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得失皆自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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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言怔怔的看着门。
  那声音早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是他恍惚之下的错觉。
  可,真的是错觉吗?
  他目光空洞。
  若没看见这里,没听到这声音,他或许可以继续安慰自己他们应该都过的很好,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应该放下,
  可现在……
  那是魂音,也是将死之语。
  如同古战场上那似有若无的嘶喊,是执念至深者濒死前的最后心语回响……
  他是忘了,忘了名字,忘了声音,忘了所有的一切。
  可有些东西,终究是抹不掉的。
  他骗不了自己。
  无数光影自他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闪过,又似乎什么都没出现,只剩下空洞洞的虚影……
  死了,
  还是惨死在这里,
  谁干的,
  …汪臧海?
  其他人呢,都怎么样了?
  也如这般横死在了哪个角落?
  …还有他,真的会安静躺在张家古楼吗?
  一抹血红逐渐沁入了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
  张言抬手摸上了门扉,突然想起来很久前看的一句印象极深的话:
  人一生的缘分如丝盏一般稀薄,放入酒杯中,酒都不见满溢,就这么多了,理得清就理,理不清,往后也就没有再多……
  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就这么不甘心呢?
  张言惨笑起来——
  放下?
  放不下!
  他从来不怕死亡,而他最怕的,现在已经在他眼前出现了,
  不管到底是谁干的,你赢了。
  哪怕都已经过了,我也要把剩下的一切全部找出来,挫,骨,扬,灰 。
  所有相关者及其直系,一个,都别想跑。
  同一瞬间,原本毫无存在感的气流疯狂发出警报:
  [警告!警告!您即将再次失控,请立即停——]
  它直接被禁了。
  张言收起所有情绪,整个人越发淡漠而苍凉,仿佛一座即将雪崩的冰川。
  除了那双愈加暗沉血红的双眼,这一刻的他,似乎又变回了当初的那个青言子。
  他回头看了眼远处,取下了剑缰套在手上,用手掌在剑身上抹了一把,将之横插在了门前,其上猩红的光泽一闪而逝,
  张言推开了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尘封了数百年的浓郁而怪异的香气铺面而来。
  于此同时门内的所有东西也随之显露在他眼前:
  一座放有一张黄纸的空石台,一座丹炉,和,分别倒在丹炉前和对侧墙边的两具漆黑的,几乎就在尸变边缘的赤'裸'干尸。
  随着奇异香风的临及,张言的身体迅速浮现出了一道道青紫色的妖异线条,暴露在空气外的皮肤血管青筋也开始向外充盈凸起,甚至不住的颤动,仿佛有小虫子在里面爬行,
  不到半分钟,原本谪仙一般的身影就变得狰狞而可怖起来。
  像一个怪物。
  [警告:您的身体即将溶解或异化,灵魂将随之受到严重影响]
  [灵魂死亡时,本品将同步陷入寂灭]
  他脑海里的气流猛然震颤起来,一道道讯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已经被关掉的板面内:
  [药毒已激活,身体即将失去行动能力甚至崩溃]
  [行动倒计时:4分26秒]
  [崩溃倒计时:4时58分19秒]
  [警告:您的行为正在加速身体崩溃,身体彻底崩溃时,损害将不可逆转,并于1小时内将化为尸水死亡,可由灵魂主导在崩溃前开启异化]
  ……
  [请在具有行动能力时尽快离开毒源或在崩溃前选择自主异变,也可选择取回原有力量镇压毒素并离开该世界]
  [肉身死亡倒计时开启:
  剩余时间:5时56分11秒]
  [请立即停止现有行动,保存并延长行动时间,寻找或炼制解药]
  可他依旧毫无知觉般的缓步向前,
  看都没看石台上那张泛黄发脆的纸,
  张言径直越过了石台走到了那两具尸身前。
  不用猜他也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明白香味源头就是这两具尸身,是专门针对他的药毒,可是,那又如何?
