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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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攸宁笑着打了句岔,恐她再说,忙端起碗吃起了馄饨,皮薄肉多,还混着猪油的香气,她原本还不饿,这会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几分馋虫,弯着眉眼冲人笑,“好吃。”
  李嬷嬷就坐在一旁,笑着看她,时不时说一句“慢些吃”,想到先前半夏同她说得那番话又忍不住皱了眉。
  顾攸宁余光瞥见她面上的表情,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明白道:“半夏都和你说了?”
  见她开了口,李嬷嬷也就没藏着,点点头,“两个丫头也没说错,您也不能总为着小少爷让着那头,免得日后二夫人做事越发过分。”
  想起她回府时的情景,即使已过去三年,还是忍不住气得发抖。
  她是在顾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就出府了,她女儿天生弱症,说话做事都费力,丈夫又不靠谱,夫人怜她便给了她一大笔银子放她出府,顾家刚出事那会,她女儿刚走,她自己也跟着大病了一场,等后来知道顾家出了那样大的事,当即就和她那个混账丈夫和离回来了。
  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个时候顾家出事,夫人又跟着没了,府里那些人闹腾的不行,走得走,逃得逃,还带走了夫人大半财产……说来也好笑,偏那些闹腾的人全是东院的。
  等她回来后就只有空荡荡的东院,以及坐在廊下,抿着唇抱着小少爷的姑娘。
  从前天真烂漫的姑娘,那会就像是没了魂魄一般,喊她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除了死死抱着小少爷,她什么都不做。
  她不信若没有徐氏的授意,那群人敢这么过分,即使顾家没了爵位,可想整治一些奴仆,又有何难?大周律法那么严苛,直接把那群人的身契往官府一送,看他们不乖乖把东西送回来,也就见姑娘和小少爷不懂事,才哄着骗着又纵着那些刁奴,这才闹到后来那种地步。
  “您的婚事……”
  李嬷嬷看着身侧曼丽的少女,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心,三年守孝已过,她就怕二房会拿捏姑娘的亲事……
  顾攸宁听到这,握着汤勺的手一顿。
  她似乎是沉默了一瞬,而后才放下手里的汤碗,看着人说道:“嬷嬷别担心,我若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我。”白衣少女在灯火下的身形十分纤弱,可那张曼丽的脸却带着别的女子没有的坚韧和傲气。
  她握着李嬷嬷的手,继续道:“姬朝宗这事,原本也是我自己不要的。”
  “姬家那样的门第,能搭上自然是好,可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恩典就庇护我和小满一辈子,与其这样,倒不如给了顾婉……”夜里的风越来越大,而顾攸宁的声音在这样的风声中,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如今我们有了二房的把柄,日后他们行事也得掂量着些了。”
  顾攸宁说这番话的时候,看着烛火在灯罩中轻轻摇曳,她唇角向下抿着,似是有些厌弃这样的自己,可最终还是偏头朝李嬷嬷的方向露了个笑,“这不是挺好的吗?”
  “小姐……”
  顾攸宁轻轻笑了下,握了握李嬷嬷的手,拦了她的话,“夜深了,嬷嬷去歇息吧,我也该睡了。”
  等到李嬷嬷退下,她却没有立刻去歇息,而是又在椅子上坐了半晌才起身,寂静暖室中,烛火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顾攸宁就这样独自一人,一步步朝里间走去。
  第10章 舍得
  翌日。
  顾攸宁和顾承瑞坐在一起吃早饭。
  刚刚吃完,翠荷便掐着时间到了,她是徐氏身边的红人,且不管四喜心里是怎么看二房,又是怎么看她的,可真的见到面,还是得规规矩矩喊人一声“翠荷姑姑”。
  请人稍候后,她打了帘子进去同顾攸宁禀了一声。
  知道翠荷过来,顾攸宁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好似早就猜到了,仍端坐在椅子上,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嘴角,倒是半夏和顾承瑞皱了眉,半夏原本正在收拾碗筷,听到这话便停下动作,蹙眉道:“她来做什么?”
  顾承瑞虽然年纪小,却是个聪慧的孩子。
  尤其这几年家里的变化让他变得成熟了许多,这会他便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顾攸宁的手,那双和顾攸宁长得颇为相似的眼眸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里头涌动着藏不住的担忧。
  知道他在担心。
  顾攸宁笑着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柔声哄道:“没事,你先去里面写字,过会我来检查。”转头又吩咐半夏,“你带小满下去。”
  半夏点点头,擦了擦手,牵着顾承瑞先去了里间,等人走后,顾攸宁这才同四喜说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翠荷便进来了,她看了一眼屋子,见只有顾攸宁一个人,眼神微微闪烁下,面上倒是一点异色都没有,规规矩矩朝人问了安,便笑着说了来意,“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顾攸宁也不问找她做什么,只是点了头,语气如常地说道:“走吧。”
  她没有带丫鬟,只身一人往外走。
  倒是来传话的翠荷见她这么好说话,心里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怎么,跟着人出去的时候忍不住朝人看过去。
  这世道也真是够变化多端的。
  早些年,谁不知道他们府里的二小姐最是傲气,平日里一根马鞭一身红衣,比那些世家的公子哥还要张扬。
  偏旁人就爱捧着她。
  尤其是那些少爷公子,即使挨上一顿揍也要把另一边脸凑过来。
  哪想到这才三年的光景,竟被磨成了这样的性子。
  还真是够令人唏嘘的。
  顾攸宁知道翠荷在看她,却没什么反应,仍是目不斜视地朝西院那边走。
  顾家在京城也有百年的光景了,在大周还没建立的时候,顾家就已经存在了,只是那会的顾家也不过是个普通门第,后来大周第一任皇帝登基,顾家出了不少力,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起来,赐了爵位,又被天子亲赐了府邸,搬到了这满地勋贵的乌衣巷。
  这之后,
  顾家的地位越来越高。
  在顾九非的父亲,顾无忌还在的时候,直接把旁边的府邸也买了下来,因此如今没了爵位的顾家,若论占地在乌衣巷还是最大的。
  雕梁画壁、亭台楼阁……
  放眼望去,没一处不精美。
  就这样走了两刻才到西院,门前丫鬟见她过来忙朝里头禀了一声,顾攸宁垂眸等了几息的功夫就被迎了进去,不比她那头空荡荡的,徐氏的屋子可谓是华贵无比,暗色织金软布帘,黄花梨木罗汉床,还有八仙过海的白玉屏……
  其中还有不少她熟悉的物件。
  可她就像是没看到似的,敛着眉穿过屏风。
  “宁姐儿来了。”徐氏正在看账本,听到声音忙抬了头,不等顾攸宁请安便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顾攸宁也没坚持,喊了一声“二婶”就被人拉着坐到了身旁。
  丫鬟上了茶水糕点就下去了,等到屋子里只剩她们两人,徐氏拉着顾攸宁的手,笑道:“总想着和你说话,偏巧我整日忙着,总抽不出时间,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想着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又问人,“你那可有什么缺的,丫鬟、婆子都够用吗?”
