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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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惯来坐不下、静不了的炎鸣神君安静跟在绛儿身后已有两天,只有打人没有伺候过人的炎鸣神君在那位苗启青好心人的耐心帮助下,终于能跟上绛儿的节奏,虽然偶尔把纱布包得太紧,勒得病人叫痛,但他总算能够跟绛儿说上话。
  今日的出诊甚是顺利,绛儿至傍晚时分便收拾医箱,在苗莲莲的邀请下吃了晚饭。
  任景没有再请她去吃饭,他不是傻子,他虽不知道那日醉酒后说了什么。但他清楚心里那点龌龊念头,也看出那位战神是为了小大夫而来。
  炎鸣神君下了凡仍是我行我素,没应承过一句任景,管你什么大将军就是天帝都管不着他。
  眼见绛儿收拾医箱跟着苗启青走了,他拖着落寞的背影,往附近林子里去,捡起根根枯枝,宛若捡起他破碎的心。
  他这几日跟在绛儿身边帮忙,并非只是收获了她的几句话,而是开始理解她。
  无论谁看到苟延残喘,目中却闪耀极强求生希望的人都会为之动容。
  他开始懂得凡人的苦难,开始懂得绛儿对伤病之人的悲悯,开始懂得她那一双手挽救无数生命的伟大。
  炎鸣神君想起方才有一个凡人握着他的手,目中闪着热泪,口里说着感激的话,他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样感激过。
  他的眼里突然看到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那凡人身上穿的棉衣简直算不上衣裳,寒风一吹,四面灌入。
  帐营里每一个人都抱着手蜷缩在角落里颤抖,重伤的人躺在木板上几近抽搐,不知那难忍的痛苦是因为伤,还是因为无法抵抗的寒冷。
  生来就是上神的他,身聚六界优渥的他,从前怎么会留意过这世间百态的哀痛与无奈。
  他把自己化作一个寻常凡人的来回营帐和林子之间,感受天寒地冷,捡回一趟趟枯枝,燃起一堆堆火,送给每一个人温暖。
  暗夜寒风,冰雪沾湿破旧的棉袄棉裤,如墨的黑发染上点点白霜,他的整个人都浴在天地风雪之中,踽踽独行。
  绛儿就是看着这样一个结冰覆雪的人站在门口,银衣红发变成了破袄黑发,威震六界的炎鸣神君变成了一个孤独飘零的凡人,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为了她做到这一步。
  “神君……”绛儿情不自禁站起身,情不自禁拥抱他。
  天寒地冻之中炎鸣神君都没有抖过一下,这时他痴念的声音在耳侧,他渴求的拥抱就在怀中,他抑制不住的颤抖,冰冷的心复火一般热起来。
  一身霜雪簌簌落下,化作一江柔情,藏着他的最深切的爱恋。
  他深深回拥,诉说出他最痛彻心扉的悔恨,“绛儿,原谅我好不好?”
  “嗯。”绛儿低声回道,神君的身体还是这样火热,神君的心还是这样有力的跳动,神君还是把她抱得这样紧,这样珍重。
  她还是很爱神君,神君也还是很爱她。
  *
  苗启青最近总觉得那位叫董绛的男人打着帮助神医的旗号,背地里对神医心怀不轨,他决定义正言辞劝他趁早收了这条心,远离神医。
  他盯着董绛那个男人正给神医擦汗,目光温柔似水,苗启青义愤填膺,他决不允许有男人这样亵渎他最敬爱的神医。
  老实了一辈子的苗启青团团转了半天圈子,也想不出怎么把董绛赶离神医身边。
  苦恼地拍拍额际,看来只有找他聪明伶俐的姐姐出马。
  苗莲莲得到消息,中午时分立刻请蒋神医和董绛过来吃饭,打听虚实。
  其实她觉得不用打听,听听董绛这名字,这分明就是“懂蒋”,可不就是对蒋神医怀有图谋不轨之心!
  她“呸”地一声,一个大男人能多懂同为男人的神医,神医也只有她这种温柔小意的女子才能懂。
  苗莲莲摆好饭菜,敛起豪放惯了的举止,如临大敌又满心期待地等着两人到来。
  苗家姐弟准备了一肚子威逼利诱董绛离开神医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宣告失败了。
  他们正齐齐瞪大双眼,看着蒋神医和董绛手牵手走来。
  苗启青抢先愤然道:“看!姐!蒋神医这么善良的人居然被他这小子骗了!”
  苗莲莲登时就抄起家伙往外冲,她五岁时就把欺负她弟弟的大小孩打哭过,拿枪弄棍一通胡打对她来说绝不在话下。
  气势汹汹冲出来,横眉怒目看到董绛手上系的精心编制五彩绳时,她瞬时像被倒空的麻袋萎靡下来,高扬起的拯救纯情少年的正义锄头跌落在地。
  居然是……两厢情愿、两情相悦的两个男人……
  绛儿见苗莲莲突如其来的一番架势,又急急转变,看到躺在地下的锄头不禁疑问:“莲莲姐姐怎么了?不是要吃饭了吗?又准备去后山挖菜?”