  解药没就没了,何况这毒,比起真正的原版来,真是,差远了。
  他勾起了个略微僵硬的不屑笑容,打开被无视许久的面板,扫了眼上面的时间,5个小时,足够他完成接下来的事情了。
  他定定的看着这两具尸身,眼睛仿佛透过了身体,看见了里面残存的魂魄,
  张言轻轻伸出手,想要触碰什么,可伸到一半却又触电般的收了回来。
  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
  我只想送你们离开,然后查清楚究竟是谁干的。
  不惜一切。
  [警报:您已失去行动能力,开启紧急强制交易,度化任务进度条清空,开始清除毒素]
  [清除失败]
  [身体支撑时间延长]
  [崩溃剩余时间:6时59分31秒]
  在身体彻底僵硬前的最后一刻,他一正道袍下摆,盘腿坐了下来,划破双手指尖并结出一奇异莲花印,以鬼音低声念起了一版奇怪的度魂经:
  “……昔始青天,碧落于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度魂。
  无量上品,诵之渡人,诸天遥唱,万帝设礼,以己护魂,是为我真,河海静默,山岳藏云,魂无失散,魄无丧倾,日月停景,璇玑不行,群魔束形,鬼精灭爽,回骸起死,无量度人…以我之庇凝命魂…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
  [警告:您正在违背天地规则强行使用禁——]
  张言理都不理,甚至没有一丝心思分于其上,彻底封禁了这团气流。
  随着他越发微弱干涩的声带震动,逐渐转变为紫黑色的血液流淌至地上,结成了一枚枚造型奇异的字体,一直延伸凝结环绕至两具尸体身边。
  道道几不可见的灰白之气自尸体和四周虚空中凝结而出,逐渐在半空中形成了两道若隐若现的灰白色虚影,
  张言有些眷恋的看着这两道虚影,终究还是闭上眼继续结印念诵起来——他身体已经僵硬,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接下来那些禁忌之术的继续。
  在张言闭眼不久,那两道虚影却开始微微颤动起来,甚至连带着地面上干尸的手都颤了颤,他们似乎想要下来,想要告诉他什么……
  可执着的向丹炉和张言周身盘旋了几圈后,随着张言声音的持续和地上诡异阵文的运转,它们如同受到什么牵引一般,终究还是逐渐隐没于虚空,飘向不可知之地。
  随着灰白影子的消失,张言有所感的颤了颤眼睑,似乎是想睁眼笑一笑,但是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强行控制着双手改变了印法,手尖已经停止滴落的血液顿时如同受到牵引一般猛烈流向地上向四周辐射,
  原本年纪的面容顿时开始慢慢衰老,其他地方更是肉眼看见的枯槁起来——
  “以灵为媒,载营魄报一,业已归乎,命至虚极守静笃……”
  同时,地上原本就诡异的纹路随之变得越发复杂妖异,甚至一眼看去都会让人眩晕不已。
  只瞬间,周遭空气微微震颤起来,似乎有景物在迅速倒退,又仿佛毫无变化,
  “……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
  气血津引,溯源寻根,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以痴以嗔,以欲以求,
  回光查死,白骨观人,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驱邪缚魅,为我观真
  劫仞渺渺,见因见果
  ……”
  倏忽间,似乎有光影流转,地上的血纹路亮起妖异黑光,
  他周身场景开始迅速虚化,如重叠一般浮现了另外一个如同复制体一样的光景,其内的光阴开始以一瞬百年的势头迅速倒退,
  直到地上尸身死后那一刻。
  当年的事情清晰的展现在他眼前:
  他们不是被正面拼杀而死,而是被人远远的以毒气耗死的,原本山洞里除了他们的尸体,门外还另外有16个人,13个活着,三个倒在地上。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中年人,在命人收走了两具尸体上的连带染血的法印在那的所有东西后,提笔写了一张字条挡住了原本应该存放药匣的凹糟,
  等其他人布置好了针对他的毒药,便依原样关上了大门,但却没急着离开,只与其手下交谈了几句,
  那人对着门站了好一会,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恍惚甚至犹疑,但又很快恢复过来,平静无声的以唇语对着门道:
  “师父,走好。”
  ……
  ……杀他们设局的,真的是你啊,汪臧海。
  张言原本翻腾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心头只微微划过了一抹嘲讽就再无痕迹。
  望着周围走马灯一般的各式影像和离开山洞的身影,张言心如止水,无悲无喜,默默再次加快了影像速度,
  不是他不想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法术不够强大看不了,
  而是他没时间看了。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
  一是在于它术成条件无比苛刻且代价极大,不论成不成都施展不了第二次。
  二就是术成之后的不可逆与威力强大。
  可法术本身能看的再长再细又如何?
