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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郑可心被许念念按在讲桌上写了张欠条——“欠许念念锅一个,白色的。”
  写完,她敲了敲桌子,回头问:“还要什么别的吗。”
  教室窗外有两棵向日葵,此刻跟着太阳转向了这面,正好奇地听着她俩讲话。天气预报果然又在糊弄人,早上还起了点风,此刻却艳阳高照,是一丁点下雨的意思都没有了。
  许念念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在徐高的时候,咱们教室正对着一株海棠。”
  “嗯。”郑可心点点头,很温柔的笑着,拖着长音说,“西面还有两棵玉兰——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过期不候哦。”
  许念念眨巴着眼,趴在一旁看她。
  当年她们坐同桌时,中午没办法回家,写完作业许念念常会这样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睡了多久,睁眼那一瞬间,郑可心的目光总会立刻转到她身上,而后递给她一杯水,或是一块醒神的糖。
  她眼里的郑可心,和别人眼里的郑可心,甚至和郑可心心里的那个郑可心,通通不一样。她大概是很久很久前,追溯不出源头的时候,就觉得她很好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找到切实可说的理由吗,因为样貌、能力、家境或是别的什么因素,还是仅仅因为见到你很开心、和你说话很开心、在一起很开心、每分每秒都很开心。
  郑可心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伸出手在许念念眼前晃了晃:“困了?”
  许念念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像是刚刚结束高三那年的午休,迷糊的睁开眼,准备上下午第一节课:“没——要什么都可以?”
  郑可心怪笑着看她:“嗯?”
  隔壁教室正在上英语课,隔着一面墙传来学生们跟读单词的声音,许念念把纸条举起来,对着太阳翻来覆去的看。
  这一年的阳光和那一年的阳光并没有什么不同,教室里光影交错,粉笔灰和灰尘在空气中交织,窗帘被风掀开又放下......一切的一切,似乎也从未变过。
  而人呢,虽然分离了一会儿,但总归兜兜转转、久别重逢,依旧是熟悉的那一个。
  “你来。”许念念拉着郑可心往下走,毫不犹疑的走到两张课桌前,刚好是曾经她们做同桌时的位置。
  “在这写。”许念念把纸条放在桌子上,格外认真的给她指,“郑可心欠许念念:海棠一束玉兰两棵。”
  郑可心听话的写好,大方的问:“还有吗?”
  许念念眨着眼想了想:“那再加一墙蔷薇——对了,你用英语写。”
  郑可心提笔的动作一顿:“啊?”
  “对!就是英语,前面那几句也都要,字小一点写在底下。”许念念随口一说,而后想到曾经郑可心的种种恶行,顿时兴奋了,心说你也有今天,立刻给她搜了个身把手机没收了,“自己写,不许查百度。”
  众所周知当代大学生打算发奋做人时往往会有两个举动,背单词和跑步。这一举动也侧面证明了众学子上大学后不可控制的体重和飞速消失的英语能力。
  当年乔源开学分英语快慢班,入学考试交了张只有二十四分的敞亮卷子,据说还是拼命投骰子投出来的,被宁致嫌弃了好久。而后宁致就逼着他天天背单词了,生怕他四级考四年,一张嘴就是abandon。
  郑可心考完六级就再也没看过英语书,此时也不可避免的加入了英语学渣这一庞大的队伍,她笔尖悬在半空晃了半天,心说鬼知道海棠用英语怎么说,最后大笔一落,通通都是“flower”。
  海棠给你、玉兰给你、蔷薇也给你,还想要什么花,通通都给你。
  其实好多事情郑可心依旧没有想清楚,有关那些至今没有交代清楚的过去,有关那些之后依旧是难题的未来,她用来把人推远的说辞从脚底堆到嗓子口,多到一开口就能漫出来。
  然而嘴角微微一动,又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想笑。
  眉眼像许念念那样弯起来,把最好看的笑容递给放在心上的人。
