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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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镖局押镖的镖队。”陆徜又道。
  “啊?”明舒微诧,很快便问他,“镖队?你怎么看出来的?”
  陆徜道“马车上面,有镖局的暗徽。”
  “你一个人读书人怎么知道这些?”明舒又好奇道。
  陆徜便不答了——幼年贫苦,寡母无力护他,他有好几年其实都在江宁县厮混,结交过不少三教九流,道上的这些事,他心里有底。
  明舒倒不执着,自己又喃喃道“镖有明镖暗镖之分,这镖队押的是明镖还是暗镖?”
  她自问,又自己分析“镖局押镖是有规矩的,论理要派人在外值守放哨,可自打我们走进这里,就没遇见人。这么多辆马车,这镖队人数不少,可客栈里却无声响传出,莫非是遇到了……”她有不好的预感,可又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只斟酌道,“若果真如此,他们运送的货物应该价值不匪,当是……”
  “是暗镖。”陆徜与她异口同声。
  明舒瞪大了眼看他。
  陆徜也好奇——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与他不谋而合,可她是个深闺娇娘,何来这等见识?
  这问题他没问,因为问也不会有答案,她失忆了。却是不知简家经营金器,货物往来都是贵物,少不得请镖局护送,简明舒早就帮家里打点生意,虽没直接接触,但也不算陌生,那些东西就如同算学诗词般,还都记在心里并没忘记。
  这好奇很快就被按灭,两人心头都笼上浓浓不安。
  这间客栈若是黑店,他们住是不住?不住,更大的暴风雪将至,他们又无处可躲。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二人对视,谁也没说话。
  第12章 共患难
  所谓明镖暗镖,是镖局对走镖的两种称呼。插上镖旗,镖号喊得恨不能天下皆知,那是明镖,卖的是道上的面子,镖物一般不是贵货,运送得自然也招摇。与之相反的,则为暗镖。镖师乔装打扮,尽可能的避人耳目运送镖物。一般来说,此类暗镖所运之物多为贵重物品,譬如金银玉石亦或古董宝贝。
  明镖打着镖局的名头,又是普通货物,绿林好汉见了多半要给些薄面,不会下手劫掠,如今日这般占店埋伏在先,早有预谋的,那镖多半是值钱的暗镖。
  这一点,陆徜与明舒已默默达成共识。
  “今夜风雪估计会更猛烈,露宿的危险不比住店低。”陆敞琢磨了片刻开口。
  夜晚风雪更加疯狂,若在室外不被冻死也去半条命,再加这荒郊野外山木甚多,风势猛烈别说石落树折,马车被掀翻都是有可能的,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听他这话中意思,还是打算进店,明舒当即点头附和:“我也这么想的,咱们要如何行事?先探探店内情况?”
  “谁跟你咱们?你给我回马车上去,没我命令不许下来。会驾车不,要是会,就将马车驾到隐蔽的地方。”陆徜压低声音,想了想不放心,又道,“算了,不要你驾车,我随你回去趟。”
  “我不要。”明舒梗起脖子摇头,“我在这可以帮你。”
  “你帮我?你能帮我什么?”陆徜轻蔑地打量她,满脸嫌弃,“快回去!”
  “我怎么不能帮你?”明舒觑了眼他的身后,摇摇手让他凑近才道,“这暗镖既重,护镖的镖师肯定多,看车马痕迹他们来的时间没比咱两早太多,可如今一点打斗声音与痕迹都没有,这伙贼人定然是趁他们避雪无防备之际下了蒙汗药。我们只消找到解药,你将贼人引走,我伺机潜入其中解了他们的毒,便可借镖局之手打退贼人,咱们也有落脚处了。”
  语毕她翘翘下巴,眉间有些得色,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计划。这神情陆徜格外熟悉,十岁那年,江宁府出了桩血案,案发地被当成凶宅,闹鬼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偏简明舒不信邪,兼之年纪尚小,凭借初生牛犊之气呼朋引伴到凶宅玩耍,被看不惯她的孩子恶作剧关在破屋里一夜。他把她背出来的时候,她眼眶通红,嘴里还要逞强,一句软话不肯说。
  后来,她就得了个诨号,简大胆。
  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后,这人慢慢就变了,有了架子,也有了距离,再不做这些荒唐事,成了不折不扣的简家大小姐。
  如今失忆,倒勾出她的旧脾性来。
  “如何?不错吧!”她等他夸。
  陆徜只有眼睛露在外,眸中可没什么赞许,抬手戳她眉心:“净想这些不着调的,你给我回去!”
