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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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脚步很轻缓,郭谨以读书人前来拜会的名义告知了青大娘子,周围静悄悄的。
  萧玄谦看到了那个女孩。
  那个名叫谢童的小女孩翻箱倒柜地翻着什么,乌黑的发丝被红头绳扎起来,这让萧玄谦想到谢玟的手腕上,偶尔也戴着同样材质的这么一条红绳,那是萧玄谦给他戴铃铛的时候注意到的,但那时他的情绪太过激烈偏执,并没有问清。
  难道是跟那个女人的定情之物吗?他了解怀玉,如果不是心意互通,他绝不会让另一个人为自己诞育子嗣,那个女人在牡丹馆里?还是在洛都?还活着吗?
  萧玄谦的齿根和舌尖都品尝到一股酸涩的、充满嫉妒的滋味。他觉得自己此刻能保持清楚的思维都是非常令人意外的事,最近半个月以来,他的耳畔总有另一种声音、另一种充满熟悉又格外陌生的嗓音,不断地左右着他的想法和行为,他一边对这个声音深恶痛绝,一边又微妙地感觉到,如果不是有他劝诫,他已经做出难以挽回的决定了。
  童童正在翻找去紫微宫之前、在小楼里留下的日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她才通过系统本身的感知力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身躯僵硬地转过身,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跟这个世界的主角对视。
  一般人或许看不到,但她比一般人更加敏感,能强烈地感觉到萧玄谦身上的光环、情绪、还有非常可怖的压制力,象征着天子的气息凝聚在他的身上,整个王朝的龙脉都掌握在这个人手中,紫气纵横。对方望过来的目光非常平静,但萧玄谦的眼瞳是近乎纯黑的,这种平静反而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童童在谢玟脑子里的时候尚且还能骂出花儿来,但她化出实体、一到本世界主角的眼前,一下子就喉咙堵塞,腿一软倒在了地上,然后害怕地向后挪了好几步我靠,怎么是他?他不应该在南巡吗天呐,怀玉亲爹,快来救救你最爱的系统,实体死了她也是真的死了的!
  但她这样反常的模样落在小皇帝眼里,似乎是某种明证,更何况她这张脸跟老师实在太像,萧玄谦根本没有任何质疑的勇气,他垂下衣袖,手掌牢牢地按住了女童的肩膀,俯下身:你见过我吗?
  没、没有,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童童吞咽了一下口水,简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手有千斤重,她对平日里在小皇帝面前还能神情如常的宿主突然涌现出莫大的钦佩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的君王,在古代封建社会里根本就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恶龙。
  萧玄谦的手指摸上她的脖颈,童童忽然感觉他的语气一下子变了,从残暴恐怖瞬息间化为柔和,简直不正常:你的娘亲在哪里呢?
  娘、娘亲?童童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深刻怀疑自己如果没答对,狗皇帝下一刻就会扭断自己的喉咙。她干巴巴地道:我娘早就早就亡故了。
  眼下情况太紧急,不是解释真相的时候,谢玟这时候还偏偏不在。童童回答完这句话,就紧紧地闭上眼,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心想怀玉啊怀玉,你再不回来就要给我收尸了,我要是被主角一把掐死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亡故?萧玄谦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他的眼中冷彻一片,空茫而冰寒,语气和声音却极力地放得和煦,仿佛是怕吓到眼前的女童似的。但那股深入骨髓、几乎让人疯狂的嫉妒感,却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脑海,将每一根理智寸寸搅碎。他觉得自己早已无情的肺腑,都灌满了心头鲜血,随着他的苟延残喘,一点点地流尽。
  一个女人?素未谋面,他从来不知晓身份、没有见过面,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为老师生了一个孩子,然后就死了?
  荒谬。
  萧玄谦的手似有若无地路过她的颈项和发顶,然后慢慢收缩了回去,颤抖地握紧。童童猛地松了口气,但她表面没敢流露出来,因为她总有一种危在旦夕的错觉,她觉得小皇帝似乎刚刚有无数个瞬间想杀了她,那只手可以轻易地扭断她的脖子,他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灼烧般的痛苦。
  但萧玄谦控制住了自己。
  他的耳畔一直在响着另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同样的狠辣偏执,但却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女孩才是怀玉的至亲,连一根头发不能动,否则他一定会后悔。
  至亲对,至亲。萧玄谦用这两个字慢慢地说服了自己。
  这是老师的孩子,是怀玉的女儿,是他的孩子。不能杀她不能杀她对,这是老师的骨肉,不可以
  萧玄谦的呼吸声沉重而焦灼,像是在泥潭里挣扎的求生之人,他浑身的血都上涌再回落,一切情绪都隐忍克制得如此艰难。
  童童扶着箱子,她腿软得站不起来,随后,小皇帝忽然意外贴心地伸出了手,没有能量的系统只能遵守本世界的规则,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她哪敢忽视对方,不情不愿地把手覆盖上去,借着萧玄谦的力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缩回手。
  你很怕我?对方问。
  没、没我又不认识你
  童童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她慌张地脑门渗汗,结果萧玄谦却对她很好地拍掉她身上的灰,亲手给她整理好衣襟,还笑着道:你是谢怀玉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不要怕我。
  童童一点儿都没被安抚到,反而觉得脊背发凉,觉得眼前的小皇帝比冷着脸的时候还更恐怖,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还得扮演一个五岁的女童,快要哭了似的问:你是谁啊?
