自己先叉手一拜,“姐姐不怪我来得唐突,那就最好了。”
  “岂敢呢?”杨淑妃上手握住谢小盈,笑容里与从前是同样的亲厚。她声音微微压低,往谢小盈身前贴着道:“我听琪郎说了,你在离宫带着他们兄妹几个玩得畅快。琪郎回来一直念你的好,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淑妃或许对谢小盈的晋位,心存着二三分的忌惮与警惕。但这些都在宗琪回宫讲述过在养珍别苑的经历后,彻彻底底地被压下去了。
  这六宫之中,最该忌惮皇长子的,如今便是谢小盈了。
  外人或许还不信谢小盈能再往上走一步,淑妃冷眼旁观这些年内宫境遇变迁,已看得十分透彻。
  谢小盈在宗朔心里,正是继后的不二之选。
  即便皇帝对一个女人的感情算不得什么,但凭着谢小盈生育的一子一女,她想登上后位,也不是难事了。
  等谢小盈入主中宫,三皇子便是当仁不让的嫡子。以皇帝这些年对嫡子的期盼与看重,淑妃毫不怀疑,封后过不了多久,宗朔就会下诏册立太子。
  当初,宗朔便是由“三郎”成为了“太子”。
  皇帝会乐见自己爱重的小儿子,走这条他走过的老路。
  等到那时,占了长子身份的宗琪,便会成为三皇子被立储的最大阻碍。
  谢小盈对政治再一窍不通,这么粗浅的道理,淑妃知道她不会不明白。然而,即便明白,也丝毫没影响谢小盈在离宫里周到地照顾着宗琪,开解了宗琪敏感的情绪,甚至还让宗琪待谢小盈比幼时更亲近了几分。
  这样的用心,让杨淑妃如何能不感怀?
  投桃报李。
  杨淑妃彻底化开了那点不算严重的心结,她牵住谢小盈的手,像从前一般亲热地领着人往正殿去。两个人已许久没能坐下来好好说话,杨淑妃最关心地自然还是孩子们的近况。谢小盈一五一十地说了,淑妃一拍脑门,“对了,三皇子周岁生辰也快到了吧?你要摆宴吗?周岁礼我都给他备好了,就看你打算怎么庆了。”
  “不办宴了,还不够折腾麻烦得呢。姐姐有什么好东西,今日直接拿给我就是了,不必拖捱到下个月,免得我穷惦记。”
  淑妃指着谢小盈笑,“你啊,还和从前一样痛快。这真好,瞧着你没变,我就放心了。”
  两人聊了一会有的没的,谢小盈才说:“姐姐家里求见的章文,被人送到了颐芳宫去……我这次来,是特地想与姐姐解释一句,这些事……”
  “你不必和我解释。”谢小盈话没说完,就被杨淑妃截断,“宫里是什么规矩我清楚,你我都照着规矩办事而已。我看得出来,陛下不会让你止于贵妃的这个位置,以后要在你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长着呢,我不至于为这点事有心结。咱们姐妹两个是难得投缘的,被你压一头,总好过从前被仁安皇后压一头。我不会多想,更不会妨碍你。小盈,你只管放宽心,去争你该争的体面回来,我是盼着你好的。”
  淑妃说话一如既往的爽利,她眸子亦是亮的,谢小盈与她对视的时候,两人仿佛仍是成元五年初相逢的模样。
  谢小盈禁不住轻笑,她晃了晃淑妃的手,低声说:“姐姐,我从没疑过你。说句大胆的,我们两个好的日子,要比我与陛下好起来的日子可早得多呢。我同你,决不能就这么生分了。”
  “你这话确实大胆。”淑妃被逗乐了,两人东倒西歪地笑了一会,淑妃的神色还是慢慢郑重起来,“有一件事,小盈,我还是要提醒你,你可还记得对我起过誓?你现在也称得上位高权重了,但千万别就此轻浮。君心难测,你有两个孩子,最要紧的事还是保全你们自己。我家里是个没定数的事,若有朝一日出了什么纰漏,该是我的命,我会认,你千万别莽撞搀和起来。为着无忧与小耐考量,你也不能冲动,知道吗?”
