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蓟都破,燕王亡(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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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蓟都。
  “老赵啊,你说,等到咱们攻破了蓟都之后,见到燕王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
  廉颇托腮思考,神情十分认真。
  赵奢:“……”
  现在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吗?
  就这蓟都的城墙还好好的在那呢,你能不能先等到破城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
  或许是赵奢脸上的表情过于明显,廉颇笑了笑,道:“难道你不觉得今天就是我们攻破蓟都的日子吗?”
  赵奢思考了一会,道:“这还挺难说的。”
  廉颇哼了几声,道:“那些个墨家的弟子不是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角度问题,受力之类的东西吗?看他们每天往土里钻的这么起劲,如果没有几分本事的话也说不过去吧。”
  赵奢的眼角抖了一下,好一会之后才闷声道:“在听到大王要在邯郸重开学宫的消息之后,真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跑过来了,嘿……”
  廉颇有些奇怪的看着赵奢:“你的师尊不是法家中人吗,墨家似乎和你法家没有什么太大的恩怨吧?若是有意见的话,也应该是儒家有意见才对。”
  赵奢将头一扬,冷笑道:“儒家能有什么意见?如今儒家发源地鲁国式微,儒家根据地齐国被灭,这些该死的儒者自保都还来不及呢,如何与我法家抗衡?”
  说话间,脸上充满自得之意。
  廉颇耸了耸肩膀,道:“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这家那家的,不都是大赵人嘛,怎么相视如仇寇一般?好像墨家为了融入大赵,这一代的矩子连墨子当年的经义都改了不少吧?要我说啊,你将来也是要独自领军的人,若是被人知道你一个主将还要打压这个家那个家的,被人报到大王那边去,让大王怎么看你?”
  赵奢先是一愣,随后悚然一惊,明明头顶一轮朝阳,却突然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
  足足过了好一会之后,赵奢才收敛起了自己的表情,正色朝着廉颇一礼:“将军之言,赵奢受教了。”
  廉颇一动不动,站着受了赵奢这一礼,随后才哈哈笑道:“其实,这是有人要我转告给你的。”
  赵奢再次愣住:“谁?”
  廉颇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赵奢:“……”
  合着这家伙还记得前几天的事情,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不过赵奢并不在意这个,因为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廉颇都知道,两人之间的这些听起来有些乱七八糟的对话,其实只是为了缓解紧张罢了。
  两天前,赵国的苦力们刚刚在那几个自称精通这方面的墨家学士的带领下成功的将地道挖到了城墙之下。
  当然,仅仅是城墙最外的那部分地方,从那里打洞钻出来的话之后看到的是厚厚的城墙而不是进入城中。
  根据那些墨家学士的宣称,只要再前进两尺,城中就能够察觉到打洞的动静,然后最后这几丈的地道距离就会成为赵军永远也无法触及到的天堑。
  廉颇有些不安的说道:“都已经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开始爆炸?”
  赵奢的心中同样也有些着急,但是表面上还是要比廉颇镇定了不少,安慰道:“别着急,说不定马上就来了。”
  在两人的身边,五万赵国将士蓄势待发,等待着发起新一天的进攻,鼓声已经隆隆的敲响,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和平时无异。
  廉颇嘿的一声,道:“你是不知道,这马上就要下雪了,咱们要是不成功的话……就要等到明年了!”
  赵奢耸了耸肩膀,道:“明年就……”
  “轰!”一声沉闷之计的响声打断了赵奢的话。
  大地猛烈无比的颤动了一下,一股烟雾带着火光从城墙脚下的土地上猛的冒了起来,无数烟尘冲天而起。
  在烟尘之中,突然传来了连续的、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垮塌了。
  廉颇紧张无比,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身边的战车把手之上,在他的面前,几匹拉车的马也明显被吓了一跳,不安的打着响鼻。
  烟尘渐渐散去。
  终于,一切重新出现在了廉颇和赵奢,以及五万赵军将士的视线之中。
  蓟都的西南城墙角落处,大批的巨石溃塌了下来,形成了一个极为显眼的巨大缺口。
  在缺口的两边还在有石块不停落下,拍打在地上溅起片片烟尘。
  廉颇长出一口气,脸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全军出击!”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声中,赵军将士们士气大振,朝着面前的蓟都城冲锋而去。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看得出来,在这一次大爆炸之后,蓟都城被攻破就在今日!
  都这个时候了,要是不早点冲进去抢点功劳,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作为主将,廉颇刚刚兴奋的用手拍了拍面前的马车驭手,就看到了赵奢投来的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我记得大将军好像对某位主将说过,若是某人再忘记职责亲临前线的话,那么将会面临无比严重的后果。”
  赵奢的这番话犹如一盆凉水一般迎头浇下,瞬间就浇灭了廉颇所有的热情。
  廉颇看着面前已经正式开始交战的战场,十分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想了想之后,廉颇突然转头看向了赵奢,用试探性的语气询问道:“要不然,你暂时当一天的主将试试?”