  谁也说不清事情是如何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的,许念念乐在其中,郑可心也难得扔下一身大道理,懒得管了。
  想得太多掉头发,还折寿,她跟自己拧巴较劲了好些年,这会儿不知道经了谁的指点,忽然活明白了。
  理智操着响亮的大嗓门告诉她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功亏一篑、可她还是牵起了许念念的手。
  许念念每天两节课,都在上午,郑可心每天三节课,都在下午。这时是暑假,家里有农活的孩子不会天天来上课,说是支教,其实更像是夏令营。
  她俩每天六点起床帮大家做好早饭,而后跑到附近的路口接孩子们上学,许念念装一口袋糖,郑可心装一口袋牛肉干,逮到谁给谁发,一路从校门口发回教室。
  许念念之前被表弟震过一回,对给人上课这件事有了浓厚的心理阴影,第一天进班紧张的不行,反复确定大家都能把小九九背的滚瓜烂熟后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孩子们都很听话,上课又认真又积极,从不和老师捣乱唱反调,放学回家会主动把座椅摆放整齐,顺便捡走座位边上的垃圾,最后离班的还会细心的检查好教室的门窗水电,简直是一屋子小天使。
  许念念和孩子们混熟了,和郑可心一样母性泛滥,没完没了的给大家发放小零食,孩子们也都喜欢她,礼尚往来兴致勃勃的给她送了好几罐子蚂蚱!
  许念念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郑可心幸灾乐祸的不行,在一旁笑的喘不上来气。
  后来还是小花懂事,观察了几次发现老师害怕,就带着大家把蚂蚱换成小野花了。
  早上郑可心和许念念迎着风在门口一站,能收获一大捧带着露水的鲜花,每个孩子带给她们的品种都不一样,但都是孩子们认真挑选的,花丛里最大最美丽的那一朵。
  剩下半截身子的锅被许念念绑了条缎带,成了个另类的花瓶,也算物尽其用。
  郑可心手还是欠,插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掐断几朵别到许念念耳后,许念念说过几次也管不了她,天天挂着一脑袋花去上课。
  后来郑可心偶然发现,学生们见到许念念这副打扮,总有几个显得格外高兴,她仔细想了想,发觉这种心理大概和他们小时候,得意老师当众吃了自己给的零食差不多。
  反正在同学间会特别有面子。
  郑可心原本还有点心虚,之后就理直气壮的把许念念的脑袋当花篮了。
  许念念上课的时候,郑可心就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准备教案、给学生们出课堂小测的考卷,写累了就晃荡到敞开的教室后门,靠在门边上蹭小学生的数学课听。
  几次三番孩子们也习惯了,每次许老师上课就自动在门口给郑老师放个凳子,反正她们两个总是在一起,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但郑可心上课的时候,许念念很少会跑去打扰她。因为她发现,郑可心这人一心不可二用,没法兼顾上课和溜号,每次她一去郑可心就自动卡壳,一试一个准。
  开小灶做粥的事情是想都不用想了,好在许念念看了这边的状况,发现郑可心并没沦落到吃不上菜的地步,而且身体情况和心情状态成正比,最近格外健康。
  怎么说呢?反正面色红润有光泽,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许念念把带过来的葡萄干和孩子们分了,又找了个大碗装了半碗水,把核桃仁一股脑倒了进去。
  郑可跟在一旁问:“核桃仁不是干净的吗,为什么要洗?”
  许念念闻声,夹起一小块塞进她嘴里:“好吃吗。”
  “嗯......一般。”郑可心说,“有点苦。”
  “用水泡一上午。”许念念把碗端到桌上用书本盖好,“等我上完课回来,就不苦了。”
  ——等许念念上完课回来。
  一进门,办公桌上用来防蚊虫的书还在,装核桃仁的碗已经没了踪影,她这才想起来郑可心这个人吧,不仅手欠乱揪东西,还有一项隐藏的偷食毛病。
  这病症藏得深,初期不易察觉,但只要发作就轻易板不过来,高三后半年该馋虫进厨房陪她做饭嘴从来没闲着过,不是偷吃黄瓜条就是偷吃西红柿瓣。
  她做糖拌西红柿,没一次能有个完整的摆盘!