  谢小盈被提醒的一怔。
  她没有忘,成元六年的五月,淑妃曾逼她起誓,若两人继续往来,谢小盈必要答应淑妃,不管英国公府出了多大的事,她都不会站出来为淑妃求情。
  白驹过隙,时光倥偬。不知觉间,一眨眼,竟已过去了五年。
  谢小盈惘惘地,却努力挤出了一个乐观的笑意,“这么多年都没事,姐姐未免也太小心了。依我看,不至于的。”
  “是啊,不至于。”淑妃安慰般地拍了拍谢小盈的手背,也是怕吓着她,“不至于才最好。”
  ……
  八月下旬,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入宫拜见淑妃。
  谢小盈特地叮嘱了尚仪局,切莫太为难杨家人,该给淑妃的体面,要同从前一样给她。
  宋尚仪知道谢小盈与淑妃一贯交好,自然称是照办,丝毫没让杨家人感到贵妃掌权之后,淑妃在内宫有任何的颜面损伤。
  来见淑妃的是她长嫂,因英国公夫人殁了,而今掌家务的自然便成了长媳。
  虽是姑嫂,但杨淑妃入宫前,世子夫人早已过了门,两个人相处过几年,关系还不错。家里的事由长嫂来同淑妃交代,淑妃亦是肯听的。只长嫂到底和母亲不同,世子夫人再想从淑妃嘴里套些宫里的事出去,便不大容易了。
  世子夫人有些没办法。
  毕竟,那到底是她的小姑,而不是她的亲妹妹。
  也毕竟,那小姑是一品的淑妃夫人,膝下抚育着皇长子,是如今杨家最后的指望与退路。
  杨淑妃早已将玉瑶宫大殿内的宫人屏退了出去,让青娥守在了大殿门口,她好同长嫂说体己话。
  世子夫人正低低叹息,解下了腰间的一个绣囊,放到桌面上推给了淑妃。
  “娉儿,这是家里冒死准备,叫我递进来的。”
  淑妃有些不解地接过来,拆开了那绣囊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竟是三颗黑色的丸药。
  “贵妃得宠至斯,纵她身家不够,我们也还是担心,陛下昏了头,要立那商贾女为后。她毕竟膝下还有个三皇子,陛下宠爱他们母子,实在是人尽皆知。”世子夫人低声解释,“这丸药一粒便足以要了人命,给你三粒留着傍身,甭管是喂给谁,你且记住,等到了最后关头,只要有人挡了咱们家琪郎继位的路,你便想法子,喂他们一颗送人上路。家里自会替你摆平善后,你不必怕,知道吗?”
  第150章 请立继后  这一重矛盾若不解决,谢家如……
  小耐出生的日子实在是延京城里难得舒服的季节, 九月初,天虽凉快下来,却还不至于冷。
  颐芳宫里栽的几棵石榴树长势喜人, 结出了好些又大又圆的果子。
  眼下无忧每天最快乐的时候, 应该就是指挥着宫人,拿着竿子从树上打石榴果下来的时候。
  看着硕果累累, 扑簌地落到青砖地上,无忧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小耐的乳母也常抱着他来凑热闹,两个孩子直拍巴掌, 都学宗朔咧着嘴笑。
  谢小盈虽实在腻味了宫里的筵席,寻常嫔御办宴,都是为了找个由头请皇帝来撑场子。宗朔每日很主动地往颐芳宫来,这点需求于谢小盈而言全无必要, 因此小耐周岁, 她并没让人置宴。
  只是生活的仪式感,还是必不可少。
  谢小盈让人把西侧殿稍微收拾了一番, 换了花木,结了彩带, 红石榴摆了满盘讨喜头,正午的时候把杨淑妃、杜充容延请过来,一起吃了小耐的长寿面。
  这还是谢小盈头一回张罗这样私下的小聚 , 杜充容与杨淑妃坐到一席上, 她明明是那个常来颐芳宫的,却依旧有几分惴惴。
  反倒是杨淑妃神态自若,毫无不适,懒怠地掀起眼皮去扫杜充容的表情, 嗤笑了一声感慨:“充容少在本宫面前装相了,十年前又不是没在宫外一块儿玩过,入了宫倒要装陌路人。充容不累么?”