  张言看了眼自己所剩时间,还有5个小时他就要彻底消解了,
  以因果之术牵出所有涉及的人物势力甚至直系后代这只是要做的第一步,
  他必须在尽力缩短禁术时间的前提下抓紧找到他真正想看的。
  随着心念转动,影像闪烁越发快速,以包括在外接应的四人在内,最后活着离开这座山的剩下8人为起点,人事,子孙,死因……
  他们接下来的一切因果都开始迅速闪现并蔓延,就像一张越拉越大的网,形形色色的人事身影走马观花的纷纷浮现又消失,并且越来越快,
  他首先找向了这一时期的张家族长,第二十三代张起灵。
  也是,他失约的人。
  张言凝眸,在周身不断变化的场景人物中寻找起来,他必须要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
  虚幻场景流速再度放缓,
  影像中,他靠在墓碑旁轻轻对着墓碑轻笑道:“媳妇,可能还有半年,我就得下来陪你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可得替我保密啊,对了,我之前是不是忘告诉你了?我把你没编完的那绳子编好了,你礼物也是我礼物嘛,反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现在就差送出去了,也不知道放哪里他才看得到……”
  他靠在墓碑上好一会没絮叨,表情也不再带着笑,“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你走了之后,青岩我也弄丢了,那小兔崽子现在也老学着青岩的样子板着个脸,族里也好像回到了老样子……没想到我们这样的人,居然也有缺时间甚至想它再多点的时候,幸好我忍住了,…我怕被你骂,怕见到青岩他会认不出我,然后直接把我斩妖除魔了……我要是真死他手上,他最后知道了肯定要发疯的……
  媳妇,我觉得我好委屈,你们都跑了,就剩下我了……”
  ……
  “他们都说他已经死了,找不到了,因为他是药人,真死了根本不会有尸体留下,可我总觉得没有,如果你在也一定这样觉得吧?…有件事,我谁也没说过,也谁都不知道,现在也告诉你好了…,当年我去跟爹交班的时候,青岩其实也在,密室里正一本正经的跟我爹说他一死就要尸变,他等着超度……,那大概是我爹一生唯一一次翻白眼了吧?…也因此,我手里不用染上我爹的血…偏偏外面没一个人发现他早就跟着我爹进了禁地,那样近乎鬼神的人,怎么会死呢?”
  “……不过说他丧人性倒是真真的,居然还好意思留言如果不在也不要找他,当他死了就行,你说多过分?多过分?每次想到这我都觉得要是找到人了我一定要好好修理他,给他下些绊子,可惜,到底没机会了……你还记得吗,从前他在的时候老是把目标放成仙上,其他看也不看,为人做事冷的能掉冰渣,你跟他讲理他都能来句天道禁忌里没这条,可没把你我气死,后来好容易改了,我还乐了好一阵……,可现在,我觉得我改主意了。”
  “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去到地下,希望那里只有你和老弟他们,没有青岩,他连送我走都没做到,还好意思在地下等我?我也不求多了,死前看不到他,那就只能等他回来年年送我们一杯酒了,不然我可不认他这兄弟……”
  他没有再说话,少见的呆呆静默着,最后看了眼天色,才站起身轻轻道
  “我要走了,……如果时间能倒退就好了,你也在,他也在,那帮小兔崽子也都好好的……只要他能好好的,能活着,我宁愿,他是离开这里去成仙了。”
  ……
  张言眼神苍凉,他闭上眼,没有再看下去。
  活着,成仙?