  苗莲莲木雕泥塑似的盯着她不回答。
  董绛,当然就是炎鸣神君,看到苗莲莲受伤的眼神,便知道绛儿惹了朵花儿的芳心,占有欲上来了,侧首在绛儿柔嫩的侧颊“啵”地亲下一口。
  亲完不忘想瞥向苗莲莲得意洋洋宣誓主权。
  苗莲莲如遭雷击,呆呆挣挣地站着一动不动,目中的闪过的情绪极其精彩。
  绛儿忽遭炎鸣神君当着人的面亲了一口,羞得推开他的脸,低声道:“有人呢。”
  不禁看了眼苗莲莲的反应,只觉神君不顾场合就和她亲密吓到了别人。
  她虽扮为男儿身,那只不过是方便待在军营治伤,并没有身为男人的自觉。哪里会想到苗莲莲对她会怀有爱慕之心,男人喜欢她,她都察觉不出来,何况是个女人,她当成姐妹相交的女人。
  苗启青惊得跳了起来,他敬爱的神医……是、是断袖……
  但他没有苗莲莲那般震惊,不久就平静下来,断袖就断袖,蒋神医依然是他见过最好的大夫。
  绛儿觉得今日他们姐弟俩怪怪的,但她无暇思及缘由,神君在她身边手脚总痒得不行,她应付他已分了心神,何况她还正事做。
  跟着神君入座,绛儿从苗莲莲送给她的小荷包里取出八钱银子,这是两个月入重伤兵营的军饷,她拿来无用,但听说二钱银子就足够人间平凡人家生活一个月。
  苗家姐弟甚是照顾她,且他们家里还有一位老母亲,遂将银子交与苗启青。
  苗启青连连拒绝,神医救了他的命,他谢还来不及,怎么拿他的辛苦挣来的银子。
  绛儿塞给他,笑道:“就当是饭菜钱,白吃白喝我可不大好意思。”
  苗启青立即又塞回去给绛儿,正色道:“神医对我的恩情怎么是几顿饭菜能报答的。”
  炎鸣神君见他俩推来拒去,心想凡人大都爱财,怎么这苗憨憨看起了穷得叮当响也不愿接受小草的钱。
  只听苗憨憨道:“神医家中无人,还是留着吧。”
  炎鸣神君恍然,原来是替他的小草考虑,眼见小草很想把钱给苗启青,遂亲昵地揽住绛儿的肩头,对苗启青道:“我有钱,她有我养着,你放心拿。”
  苗启青怀疑的目光打量炎鸣神君的破衣破裤,哪点都不像有钱的样子。
  他还以为蒋神医和他在一起是图他那副难得的皮囊。
  苗启青随即又否定,不,尊敬的蒋神医不会这么肤浅。
  几人推脱间,忽响起还在门外呆愣的苗莲莲的声音:“娘,你怎么跑来了?有啥事你请个邻居来说一声就行。”
  “唉哟,我老听阿青说恩人神医,想来看看孩子。”苍老的语声由远及近。
  绛儿听说是苗莲莲的母亲,赶忙站起身相迎,只见一个五十年纪上下老妇人,身着洗得发白的棉袄,踏着一双老棉鞋,健步如飞地走到两人面前。
  左手挽起炎鸣神君,纳罕地打量,赞声道:“好俊的小伙子。”
  转头右手握住绛儿,上下注视,叹声道:“好水灵的娃娃。”
  瞧向苗启青,问道:“不知哪位是神医哇?”
  苗启青连忙向绛儿和炎鸣神君介绍,道:“这是我母亲。”
  绛儿立时见礼道:“见过大娘。”
  苗启青向他母亲道:“娘,这位就是救了我性命的神医,他是个好大夫,救了我们营里许多兄弟。”
  苗大娘听了,粗糙的一双老手紧握住绛儿,老泪纵横,连连道:“好!好孩子!阿青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他爹也能有这命……”
  苗莲莲忙拦住苗大娘,道:“娘,在神医面前提这个做什么。”
  绛儿听着,苗大娘虽未把话说完,但她心下有了猜测,他爹或许是病死,或许也是上了战场伤受后无人救,总之早早死去了。
  苗大娘擦擦眼泪,朗声笑道:“不提,不提。”
  余光扫见桌上摆的冷饭冷菜,遂握着绛儿道:“好孩子,今日跟大娘家去,大娘给你们煮好吃的。”
  说完,绛儿只见苗家姐弟的目光期待地注视着她。
  她微一沉吟,暗衬今日还有没有病人需要她一定要去看,确认没有后,方点头答应。
  苗大娘就住在永林镇,行没半个时辰便到了家,所以苗莲莲才会去军营去厨娘。
  动乱时代,居住在边境的平凡人家,没有哪里比去不受敌兵侵扰入内的军营安全,而若是兵败整个北境的百姓都会受难,无人可逃。
  处在连年发生战争边境的永林镇,家里有人能够进入军营领军饷,便算是过得不错人家,何况是家里有两个人在领军饷,苗家在永林镇过的日子比之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家实在已经算是不错。
  苗大娘做出一桌不错的饭菜。苗家人都很懂得感恩,为了感谢神医对他们家男子的救命之恩,鸡鸭鱼肉全都不吝摆上。平常他们决计不会吃得如此奢靡,只有过年时才会有这么丰盛的一桌菜肴。
  这是绛儿下人间以来最有胃口的一次,炎鸣神君见她吃得开怀,他也很给面子地就着饭菜吃了一大碗米饭。
  几人围在一桌吃饭,苗莲莲看到炎鸣神君对绛儿的亲昵神态、亲密动作,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
  苗大娘看在眼里却从未露出怪异之色,如常说笑,她已是个老人,老人见过的事情总比年轻人多一点,何况她这一辈子过得实在不算平静,对什么事情已不会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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