  杜充容讪讪的,原是她刻意避开杨淑妃不想交往,恐为英国公府的身份所累。
  好在杨淑妃并非不理解她,挖苦了一句就作罢了。
  小耐被乳母抱出来,软嫩嫩的小孩最是讨人喜欢。无忧跟在旁边,像模像样地给弟弟介绍人认识。
  杨淑妃与杜充容轮流抱了小耐一把,小耐跟无忧小时候一样不认生。乖巧地依偎着,不哭不闹,讨人喜欢。
  到了傍晚,宗朔回来,谢小盈又换了身衣服,领着孩子单独和宗朔吃了一顿。
  看着膝下一儿一女的圆满,谢小盈与宗朔俱是兴致高昂。小耐吃了奶,很快就去睡了。谢小盈倒与宗朔推杯换盏地喝起了酒,两个挽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旧事。
  坐在旁边一句也听不明白的无忧很快闹了起来,挤到父母中间去,拖着宗朔的袖口追问:“爹爹不给小弟弟取名字了吗?”
  无忧已懂事了,知道每个人除了乳名,还有一个大名是要父亲赐的。
  如她,虽然娘娘私底下都喊她无忧,可是外面的兄弟都称她的大名瑶瑶。
  宗朔愣了一晌才想起来这桩正事,连忙应:“起起起,早起好了。”
  他还埋怨似的瞥了谢小盈一眼,“你也是的,当娘的还不如女儿知道着急,怎不催问朕?”
  谢小盈轻笑,她酒意已有些重了,熏熏然地歪靠着自己的小臂,慵懒道:“陛下重视小耐,这样的大事,怎会忘了?何须我来催呀。”
  宗朔对谢小盈这样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十分满意,他没再责怪,手指沾酒,在桌面上写了个字,“盈盈,朕选了这个‘珩’字,你觉得好不好?”
  谢小盈还没说话,无忧就先趴过来看,“珩?哪个珩?我怎么没见过这个字!”
  得,谢小盈本还想趁着酒劲勾一勾宗朔。这下好了,成人频道一秒切换到育儿频道。
  她眼睁睁看着宗朔抱起无忧,往书房去了,作势就要研墨拿笔,教女儿认字。
  谢小盈伸了个懒腰,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喊宫人进来收拾。
  她立在槅扇后头看了眼宗朔与无忧,心中不乏感慨——人到中年,果然为人父的说教欲,总会战胜床笫间的情/欲。
  任由父女两个玩,谢小盈自去卸妆沐洗。待到她披了寝衣,趴回床上,喊荷光进来帮着涂润肤的香膏油脂时,宗朔总算姗姗来迟。
  他一眼看到曝露在床榻上皎洁如玉的美人背,一时间情生意动。
  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不动声色地从荷光手里接过了香膏,挖出一大块,轻轻覆到了谢小盈背脊下处,用力地揉匀涂抹开了。
  手一换,谢小盈就察觉出了不对。宗朔掌间有茧,与女子光滑的手指截然不同。她侧回首,正要拿宗朔打趣,却不料对方先俯身,迎着吻上了她的唇。
  荷光见状,领着宫人忙从寝殿内退了出去。
  春帐下,两人交谈声隐隐传来。
  一个在问:“你怎不等朕,自己回来躺着了?”
  一个也问:“陛下心里只有女儿了,还要我等着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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