  禁术一出,天地难容,一身道基彻底崩溃,更不会再有轮回。
  不说他早已放弃的成仙,就是得道他都没可能。
  更别提,他接下来还要立下第二个禁术,等两个禁术全部施展完毕,哪怕没有这毒,他也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灰飞烟灭。
  ……这些他一个都做不到,连去看他都没可能了。
  张言下意识想深吸口气,吐出内心的复杂,只是,在浑身禁术与毒素的束缚之下,他的身体已经做不到这些了。
  影像里的光阴再度加速,只瞬间就来到了那人死亡那刻。
  他在张家古楼最深处的房间里与新的24代张起灵接了班,彻底闭上了双眼。
  新的张起灵在他的尸体前轻声发誓:“你不要担心,我都会记得的。”
  ……
  影像恢复了原本的高速变幻,
  影像前的人也彻底无悲无喜。
  时间流速还在加速,
  转眼就来到1680年,张家由盛转衰的真正节点——
  汪家与内鬼开堤坝水淹泗州古城,第24代张起灵被刺杀。
  族长的信物青铜铃铛被埋,张家一切只有族长才知道的真正秘密随着24代张起灵的死亡而全部埋葬,传承中断。
  ……
  同年,25代张起灵被赶架上任,由于传承缺失过多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新的族长无法真正控制整个张家,族长的权利旁落。
  张家信仰也开始动摇与偏移,最后在有心人的挑拨下,由张起灵本身渐渐变为了长生……张家走向末路。
  时代变更,张家越发人心涣散,
  ……龙纹石盒的骗局进入了急需稳定族内人心的张家核心视线。
  一场天大的闹剧与骗局就此产生,
  因为这个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成为了那个龙纹石盒里的“圣婴”……
  骗局在几年后的祭天典礼上被圣婴的“老师”拆穿,
  那个原本像神一样被封闭保护着的‘孩子’,从神坛上高高坠下,瞬间跌落进泥沼,成了采血的工具。
  外敌,内乱,自相残杀,张家原有风气荡然无存。
  已经再无法控制张家的25任族长被自己原本的族人刺杀,死在了拿回青铜铃铛的路上,当年被淹没的泗州古城地底,大量直系一同死亡。
  外家彻底全部失去联系,分家四散而去,剩余直系族人也在各种争斗背刺中彻底死亡。
  烂到根子上的张家彻底崩溃瓦解。
  只剩下无数苛刻义务的族长之位被所有人避之而不及,
  “ 一个要命还没用的位置而已,这样的族长谁要当!”
  “就让那个3000年的孩子来做族长吧,他最适合了!”
  “他不是圣婴吗?让那个骗子扛起张家做个替死鬼好了!”