  赵奢:“……”
  ……
  蓟都的宫城之中,此刻已经完全乱了。
  燕王披头散发的从自己的宫殿之中冲了出来,喝道:“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到处都是喊杀声和惊叫声,为数不多的宫廷侍卫迅速的围拢过来将燕王给保护在了中间,但是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们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就仅此而已了。
  就在这个时候,郭隗的身影突然出现了。
  燕王看到了郭隗,顿时感觉看到了希望,高声道:“郭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是不是地龙翻身了?”
  这名燕国的老相邦踉踉跄跄的冲到了台阶,想要开口却一口气喘不上来,大声咳嗽。
  足足过了好一会之后,郭隗才面如土色的开口了:“震天雷,是赵国人的震天雷!”
  燕王吃了一惊:“那么大的动静,竟然是赵国人震天雷弄出来的?”
  虽然早就已经听说过了震天雷这种武器,但是直到今天燕王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眼见为实了。
  郭隗伸手一指西南,露出一丝惨笑:“大王,赵国人……破城了!”
  燕王这一次是真正的惊住了。
  他十分僵硬的扭动着脖子,缓缓的将自己的身体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视线看向了郭隗的手指方向。
  就在那里,一处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缺口赫然出现,而一面鲜艳无比的红旗正在无数赵军士兵的簇拥下,飞快的沿着缺口进入蓟都城中!
  这一刻,燕王整个人如坠冰窟。
  赵军,真的入城了。
  即便是在噩梦之中已经无数次的面对过这样的场景,可是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之时,燕王依旧感觉到了极度的无所适从,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了他,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郭隗还残存着几丝理智,这位燕国的老相邦一把抓住了燕王的手,道:“大王,如今蓟都已经无法防守,还请大王速速移驾出城,否则再迟一些就来不及了!”
  在郭隗的用力摇晃之下,燕王终于再一次的回过神来。
  看着面前的这一切,燕王露出了一丝极为苦涩、和哭泣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笑容:“郭相啊,你告诉寡人,现在寡人还能去哪呢?”
  督亢之地没了,辽东辽西没了,右北平死路一条,能去哪?
  郭隗急了,道:“大王,先别管去哪,总之出了城再说吧!尔等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护送大王出城!”后面的半句话却是对着护在两人身边的侍卫们说的。
  这些燕国的宫廷侍卫清楚的将两人的对话听在眼里,侍卫长当即一咬牙,厉声道:“快,二三子随吾掩护大王移驾!”说着就要伸手来搀扶燕王。
  “不!”燕王突然一把甩掉了侍卫长的手,厉声道:“寡人是燕国的大王,这里是燕国的都城,寡人除了蓟都,哪也不去!尔等若是敢动寡人一下,寡人就诛尔等三族!”
  在燕王的暴怒之下,再没有人敢有任何动作。
  郭隗顿足道:“大王,此刻不是任性之时啊!快走吧,不然真的没有时间了!”
  单单凭借耳朵都能够听得出来,赵军的喊杀声和兵器相交之声正在迅速的逼近。
  燕王看着无比焦急的郭隗,心中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或许寡人看错了苏秦,看错了邹衍,也信错了秦开,但至少在最后的时刻,寡人终究还是有一名忠心耿耿的臣子还站在这里,还站在寡人的面前。
  燕王的脸色不再颓丧,而是变得冷静了下来。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郭相,一切都结束了。”
  半个时辰之后,廉颇和赵奢急匆匆的入城。
  此刻蓟都城之中的战事并未完全结束,但是作为主将的廉颇却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理由入城,并且得到了副将赵奢的全力支持。
  燕王姬职和燕国相邦郭隗,都已经被堵在了燕国宫城的某座宫殿之中!
  很快,廉颇和赵奢就见到了燕王和郭隗。
  大殿之中,无数赵军将士环绕,燕王安坐上首,郭隗就坐在他的身边,在两人的面前只剩下一名披头散发的燕国武士,这名燕国武士身上多处伤口,鲜血不停从中流出,整个人摇摇欲坠,但依旧持剑在手,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
  在三人的周围,上百具燕国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中间也夹杂着不少赵军士兵尸体,整座大殿之中充斥的浓郁的血腥味。
  见到廉颇和赵奢到来,赵军的将士们犹如潮水一般分开了一条道路。
  廉颇大步向前,朝着燕王行了一礼:“赵将廉颇见过大王!”
  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军中礼节,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情或者语气都没有任何的失礼之处。
  燕王抬起头,看了廉颇一眼,神色十分平静:“原来是你……寡人听说过你的名字。”
  廉颇道:“廉颇惶恐。”
  “惶恐?”燕王哈哈的笑了起来:“事到如今,惶恐的应该是寡人这个无能之君吧,是寡人葬送了燕国七百多年的基业。你是胜利者,燕国亡于你手,你又有什么好惶恐的呢?”