  以后要定家法了!当初那把拿来打手心的尺子呢?!
  许念念的火腾腾往上窜,正在气头上,罪魁祸首忽然推门而入,还带了个小尾巴小花,有学生在场许念念不便发作,瞪她一眼气鼓鼓的坐下,盯着她给小花讲题。
  郑可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边讲一边瞟许念念的脸色,她细致的给小花算了题,给她找了两张自己出的卷子,又偷偷塞给她一袋饼干,刚把人送走立马过来认罪,没等许念念开口先平分赃物去堵她的嘴。
  “有孩子来找我看见了桌上的碗,我就拿去给大家分了,不是我吃的,我就吃了一块。”她一摊手,露出手心握着的小纸包:“不过我给你留了一把。”
  她拽过许念念的手,把手里几个格外完整的核桃仁放到她手里:“别生气啦,校长说过两天给咱们炒瓜子吃。”
  那些核桃原本就是要分给孩子们的,许念念也没真动气,她就是想要做做样子,板一板郑可心偷吃这个臭毛病,结果火气上头没发出来,几道题的功夫她自己冷一冷也就过去了,直到听到郑可心这句话。
  许念念从小就不会嗑瓜子,倒没有什么被瓜子卡过嗓子类的可追溯原因,就是单纯不会。她大概和郑可心一样,骨子里有点“从一而终”的毛病——郑可心打小手欠,长这么大也没改过来,而许念念打小不会嗑瓜子,这么多年也没好好学。
  于是每年过年串亲戚,被人塞了果盘,许念念老能吃一嘴瓜子皮。
  她怀疑郑可心这是有心气她,眼睛斜四十五度角瞪了过去。
  郑可心讨好不成反遭杀气,一脸不解的看着她,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这码事,立刻说:“我剥你吃,我是不要钱的劳动力。”
  这时已经是午休时间,孩子们吃过饭,跑到操场上仨一群俩一伙的玩游戏,几个小姑娘正在树荫下跳皮筋,跳的是皮筋届著名童谣《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都是当年小郑可心和小许念念玩剩下的,也是更久之前的小苏瑛玉和小高晴玩剩下的。
  网络普及也没过几年,在曾经那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这些童谣到底是如何做到全国统一的,至今都是个谜。
  郑可心和许念念撑着脑袋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正午日头正足,晃得人睁不开眼,常常吓唬人的大树立在窗前投了片阴凉,郑可心被许念念塞了一块核桃在嘴里,慢慢嚼着,核桃泡的时间不够,还是有点淡淡的涩,但已经能尝出微弱的甜。
  许念念凑过来靠到她肩上,头发蹭着她的脸,等太阳慢慢西垂,等孩子们放学,等天黑,再等天亮。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十天过去、转眼一个月过去、转眼一个暑假过去,一晃神,短期支教已经走到了尽头。
  临别前下了一场雨,老师们担心孩子们路上不安全,自发组织把孩子们送回了家,顺便做一个简单的家访,和家长们谈一谈学生的情况。
  郑可心和许念念一起到了小花家,推门时小花正在院子里烧灶做饭,脸上蹭了灰,被烟呛得直咳嗽。屋里听到动静走出来一个孕妇,看肚子约莫已经七八个月了。
  郑可心和许念念对视了一眼,连忙上前去扶。
  大着肚子的孕妇是小花的继母。
  小花妈妈当年生小花时难产,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去世了,而后小花爸爸又给她找了个继母,继母头胎生了个女儿,现在刚满两岁,正在屋子里睡觉,肚子里的这个是二胎。
  郑可心环顾破破烂烂的院子,“风雨飘摇”倒是算不上,但也没几件像样的家具电器,屋里黑黢黢的,门上螺丝松动了,半扇门要掉不掉的挂在那里,整个儿一标准的安全隐患。
  许念念轻声问:“那小花爸爸呢。”
  小花继母是个瘦弱的女人,肚子大着四肢却是不合比例的纤细,让人看着都揪心,闻声答:“娃娃爸爸打工去了,过年才回来。”
  郑可心:“那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有。”小花指向身后西面的房间,“奶奶在。”