  ……
  最后,在一众鄙夷目光下,一个遗忘了当年一切的孩子背对着所有人,沉默的接过了象征族长之位的鬼玺。
  “从今天起,你就是族长,张起灵。”
  ……
  “真是,一群越活越蠢的猪……”
  张言闭上眼,颤了颤枯瘦麻木的指尖,
  画面戛然而止,彻底定格在了手捧鬼玺转过身的张起灵身上。
  看着影像里这道稚嫩而沉默的身影, 张言最后竟有点想笑——可笑的笑与嘲笑的笑。
  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他大概已经哈哈的笑出了眼泪: “张家还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最后都成这样了,还能有个你成为族长顶缸……他们要是知道后面会成这种祖宗都不认识的鬼样子,也不知道是会痛哭流涕的感谢你帮他们撑住了这张家的最后脸面,还是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自己清理门户……”
  “这些玩意要放当年……”
  原本已经在心里笑出了眼泪的张言突然沉默起来——没有当年,那已经是回不来的历史了。
  人不是那些人,真正的嫡支已经死绝,张家也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张家。
  真要说还剩什么些微联系,那就只有这个最后的族长张起灵了。
  非血脉最浓者,非全族最强者,非心性最坚韧者,不可为张起灵。
  只是张起灵只能是他来,可他却不一定要做张起灵。
  张家欠他的。
  他也应该感激他,如果不是当初他身上那独属真正张家人的血脉气息作为引子牵着,
  他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记忆,大概率的结果只会是看场戏,完事拍拍屁股随便混进一个道观窝着,然后修一辈子道,等最后得道走人,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都不会发现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张言定定看着这个定格的影像,之前他这么觉得,现在依旧这么觉得,以后也不会改。
  就是还不了了。
  影像时间线很快再次流逝,等再次回流到现在,这个禁术就会结束了,而因果牵连之下的所有人也将彻底梳理完毕。
  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张言并没有继续往下看,而是单独抽出了另一个人的因果线——张家虽然结束了,也亡的不冤,但是你依旧别想跑,到你了,
  汪臧海。
  想起之前影像里一闪而过的汪臧海留下各种算计后手的情况,张言目光森然,不管你躲在了哪,现在又还剩多少后手,你的一切,都该死。
  只是,汪臧海已经死了,早在他回这个世界之前,就死了个彻底。
  直到因果术结束,已经看到了汪臧海结果的张言依旧目光怔然,
  杀他的,是他没送出去的那份礼物的原赠送对象,元三。
  他的肉身长生计划早在六百年前就被元三下毒毁掉了,而留有他记忆的丹药后手同样也没落得好。
  被早就等着这个后手被取出那一刻的一只禁婆给毁了。
  那个禁婆,依然是元三。
  在发现张家没有来联系甚至救她出去后,她还是没有选择主动逃出去,而是放开辟邪珠彻底融合了尸蟞丹成了禁婆,在那座幽暗的水下苦苦撑了六百年,只为了等一个机会,做一件事——彻底弄死被汪臧海藏起来的后手。
  她等到了——在吴三省齐羽他们纷纷进入海底墓并开了后殿棺椁时,她等了六百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齐羽倒进了后殿棺椁之中。
  ……
  张言的下来是个彻底的意外。
  她真正等待的,其实是一个结果——就在跟齐羽一模一样的吴邪身上,
  确认吴邪不是齐羽,更与汪臧海没有一点沾染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汪臧海彻底死了,他在外面的一切后手都不会迎来最后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得偿所愿的她选择了死亡。
  她不想死张言手上,但也不想随随便便死其他人手里,
  ……来自张家族长的审判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族长,要是当年我就知道你是族长就好了,…死前我就一直在连累自己人,没想到死后也这样…真的很抱歉啊,但能死在家里您的审判上,我也算是,回家了吧…谢谢你,对不起…”
  溃散前的最后一刻她环住了张起灵“不要告诉青岩哥我是谁……就告诉他我放下了,你会为你的族人保守秘密的吧?我叫元三,张家外家元三,相公就是你们家景易,今天回家了。”
  ……
  一丝逆血从张言嘴角滑落。所有画面逐渐消散于无。