  “我……”明舒还想争辩,却忽然眼色一变,声音顿小,“有人来了。”说话间她拉着陆徜就往马棚后一缩。
  陆徜也已听到动静,比她更快反手就将她藏在自己身后按着头蹲下。
  踢踢它它的脚步声响起,客栈后面走出两个人,都戴着风帽,裹着厚衣,正经过马棚前的这条小道。
  “咳,啐。”其中一人清了清嗓,朝地上吐口痰,骂骂咧咧道,“奶奶个腿,这冻死人的天,哪个不长眼不怕死的蠢蛋会跑到这荒郊野外。老大也忒小心,这鬼天气还要咱在外头喝西北风放哨,刚才那把血都不够老子热手的!”
  不长眼不怕死的蠢蛋正猫在马棚后窥探着。
  透过木栅栏的间隙,明舒瞧见说话这人正提着柄长刀,刀刃上往滴着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一道,没来由让她打个寒战。
  想来在外头守门放哨的镖师已经遇害。
  “九哥息怒,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大不也是为着安全着想。”另一人劝道。
  “啪”一声脆响,先前说话那人重重拍在这人脑袋上,暴躁道:“你个龟孙子替他说什么好话,他们躲在屋里喝酒吃肉管过咱们没有?”
  “哥哥莫恼,这批肥羊有些来头,哥几个好不容易才诓到这里下了手,可不得谨慎些。等这雪过去,咱们把那贵货一分就能下山逍遥快活,岂不快哉?来来,先喝两口暖暖身体。”那人忙孝敬了一瓮酒过去。
  前头这人劈手夺过酒,豪饮满口后才道:“算你识相。”
  那人谄媚笑着奉承两句,又道:“九哥先往前头去,小弟撒泡尿就过来。”
  两人说着就散了,一人往屋前去放风,另一人自寻地方解手,好巧不巧,就走到陆徜和明舒藏身处的旁边。
  明舒只闻一阵窸窸窣窣解裤带的声音,包裹在头巾里的脸已经发烫,拉着陆徜就想往后退,不想陆徜回头拽住她,默默摇头,无声的目光隐约透出两分笑意,像在逗她。
  她急了,那边已经传来哗哗水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尿骚味散开,隔着两三层巾毯都能闻到,她忍不住用手捏住鼻子,狠狠掐陆徜的手臂——还不走?猫在这里闻臭吗?
  “嘶!冻掉老子命根子了!”那人尿完后哆哆嗦嗦提裤转身,打算离开。
  明舒只觉得眼前一花,陆徜已经挣开她的手,在夜色里如同无声的虎豹般猫着腰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那人口鼻,另一手飞快钳住他的双手往后一扭。待明舒回神之际,那人已经被陆徜拖到了马棚后。
  “别喊,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知几时,陆徜右手已经翻出柄巴掌长的匕首,匕首的锋刃就抵在这人咽喉上。
  这人瞪大眼,慌忙点头。陆徜将捂着他口鼻的手撤回,不想这人竟有点功夫,双手抱住陆徜执匕首的手腕往外推,张嘴就要叫。明舒见势顾不上多想,飞快摸了团雪狠狠塞进这人嘴里,那厢陆徜一脚踏在他小腹上,叫这人松了手,他毫不留情将匕首重重扎进这人上臂再用力抽出。
  一捧血沫飞起,溅了几滴在明舒脸上。
  明舒有些恍惚——眼前的陆徜很陌生,眼底眉梢的戾气狠辣让他判若两人。
  “再耍花招,这刀子就不是扎在这里了。”陆徜低下头,声音冷且厉,“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匕首的刀尖,划到他心房之上。明舒毫不怀疑,倘若这人再的异动,陆徜的匕首会毫不留情地结束他的性命。
  这人疼白了脸,被陆徜彻底震慑,连嘴里的雪都忘了吐,只不停点头。
  ————
  一问一答之下,这人就差连祖宗八代都交代了。陆徜和明舒很快就打听清楚客栈里发生的事。
  有一批从临安来的镖队,受临安大商号陶记所雇,乔装打扮成运送瓷器的商队前往汴京,而真正押运的货物,却是藏在瓷器胆腹内的玉石首饰。这批玉石乃是泊来物,有几件甚至还是要送入宫中的贡品,价值不菲,所以除了陶家自己押运的伙计外,还找了镖局护镖。