  这简直不像那个狗皇帝,不,比那个狗皇帝还让人畏惧。
  萧玄谦天生没有受小孩子喜欢的气场,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但萧玄谦没有离开,而是动作/爱护地擦掉童童脸上的眼泪,他的声音很低,比起回答来说,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我是跟你爹爹最亲密的那个人。
  童童不由自主地睁大眼,心里骂道你这家伙怎么还这么无耻!她面色僵硬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在此刻,不远处响起了谢玟的声音。
  过来。
  谢童闻言立即翻身做主人,浑身就跟通了电似的扑腾起来,一甩手把小皇帝扔在原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躲到谢玟的身后,抓着他的袖子露出半个头,小声跟谢玟道:我的亲爹,你看他你看他你看他!能不能管管能不能管管!
  谢玟偏过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再吵就把你扔给他。
  童童瞬间哑火,像个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似的贴着她爹亲。
  谢玟抬起头,看着一身便装、神色晦暗不明的萧玄谦,平静地问:是路过吗?
  萧玄谦立在他十几步远他没想到能有这样的距离,那种只看一眼的愿望在此刻像是复苏了般,像条活鱼一样流窜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但更深、更浓郁、更多的渴望,如同焰火一样蹿了起来,他怔然地望着,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迟迟地答道:路过。
  萧玄谦上前一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爱欲和妒火作祟,扭曲得几近干哑:老师不介绍一下她吗?
  谢玟的目光明澈如水:她是谢童。
  身份呢?
  暂时是,我的女儿。
  暂时?这算是什么诡异的形容。
  谢玟不知道怎么说他会好接受一点,还是说他现在应该告诉萧玄谦这是我的系统,你是我的任务,我是为了不让原著重演、为了完成任务,才怀揣着目的帮你的,这两种解释听起来都不是很美好,而且涉及到比较灵异的部分,他要考虑到对方的接受能力。
  萧玄谦等待不了更久的沉默,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谢玟身上,却炽热与冰寒交织,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随后,他哑声问道:老师跟别人欢好过么?
  谢玟心中一跳,他看着小皇帝上前了一段距离,在对方快要走到面前时,有些情不自禁地牵着童童后退了半步。而对方像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似的,一步步地紧逼过来,谢玟一直退到小楼转角的木窗边,在地板不断的交错响动中,脊背抵到了闭合的窗间,一片坚硬。他沉了沉气息,开口道:我
  你跟那个人,做到什么地步?萧玄谦漆黑的眼眸盯着他道,互许终身?永结同心?
  萧玄谦
  她是为了你才死的吗?小皇帝打断了他,这些问题就像是一颗颗钢钉一样钉在了他的心口,五年前是去江南那一次,还是奉旨监察的时候您爱她吗?
  谢玟知道他目前的疑问,其实不需要一个具体的回答,只是他不问出来,放在心中会憋出病来,所以才一定要当面诉说。就在两人视线再度交汇时,萧玄谦忽然抬起了手,手臂越过他的肩膀这动作太熟悉了,对方十次里有九次都是这么钳制禁锢住他的。
  谢玟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过目光、做出躲避和抗拒的反应,防备着随后可能到来的强迫性禁锢。但对方的手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用力地将那扇紧紧闭合的窗撬开了一个缝隙,一缕冬日的冷意侵入过来,几乎带着刺痛皮肤的冰寒,让萧玄谦被可怕的嫉妒燃烧着、快要熔断神经的脑子得到一瞬间的清醒和舒缓。
  对方的手臂撑在窗棂上,虚虚地环着他,但相比于之前,这已经是非常有距离感、非常令人安心的姿态了。谢玟的后遗症没有发作,他听到萧九疲惫沙哑、甚至有点意志消沉的声音:对不起。
  小皇帝低低地呢喃:对不起,老师我那时候对你太过分了。我应该跟你道歉的,我应该想办法让你原谅我。
  长公主的事就是在那一年发生的,他们短暂又漫长的七年相伴里,竟还有这么多迸开裂隙和伤痕的时刻萧玄谦头疼得怀疑自己要撑不住了,但当他接近谢玟的时候,哪怕是受到爱与妒不断地煎熬,却又重新唤醒求生的欲/望。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确定唯一的关系,他一厢情愿的时候太多,也太久了。
  您会一辈子记着她吗?萧玄谦问。
  谢玟低声道:不会的,我记得最久的人,不是你么。
  萧玄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的手从窗棂上移开,轻轻地绕住了谢玟的腰,低头埋在他肩膀上,乍暖还寒的呼吸在这个静僻的小楼内徐徐地回响谢玟能感觉到对方非常非常难受的情绪,他虽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是知道如何安慰人、关心人,等到小皇帝的情绪平复,才轻轻地道:近来一切可好?