  原来是她…她差一点,就死在了他自己手上……
  怪物……,他也许真的是个怪物吧……
  他们一个没落得好,就他活着了。
  一片寂静中,张言挣扎着掐动了最后一个禁术印决:
  “……咒命违人道,不入天理侧,故无法施为,然昔我近神,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若存若往,足蔽天机,神力相抵,命数相盖,以因结因,以命咒命……”
  “ ……弟子魂魄,五脏玄冥,皆入此祭,以身换亡……诸身性命,皆了于此因。”
  “ 今以张青岩之名咒命于此,至我死刻,凡与此地尸身因果身份所系者,亦皆亡。”
  一道像双生花一般的黑色纹路在张言心口出缓缓浮现,这是单向的连因同命咒,等他死亡那刻,这道禁术就会正式完成。
  他是怎么死的,那被他特意连到身上的,当初入山围杀的那20人的直系及现在依旧为汪臧海当年的谋划而奔波的还活着的所有汪家人,都将以同样死法一起死去。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张言最后看了眼自己生命剩余,还有两个小时,他就会化为一摊尸水。
  再有两个小时,一切都结束了。
  整个洞室都平静下来,只有地上猩红混黑的血色纹路依旧在无声流转。
  或许是环境,又或许是情景,他突然想起来很久前的那些经历。
  他曾经其实不姓张,他真正的父母并没有给他冠姓,而是叫他求雨——求上苍下雨。
  因为他出生的那刻,他所在的那旱了大半年的村子里,突然无故下了场小雨。
  可是称他为求雨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是雨神,老天也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名字而改变天象,
  改变的只有周围人日益无理智增长的失望和迁怒,
  所幸国'家统治还算稳固,勉强维持了最基本的社会秩序,没让村子彻底失去最后的理智。
  但此后近一年村子里也再没雨落下,这并不是个例,村子所在的省份甚至相邻外省也同样缺雨无水。
  由缺水连锁引起的饥荒迅速弥漫开来。
  不过第二年刚过,他就被卖了出去。
  原因很简单,缺水和贫穷,这种情况下出生的他并不被欢迎,甚至是个累赘,如果不是刚出生时正好下来的那场雨,他可能就被直接扔进了山沟。
  最重要的是,他样貌最好,那是连长时间的饥饿与缺水都无损的好颜色,可以卖的价钱可以说是全村最高。
  交易因此完成的十分迅速。
  没人知道,他其实生来就有宿慧。
  虽然记忆与其他婴儿一样是白纸一张,但却是生而知之,观而自明。
  离开村子的那天,他安静看着自己的父母因为卖他时对方附赠的一桶水泼了小半而与前来收他的人贩子发生了激烈争执,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被卖出的现实,
  实际上由他自己来看,也同样觉得放弃自己才是最优的做法,
  只要卖掉一个就可以让家里其他人有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呢?
  果然,人贩子还是成功再次讲好价格,带着他离开了,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其他,他离开时,村子连着身后的大山那一片,再度下起了一场小雨。
  听着身后的狂喜欢呼声,襁褓里的他无悲无喜。
  那抱着他的人贩子倒是有点稀奇,对着另外一人道:“奇了,难不成那老婆子说对了,是这孩子邪性?刚一出来那边就下雨,幸亏走得早,不然我们准备的水都要不值钱了。”
  不过这伙人贩子也没得意太久,带着他的第三天,他们就被人报警抓了——
  一对长相和条件最多只能称端正和普通的夫妻却带着一个极度漂亮却明显消瘦且一直不哭不闹极度安静的婴儿,谁都觉得有问题。
  ……
  他很快就从警'察局被转进了孤儿院。
  由于当时各项规制和领养条例并不全,那时的院长或是出于同情,将他留身边好生养到了三岁,之后老院长转职离开了,来了一个新的院长,
  新的院长并不喜欢他这样冷冰冰得跟木头一样的孩子,觉得看着太丧气。
  但因着好样貌,他很快就被一对夫妻领养了,说实在的,领养后的那两年大概是他出生以来甚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过的最好的时候了,
  在那一家里,他被跟姓为张,叫张言。
  言,就是希望他能多说点话。
  因为本身经济条件好,他们甚至让他上了幼儿园,以精英教育的模式请了私人幼教来家培养各种乐器技艺。
  只是,这种日子在他6岁时还是到头了,因为他的养母怀孕了。
  他们开始害怕养子在家会对因为心里不平衡而对他们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也觉得多了一个这样的养子会侵占他们培养这个亲生孩子的原本资源,甚至更多无法言说的原因。
