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 余烬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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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人来人往,擦肩而过的繁华在眼底留下痕迹。夜幕降临,闪烁的红绿灯与广告牌交相辉映,伴随长长的车轮摩擦声以及人群的谈笑声。
  广场上有许多年轻的少年玩滑板,装备都很齐全,互不相让地彼此炫技,在平滑的地面上飞扬起眼花缭乱的弧线。
  这里的生活平静而绚烂,如同夜晚的烟花,盛放过后的余烬尽染安宁,同时隐含着对未来的期待。
  卞笙看得发呆,“扑棱棱——”,倏而,几只白鸟的翅膀忽地掠过眼前,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视线不由得被吸引过去,她定睛一瞧,原是对面停留了一群鸽子,一些大人和小孩纷纷半蹲着喂食,有的孩子甚至看着它们兴奋地又叫又跳。
  出于惊喜,她加快脚步跑过去,也蹲下身逗了逗鸽子。它们见了人也不躲,都温顺地任她手掌抚摸,纯白的羽翼摸上去柔柔软软,像是不经意扫过心尖。
  “柏楠,带吃的了吗?”隔着人群,她朝另一边的男子大喊。
  人声太喧闹,柏楠一时没听清,向她回喊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吃的吗?”她声音不由得加大了几分贝,“我想喂鸽……啊!”最后一个话音还未出口,突然一股喷泉劈头盖脸溅到身上,瞬间淋了她满身。
  刹那间,斑斓的灯光交错着层层叠叠地亮起,映出她无比窘迫的脸。
  原来是七点了。
  广场上的喷泉在此刻准时启动,偏偏她就站在两道喷口之间,于是便毫无防备地遭了殃。
  她这条长至脚踝的绿裙子全部被淋湿,紧紧裹在身上,头发也湿了个透,肆意地如海藻般披散下来,恰好遮住此时她最尴尬的部位。
  “哇,快看,这个阿姨好像从海底宫殿里逃出来的人鱼公主!”
  骤然,有个小女孩正玩耍时不经意瞥到她,顿时夸张地指着她叫起来,张大嘴巴喊着,一副惊奇的模样。
  这下许多人的视线都随之投向她,脸上无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股令人窒息的社死感立时扑面而来,让她尴尬地恨不得抠个房子钻进去。
  “别着了凉。”终于,救星般的声音钻进耳朵,随即身上多了一件白色大衣,下摆几乎到了自己的脚踝处,却带着主人的体温。
  暖意侵袭,她偏过头,看见路灯与月光下柏楠清晰分明的侧脸,
  人说灯下看美人,这话总是不错。
  ——他长得实在完美,白皙的面孔、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唇,还有那双澄澈得宛如深邃湖泊的眼睛,仿佛黑夜里的月光,皎洁而纯净。
  “我说你不清醒你还不信,都能把自己淋成这副样子,连小孩子都不如。”见卞笙发愣,他不禁勾唇笑起来,吐出的字句却尽是数落,“我有这么好看?”
  “你长得像极了我熟悉的一个人。”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才意识到不对,慌忙闭了嘴。
  他没说话,或许是被广场上悄然放起的音乐盖过了。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走过路过没遇过/回头转头还是错/你我不曾感受过/相撞在街口,相撞在街口。”
  天色黯淡,星星却在发亮,随着风的吹拂像是在眨眼睛。
  夜晚的空气泛出清冷的凉意,瞥过四周,木棉花如同盛放的火焰,即便在黑夜里依旧闪烁耀眼,在枝头活跃着生命。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蓦地,她被这句歌词触动,似乎心间的某处地方被拨动,一下子念念不忘。
  听着她喃喃自语,柏楠不由得微笑:“在想什么?”
  “在想一个人。”她下意识回答。
  “对了,咳咳,”不等他开口,她便立刻转了话题,指向不远处的一排餐厅,“我们去哪家解决肚子问题。”
  柏楠迅速隐去笑意,提议道:“铁板烧?”
  “行。”
  两人落了座,服务员很快端了柠檬水走过来,礼貌地邀请扫码点单。
  她有些不适应,柏楠便拿出自己的手机,“想吃什么?”
  “我随意。”
  “我记得你不怎么会吃辣,现在还不会吗?”
  “试试吧。”
  菜品依次端上来,放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顿时扑腾勾起了食欲。
  “想喝点什么吗?”柏楠询问她。
  目光扫过菜单,顺口道:“长岛冰茶吧。”
  “你怎么还是喜欢喝酒。”
  卞笙闻言一怔,随即说:“你还记得啊?”
  清亮的眸子瞬间看入她的瞳孔:“你一直都喜欢沾酒精,少喝点。”
  不过本性的爱好刻在骨子里,哪能劝得动她,卞笙当即不置可否地一笑,往自己的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大杯,又给他也倒了一杯。
  浅蓝与粉红混合出奇异的色彩,荡漾在眼珠里像一场漂浮了许多年的幻梦,难免让人看得有些恍惚。
  几杯酒下了度,她又开始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时竟口无遮拦起来,不再有所顾忌。
  “柏楠,其实我都知道。”大着舌头说话听上去闷声闷气的,但柏楠还是听懂了。
  “你知道些什么?”