  不料陶家一个伙计眼红这批玉石,便心生恶胆,勾结山贼做了内鬼,将行踪透露给河南道上的山贼,又伙同他们在这里设下陷阱,先夺了这过路的客栈,再装成客栈伙计埋伏。也是镖队不走运,半途遇上风雪,就被诓骗到此地,落入这伙贼人圈套。
  镖师常年在外行走江湖,规矩森严,并不吃客栈准备的饭食,借了厨房自己起灶做饭,不想队里出了叛徒,这叛徒在饭食中下了蒙汗药,镖师连同陶家伙计在毫无防备之下,尽数被放倒。
  都是江湖常见的下三滥手段,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差就差在没有发现叛徒。
  “老……老大吩咐我和九哥解决完在外值守的镖师后留在前院放哨……人,人是九哥杀的,我没动手,二位英雄饶命!”这人叫高富,是山贼里头一个小喽罗,怕死得紧。
  “你们有多少人,镖局多少人?”陆徜又问他。
  “我们一共十三人,镖局连同陶家伙计,一共是二十一人。”
  “你们把他们关在哪里?把客栈的图画出来,标在图上。”陆徜边问边从衣襟内摸出随身带的纸笔扔在地上,又抬头看了眼明舒,刚要说话,明舒已心领神会。
  她从腰间掏出火折子,拿掌护着点亮,学着陆徜模样冲高富恶狠狠威胁:“快画,慢一点儿姑奶奶我要了你的小命。”
  “……”陆徜默。
  高富颤微微蹲在地上,拿舌头浸润笔尖,三两下就画出粗陋的客栈布局图。
  “要是让我们发现你撒谎,咯……”明舒熄灭火折子,横掌在颈前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高富忙道。
  陆徜又是一阵无语,很快把注意力放到布局图上。
  明舒又问高富:“我问你,蒙汗药的解药在哪里?”
  “解药?”高富想了想,道,“在……在老大身上。”
  明舒皱眉。解药在山贼头目身上?这可不好办。
  陆徜记好客栈布局,转而望向明舒,瞧她愁眉不展的神情,风帽下的唇微微翘起,一掌劈在高富后颈将人打晕。高富应声而倒,明舒差点跳起来:“你为什么打晕他?”
  “因为我问完了。”陆徜要的信息都已经收集到了。
  “可我没问完!解药还没着落,你难不成想单枪匹马救人……这是……什么?”明舒话没完,就见陆徜指尖挂着个香囊晃到自己眼前。
  “解药。”陆徜答得简单。
  明舒一把纂下香囊,一边打开一边惊奇:“你为什么有解药?”
  陆徜弹她眉心:“江湖上的蒙汗药左不过就是曼陀罗制的睡胜散之类,被吹得玄乎而已,用甘草等药所制的香丸可解。”
  从江宁到汴京路途遥远,他怕路上出差子,防身的东西也准备了许多,这解药就是其中之一。
  “可这数量也不够吧?” 清凉香气传出,果然提神醒脑,明舒隔袋估了估数量,道。
  “镖师身上必定常备解药,此番不过着了叛徒的道一时疏忽而已,救醒几个让他们自救便可。”陆徜已经考虑周全。
  明舒怨道:“那你不早说?”
  “事态紧急,哪有功夫和你废话?”陆徜边说边从她手里夺回香囊,从中捻出一颗香丸,趁她说话之际弹入她唇中。
  明舒下颌顿收,只听陆徜沉声道:“我的大小姐,你不是说要帮忙?含住别吞,救人的活交给你。”
  那声“大小姐”,被他唤得透骨酥。
  第13章 黄雀
  明舒猫着腰跟在陆徜身后,小心翼翼地绕到后屋沿着外墙靠近关人的房间。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担心害怕多点,还是兴奋刺激多点,只听到心脏怦怦作响,浑身血液像要燃烧般,外界的严寒再无法冷到她,然而陆徜的背影像道遮风挡雨的墙,莫名让她抛开担心害怕,同时愈发亢奋。
  按着山贼画的图,两人猫腰蹲到那间房的窗根下,陆徜一回头就看明舒晶亮的眸子,跟点着两簇小火苗般,那个闯凶宅的小人冷不丁又闪过脑海,那时的她也有同样的眼神。
  真是不怕死的女人,也不知怎么生的肥胆儿,别家女儿见了都要腿软的事,她倒好,非往上凑。
  他一掌按上她的后脑,让她凑近自己,小声叮嘱需要注意的事。
  明舒听得很仔细,淡淡的甘草香从她唇间透出,随着她呼吸的气息钻进陆徜的风帽。
  他略微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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