  张言看明白了他们所有顾虑和忌惮,主动提出可以回孤儿院。
  他的养父母迫不及待的同意了。
  “等你的小弟弟或小妹妹出生了,我们会再来看你的,言言你到时候可就是哥哥了,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弟弟或妹妹啊。”
  “嗯。”
  因着心里那些不可言说的尴尬,他们没有把他送回当初那家,而是另外一家,那是一家转手了好几道的私立孤儿院,
  他真正的悲剧从这里开始了,因为那是一家藏有黑色利益链的孤儿院。
  一伙握着一卷邪术残本,妄想以人练丹长生不老的邪道疯子看上的他的资质,将他连同另外十二个孩子全部从孤儿院里买走带到了一座山上关了起来。
  名为做药童,其实是做人丹材料进行实验的药人。
  他们并不是这里的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
  可能是自己命太硬,同一批甚至上下几批,那么多孩子,最后只有他一个是真正全部撑下来,并且真的出现了效果的。
  在他身上,那伙人试出了配方。
  就差真的拿人入药了。
  ……
  那伙人舍不得立刻用他这唯一个百无禁忌的好苗子。
  所以,他们陆续又买进了好几批孩子制作药人,进行了无数的实验……
  张言目光沉沉,
  但那时的他其实对此并没有太多感觉,
  从出生起,他已经看了太多太多的人事来去,之后六岁就进来这里做了药人,所有的善恶是非观在他那根本就不存在。
  连同自己的生死命运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其他人到底怎么样呢?
  无善亦无恶,无悲亦无喜。
  众生皆草木,我亦是。
  ……后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救我。”
  他又想到那句微弱的声音,那是放风的时候,遇到的事。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药人很久了,
  因为他的血让人满意,且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作用,所以他被换了一个不再是阴暗地下的独立房间,有时还能拖着锁链放放风。
  那声音是地下一个活下来的小女孩隔着铁栏门发出的,
  这座深山里的人间炼狱中,每天都有孩子求救嘶嚎,比她更微弱或是更凄惨的声音也有很多,但她是不同的。
  他终究不是真正的普通孩子,
  只看了这一眼,张言就知道了她另外一个身份,她是,当年那对养父母的亲生孩子。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样流落到了这里,可她身上的气息跟那对父母身上的同出一源。
  同样,他也清楚的明白了另一件事,这个小女孩已经不行了,她能活到现在,是生生硬熬下来的,早已到了极限,血液也并没有多少作用,也就是所谓的,失败品。
  看着那已经浑身发泡溃脓的女孩,他明白,或许下一次试药的时候,就是她的死期了。
  张言拖着锁链就要转身离开。
  “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言言你到时候可就是哥哥了,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弟弟或妹妹啊』
  『嗯。』
  张言闭上眼,终究停住了脚步,看了眼困住那女孩的铁栏门上的大锁,平静而漠然道:
  “等我两天,两天后我送你出去。”
  他确实有办法救她,只要,付出一些代价。
  两天后,张言递出一枚药丸让那女孩服下后,放血腐蚀了铁锁——在这两天中,他的药血已经全部化为了毒血。
  随着血液不断流淌,气息随之扩散,周围闻到味道的人纷纷开始倒地,四周原本嘈杂凄厉的地下监狱渐渐的再无声息。
  张言伸出没被划破流血的左手,想牵那女孩出来,那孩子却瑟缩着倒退了一步,
  他看懂了那女孩眼里的恐惧,平静的收回手,淡淡道“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女孩怯怯的应了。
  几步后,他的衣角被人扯住了,“对不起,哥哥,我刚才只是有点害怕……”
  “嗯,没事。”
  因着血里那毒的威力,连地上的草木都开始枯黄,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畅通无阻。
  张言把那女孩送到了一处山崖,小心蹭了一点点血渍在她衣角上,就没有再跟上去,“你绑住这跟绳子,下到崖底,顺着里面的小路走,那是附近药农采药的路,走到底就是那药农家,他最近两周都不会在这附近,家里也不会有人,你去他们家里偷电话打,然后躲在那就行,记得不要跟这所有人打照面,他们会抓你回来,知道你父母电话吗?”