  萧玄谦沉默地凝望他片刻,抬起手似乎想抚摸他的发丝,可是却又蜷缩收回,慢慢放下:老师觉得,我看起来好吗?
  谢玟拍了拍童童的手,让她躲去一边,然后主动牵住了萧九,道:跟我来。
  两人走下楼梯,一直行至牡丹馆冷清偏僻的回廊之处,湖面结了冰,落下一层厚厚的雪。谢玟将萧玄谦带离童童身边,以免小皇帝再受刺激。这冬日的冷风似乎很能使人清醒,令人精神一振。
  郭谨守在楼下,他手里备着一件灰白绒毛的大氅,见到两人下楼便递上去,萧玄谦顺手接过,习惯性地将衣物披在谢玟的肩上,他对老师的身体状况非常不信任,总是怀疑对方有时在隐瞒着某种痛楚、或是某些病症,一旦有一丁点照顾不到,他就觉得怀玉会离开他,会把他抛下。
  谢玟身上已是冬装,如果能让小皇帝安心,那再加一件也没什么。回廊上的雪已经让扫尽了,湖边栽种了一棵红梅,梅树的枝节延长舒展,暗香盈袖。
  刚刚我就想问,谢玟转过头看他,你受伤了?
  萧玄谦的嗅觉常常出问题,尤其是对血气,在经过老太医提醒之后,他其实已经很注意包扎和掩饰了,但在紫微宫熏香之下掩盖着的甜腥味道,仍在靠近时让谢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
  萧玄谦沉默地低下头,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说。
  他不说,谢玟也不想逼他开口,而是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稍微抬起,将银蓝色的衣袖向上撩开,还没等他寻找到流血的根源,就被对方急促地按住了手,萧玄谦被抓着的那只手臂肌肉绷紧,全身都跟着僵硬起来。
  谢玟的手背贴着对方的掌心,他的动作并不强硬,但对方的掌心里却全是汗,被冬日的风吹得瞬息冰冷。谢玟垂着眼帘,轻声道:一个习过武、骑射天下无双的实权皇帝,还会流血受伤吗?
  老师
  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prprprpr吐出四千字。
  第35章 长路
  小皇帝像是被钉在钉在原地似的,身躯僵硬地看着谢玟挽起他的衣袖。
  几重衣袖向上拉起,血气渐浮现。谢玟见到对方小臂上错综复杂的伤痕,最新的那道刀伤缠着雪白的绷带,渗透出点点鲜红,而在绷带的上方,更多陈旧而深切的伤口留在他的身上,如同岁月沙沙爬过时磨出来的疤。
  谢玟沉默地凝视了片刻,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他握着的手腕倏地又绷紧了一分,好似很想抽回手去。谢玟的力道如此轻微,分明一挣就能脱离,可萧玄谦竟然还是没有那样做,哪怕是这种令人难堪的接触,也如同难求的解药。
  谢玟只知道他缠着绷带的这道伤看起来日期很近,可能就是这两天才弄出来的,但他不清楚这个伤口早在一月以前就留下了,本来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但当萧九来到洛都的那一夜,他的辗转难眠和疯狂滋长的渴求,都被金错刀重新压了下去刀尖挑开才长出来的新肉,如此病态、如此难以理解,但发生在他身上,却又熟悉得几近麻木。
  老太医的嘱托付之东流。如果他能一直保持清醒和理智,不生妒、不动怒、不冲动那他也不会让怀玉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他了。
  萧玄谦眉目低垂,没有解释。
  谢玟将他的衣袖放下,却又见到对方掌心里同样没好全的烧伤,这是写字的那只手,萧九每天批复文书奏折,所以这里的痕迹看起来比手臂愈合得慢太多了,处理政事时必然是不断摩挲、按压、没有一刻不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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