  女人不好意思的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老太太脑子有问题,疯的,不出屋。”
  许念念默不作声的把手背贴到郑可心的胳膊上。
  郑可心看向那边房间的窗户,而后默默转过头来,沉默良久,明知道不该问也问了:“家里本就不富裕,长辈又生了病,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为什么还要再生一个呢。”
  女人腼腆的笑着,温柔但坚定的告诉她:“家里得有个儿子啊。”
  有个儿子,女儿也大了,就可以打工供弟弟上学了,再过几年,女孩子家家嫁人生孩子,儿子才能传宗接代。
  都是些换汤不换药的老话,熬了这么多年,都熬出一股腥臭味了,自打生下来,这么多年也没少听人说,如今再听也不觉得稀奇,愤怒也是有的,不过只有一小节,更多的是悲凉。
  郑可心想——她一年级被学校带着看电影的时候就认定了,叫小花的都命苦——这个没道理的道理还真准确。
  小花这日子要怎么过?
  聊了几句就聊不下去了,郑可心和许念念帮忙把门修好起身离开了,已经走出去有一段了,小花忽然追上来,塞给她们一罐梅子酒。
  自家酿的,玻璃瓶外裹着一层厚厚的布,防止她们抱着手滑。
  郑可心蹲下来帮她蹭掉脸上的灰,叹了口气,她天天给这孩子开小灶,这孩子怎么还是喂不胖,脸上一点肉都没有。
  “老师过两天就回去了,不过老师会经常给你送好吃的的,也会经常给你打电话,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多吃点,知道吗。”
  小花“嗯”了一声。
  “这个老师收下了。”郑可心拍了下怀里的罐子,“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来找老师,老师请你吃饭,请你喝橘子茶。”
  小花懂事的笑了一下:“橘子茶......好喝吗。”
  “好喝。”郑可心张开怀抱,把小姑娘抱了进去,“配牛肉面一起,就更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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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所周知当代大学生打算发奋做人时往往会有两个举动,背单词和跑步。这一举动也侧面证明了众学子上大学后不可控制的体重和飞速消失的英语能力。
  ——嗐。(但我大学瘦了二十斤,耶)
  “用水泡一上午。”许念念把碗端到桌上用书本盖好,“等我上完课回来,就不苦了。”
  ——五月大家在宿舍,泡了一大袋小刀的核桃——于是就写了核桃。
  许念念从小就不会嗑瓜子,倒没有什么被瓜子卡过嗓子类的可追溯原因,就是单纯不会。她大概和郑可心一样,骨子里有点“从一而终”的毛病——郑可心打小手欠,长这么大也没改过来,而许念念打小不会嗑瓜子,这么多年也没好好学。
  于是每年过年串亲戚,被人塞了果盘,许念念老能吃一嘴瓜子皮。
  ——说的就是我,每年过年,我都是满嘴瓜子皮。
  隔壁教室正在上英语课,隔着一面墙传来学生们跟读单词的声音,许念念把纸条举起来,对着太阳翻来覆去的看。
  这一年的阳光和那一年的阳光并没有什么不同,教室里光影交错,粉笔灰和灰尘在空气中交织,窗帘被风掀开又放下......一切的一切,似乎也从未变过。
  ——我都这么大了,可是写来写去还是最喜欢少年人的故事,永远是校园,永远是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永远有写不完的作业无穷尽的烦恼,和滚烫的,青春年少时大捧大捧的明媚和真心。
  青春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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