  燕王的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意味。
  廉颇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之后,燕王的笑声方才缓缓止歇,对着廉颇道:“赵王可曾对你说过要如何处置寡人?”
  廉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廉颇斗胆,请大王移驾邯郸,和吾王一会。”
  燕王再次笑了起来:“果然是这样,寡人就知道……和田地、田法章两父子一样的囚禁生活吗?天天活在悔恨之中,背负着无尽的心理压力,如丧家之犬一般屈辱的活着!赵何……嘿,何其毒也!”
  廉颇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臣不闻君过,大王此言,未免有些过了。”
  燕王大笑:“好一个臣不闻君过!寡人可不是他赵何的臣子,寡人便骂上他几句又如何?”
  燕王笑得捶胸顿足,笑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
  廉颇板着脸,没有说话。
  他还真拿这位燕王没有什么办法,因为赵何事先就已经下令过了,无论燕王说了什么,抵达邯郸的燕王身上都不允许有哪怕是一处由赵国人弄出来的伤口。
  半晌,燕王笑声止歇。
  “廉颇,你带不回寡人了。寡人是燕国之王,既然要死,那也要死在寡人的国土之上,死在这座蓟都城之中!”
  廉颇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迈步上前,然而燕王显然也察觉到了廉颇的想法,厉声道:“廉颇!你不过是区区一外臣,敢对寡人这个大王不敬?别忘了,寡人要是想死,你是无论如何也阻拦不了的!”
  有人拉住了廉颇的手,廉颇回头一看,看到赵奢轻轻摇头。
  廉颇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大王……可自便。”
  燕王的脸色第一次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站了起来,朝着廉颇行了一礼:“多谢将军。”
  随后,燕王看向了面前的最后的一名侍卫,温声道:“吴凌,你可以离开了,有寡人在,他们会放你一条生路。”
  这名宫廷侍卫转过身来,突然跪地朝着燕王行了一个大礼,高声道:“吴凌无能,不能护卫大王杀尽赵贼,今日便先走一步,于冥路之上和众同袍为大王开道!”
  吴凌一声吼,举起手中长剑,毫不犹豫的在脖子上一抹。
  砰的一声,燕王身前的最后一名侍卫也倒在了地上。
  燕王看着吴凌的身躯,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黯然,转头看向了郭隗:“郭相……”
  郭隗微笑的打断了燕王的话:“大王此去,若是没有老臣相伴,岂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臣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活得不耐烦了。今日便随大王走一遭,也免得后世史家说起之时,说我大燕连个能陪着大王之臣子也无!”
  燕王的眼眶湿润了,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郭隗大笑起身,在燕王面前行了大礼,随后来到了廉颇的面前:“将军,老夫已然老朽,此事是做不来了,不知将军可否相助?”
  郭隗的脸色无比诚恳。
  廉颇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
  廉颇扶着郭隗的尸体,慢慢的放在了地上。
  燕王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廉颇抽出了长剑,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燕王。
  燕王突然一转身,重新坐回了王位之上。
  这一刻,所有的惊慌失措、恐惧悲伤都从他的身上消失了,他似乎回到了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早晨,自己也是坐在这里,踌躇满志的接受群臣的朝贺,雄心勃勃的想要把燕国复兴,让燕国真正成为天下诸侯无法忽视的一极。
  在那之后,他做了很多事情,招揽了很多人才,打了很多场战争,为的就是要实现这个在燕国历史上从未有任何一名君主实现过的目标。
  终究是一场空。
  燕王的目光透过了廉颇等人的头顶,看到了殿外那阴沉的天空。
  这,是寡人的大燕啊……
  燕王伸手,正了正头顶的王冠,缓缓对着廉颇说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来吧。”
  燕王职二十三年秋,燕国蓟都被破,自燕召公受周武王分封建国起,共历经四十四代君主而亡,享国七百五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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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书·忠臣列传》:“郭隗,燕王职谋士也。献计建黄金台,使天下士人来附。燕王职任其为相,其人兢兢业业治国二十年,国家富庶,民众安居,更荐秦开破东胡、朝鲜,燕国乃强。
  后帝命乐毅灭燕,将军廉颇以震天雷破蓟都。燕卿邹衍、苏秦皆叛燕而附赵,唯郭隗不从,告燕王职曰:“泱泱大燕,岂可无臣尽死节!”乃自尽于燕王职前。郭氏族人闻之悲恸,自郭隗以下凡亲族、家臣、舍人等,男女老弱共计千余,皆死战,竟无一人偷生。
  帝闻之,叹曰:“寡人尝闻‘国乱显忠臣’,今日知郭隗如是也。”遂以君候之礼厚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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