  那女孩望着他,点点头,
  张言点点头,不再多说,“下去吧。”
  “哥哥你不走吗?”
  “不走。”
  张言看了眼他们到这里的一路上的明显痕迹,冷淡拒绝了小女孩所有的极力劝说和邀请。
  ……可他到底没能把那女孩真正送出去。
  在即将回到那座牢狱的路上,他看见了正迎面向他走来的一个道士。
  他挑的,明明是那些邪道出去的时间,
  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回的这么快?
  为什么这人会对这毒全无影响?
  没有人给他答案。
  那道士什么都没做,
  只是挥袖朝张言撒了点药粉,张言就整个人都动不了了,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见到张言倒地,那道人笑了,“不愧是唯一一个所有试药都活下来的人,李道说的没错,你确实妖邪的紧。”
  他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张言的脸“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但是没用的孩子,人丹都成功了,又怎么会没有制住你们这些药人的法子呢?人都有命数,你再邪又如何,依旧只是个药人,你保护不了任何人的,没有药人能出得了这里,这是你们的命。”
  “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是个老人了,应该很清楚没用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你杀的这些人这次就算了,我们也会想办法恢复你的血,保住你的小命,但是,没有下次。”
  命?
  要这命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头一次,他想换个活法。
  当天晚上,为了杀鸡儆猴,给他一个记性,被抓回来的那个女孩死了,
  她在他面前,被活煮了。
  “救我…”
  但是那个时候被特意以铁链锁住的他,已经救不了她了。
  张言目光沉沉,
  为什么人会这么恶心?
  恶心到他想毁了一切,
  他想杀人。
  迟早有一天,他会这里杀了所有人,
  一个不留。
  后来,他的血被那伙人再次稳定住了。
  再后来,那个自称是自己伴生品的东西来了……
  那天下午,他屠了山,将整座山上的所有东西全部付之一炬,却信错了人。
  ……
  他被自己唯一信任的人推下了火炉。
  再后来,他也终于从那人口中知道了当年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无他,有那人通风报信罢了,——只是因为他动手前的那一时善念。
  那人说他是被家族里其他人骗进来的,他们想他做药人死在这,他信了,给那个被关在一间屋里大吼大叫的人留下的一枚解药并开锁让他逃了出去。
  将真话说一半的往往都是弥天大谎,那人就是这样。
  他错了,除了药人,能出现在那的所有人,都是冲着长生药来的,包括他们带来的半大孩子。
  他彻底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可是那又如何呢,终究回不来了……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已经过去。
  本以为这个世界会是新的开始,没想到,只是见证了他又一次的食言。
  “我的错,我来晚了。”
  “我总是迟了一步。”
  “以后不会了。”
  上回烧了山,这回,也只能拉着那些人一起陪葬了。
  没了汪家后,他们应该会过的很好吧?
  三个人的身影一闪而逝,张言收回所有思绪,闭上了眼。
  一切都要结束了。
  此生得失皆自尝,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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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非常非常长……
  因为咕把好几章番外的东西全部缩进这里了,
  这章信息量其实有点大,亿点点细节那种,
  基本上是对言言整个前半生情况和整文的张家,小哥大背景的描述,还有填上前文的亿点点小坑,
  后面正文像这样对言言事情整篇幅的描写应该就不会有了,
  会很快回归正道的,
  虽然从整体来看这里有点小重要,
  但素,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就可以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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