  “正常司机在迎面相撞时,都会下意识把方向盘朝自己这边转,这是出于人类的自救本能。但你不是。”她也不知自己醉没醉,醉了吧,又能说出条理这么清晰的话,说不醉吧,她又把这句憋在心里好几天的疑点终于问出了口。
  他不动声色地挑眉:“那我是怎样?”
  “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第一选择是救我?”她沉下气,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瞳孔里结了层雾蒙蒙的水烟,“我想要你的诚实,你到底,还记得我吗?”
  她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不想此刻他的面色很茫然,看向她的眼眸里抹上若有若无的疑问:“我当然记得你啊。”
  随后他仰脖喝了口酒:“我们做了多少年的朋友,小学时你暗恋的男生名字我都记得,难道要再提醒你一遍,来证明我的记忆力没出问题?”
  “别说了别说了。”卞笙慌忙止住话头,“我手指头不小心被刀割破了。”
  原是刚才他在说话时,她漫不经心地用餐刀去切牛肉,许是心里一惊,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抖,割到了左手按住餐叉的食指。
  皮肤上顿时划了一道口子,看上去明明是清楚可见的伤痕,却没有半点血滴渗出来。
  “疼吗?”柏楠关切地问,眼底划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
  “能忍。”
  她仓促应答了句,本想用纸巾包扎一下,见没有出血,便也作罢。
  这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哭声,虽然音量不大,但已足够清晰地传入耳朵里。
  柏楠也听到了,诧异地顺着方向望过去,而后又看向卞笙:“好像是你那个好朋友。”
  “姜念念?”她连忙站起身四处张望,看见角落里一个穿着浅黄的女生正趴在桌子上,看不到表情,只能从她的动作和呜咽声上判断出她在哭。
  “我去陪她喝杯。”卞笙拎起自己还未喝完的酒瓶,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姜念念对面悄悄坐下。
  后者感觉到有人过来,慢慢抬起头,发现卞笙真诚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她给姜念念的杯里倒酒,轻松问道:“有压力还是分手了?尽管说出来,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念念动了动嘴唇,盯着面前被风不断吹起的餐巾纸,嗫嚅着说:“论文不会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这事把我们姜精英难倒了?”
  “何止是这个,陈教授一直让我改论文,这要改那也要修,整天叨叨麻烦死了,这学校,还读个屁啊,再多呆一天我迟早要被送精神病院去了。”大概是越想越气,姜念念本身也是个暴脾气,当即不禁义愤填膺地抱怨,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真是活得恨不得去死。”
  她似乎急需发泄,双手揪扯头发,用嘴上大声重复的方式表达自己强烈的情绪,“我本来以为快毕业了苦日子就算到头了,没想到现在这日子还是这么难熬,前途渺茫得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在哪里,将来去工作我都为自己老板感到遗憾。”
  在她抱怨时,卞笙始终没言语,只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我还觉得我就是个废人,除了到点吃饭按时睡觉,此外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用实验和项目论文来填充一下时间好欺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结果更给自己添堵,一堆堆破事朝我涌过来,提醒我不过就是个制造垃圾的活人。我真的活得毫无意思了,这两天我老是站在实验楼那个天台花园往下看,可又怕痛不敢跳,到这时候又开始惜命了。”
  她举杯就往喉咙里拼命灌,似乎不把自己喝醉不罢休,然而越是越想醉,偏偏却越醉不了。
  “小念念,你想想咱们毕竟都活到现在了,都闯过那么多难关流过那么多眼泪,此刻白白没了命不是很吃亏吗?自己过得开心才最重要嘛。”卞笙语气轻松里带着深深担忧,可姜念念全心扑在面前的酒瓶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语调的异样,“你的想法太正常了,虽是有些偏激,但可能就是当代大学生在夜深人静回想过去设想未来时的常态,谁不是对将来充满迷茫呢,总不能集体失去希望啊。”
  “我也盼望过未来的生活,可我实在不想当受996压迫的社畜,那样的日子晦暗而没有半点光明,但我又不知道除了那条路,到底还能怎么走。你还记得我那时跟你说,好羡慕能经常旅游的,老子也要去原野,要去什么挪威峡湾,欣赏欣赏手机里头的风景。”
  谁没伤感过呢,多少人总认为格子间太小,盛不下他们想要的非洲苍阔辽远的茫茫原野,北欧白雪覆盖与莽莽绿荫并存的浩丽峡湾。
  可低头,总有白花花的表格在等着自己去填,摞成一沓的任务躺在文件夹里等候ddl,那些公路梦想和天涯漂泊,都剩在想象的缝隙里。
  最多只能时不时再拿出来感叹一番,唉,远方真大,脚下太小。
  “其实,我觉得把那份对原野峡湾的期待保留在心里,把它化作生命里每一份鲜活,就这样生机勃勃地面对着现实,也未必不可以。”卞笙边安慰她边想,或许也算是没白活了这许多年,看事情也算是透彻了。
  “老卞,说得好!”姜念念到底是少女心性,摇摇晃晃地继续倒酒,继续灌,直到撑得半点也喝不动了。
  时间不停地随着酒瓶变浅而流逝,姜念念倒还好,卞笙却已不知不觉上了头。
  她满脸通红,身体半伏在桌子上,说的什么话自己大脑也判断不了了,哪管姜念念听清多少。
  全身燥热,似乎额头都在冒汗。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手臂捞进怀里,随后轻轻地抱起来,迎面越过夜晚清寂的风,以及淡淡的柑橘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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