  顾攸宁垂眸道:“劳二婶关心,人和东西都够用。”
  徐氏看她这般,突然叹了口气,“宁姐儿如今和我是越来越生疏了,你从前什么话都同我说。”说着,她面上又流露出几许难过的表情,“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没护住你阿娘的东西。”
  “可那阵子你阿娘突然没了,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上上下下全靠我一个人操持。”
  “我也没想到那些刁奴竟能做出这样的混账事。”
  她咬牙切齿,话里带着愤恨,“后来等我替你阿娘操持完丧仪,再想去追究的时候,可时间隔了这么久,那群人早就不见踪影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倘若顾攸宁还是从前那个顾攸宁,只怕早就被人哄得信了。
  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了,她不会信,却也不会像从前那个讨不到糖果就要闹的小孩一般,嘶声力竭地去揭穿别人的真面目了。
  千人千面。
  她也终究不是从前的她了。
  “婶婶这样说,却是折煞我了,”顾攸宁抬起头,柳眉轻蹙,一副惶恐不已的模样,“您是我的长辈,我岂会怪您?当初的事,原也怪不着您,您替母亲操持那些已经够忙了,我又岂会如此不懂事?”
  纵使知晓顾攸宁这三年变了许多,可真的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徐氏心里还是有些惊诧,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似乎是想看透她的骨子里在想什么,面上倒是半点不显,仍扮她那副好二婶的模样,“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她似乎松了口气,突然又压低嗓音,问,“宁姐儿,二婶今日找你过来除了说体己话,还有一件事想问你。”见人侧目看来,徐氏便盯着顾攸宁的眼睛,问道:“昨儿个你有没有去过那个山洞?”
  顾攸宁直截了当道:“二婶是想问,我有没有救过那位姬大人吧?”
  徐氏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眸光微闪,袖下手指也跟着轻轻握了起来,“那阿宁,你救过吗?”
  顾攸宁也没瞒她,点了点头,“那位姬大人的确是我救得,山洞里的那堆柴火也是我放的。”
  “还真是……”徐氏变了脸,“昨日你大姐醒来就和我说了这一件事,我想着昨儿寺里也就咱们一家人,阿昭和筠姐儿都在禅房,那么也就只有你了。”
  “这可真是……”
  她松开顾攸宁的手,在屋子里踱起步,而后又回到罗汉床上,握着顾攸宁的手,似乎是挣扎了许久才开口,“你大姐原是好心,见那姬大人躺在那,火堆也灭了,便想着帮帮人。”
  “谁想到,竟会变成如今这样。”
  顾攸宁看着徐氏,“二婶想说什么?”
  “阿宁……”徐氏突然红了眼眶,抓着顾攸宁的手哽咽道,“二婶想求你,这事,你能不能不要同旁人说,若是只咱们家看到也就罢了,偏偏被寺里的僧人和姬家的人都瞧见,如今你大姐损了清白,日后若不嫁给那位姬世子便只能除了头发去庵子里做姑子。”
  顾攸宁突然沉默下来,她看着徐氏,良久,那双纤长浓密的眼睫也跟着垂了下来。
  徐氏这次是有求于她,见她这幅模样也没有丝毫办法,还得忍着不满继续恳求,“我也知道这事委屈了你,可如今事情走到这一步,二婶也只能求你了。”她说着就站了起来,一副要下跪求她的模样。
  “二婶这是做什么?”
  顾攸宁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她,“您快起来!”眼见徐氏屈着膝盖,怎么都不肯起,她轻轻咬着唇,最终还是咬牙道:“我,我答应您便是。”
  “真的?”
  顾攸宁点点头,把人扶起来,抿着唇轻声说,“我跟大姐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去做姑子?”
  徐氏听到这话,眼眶咻然又红了,她握着顾攸宁的手,哑声,“我就知道阿宁最是心软不过,这事是二婶亏欠了你,你放心,二婶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她说着便让人先等下,然后起身往里头走,须臾,捧着一只盒子走了出来。
  “小满的身体,我和你二叔也心疼。”
  “可咱们家到底不比以前了,陛下虽然留了我们的性命,但以前那些俸禄和田地可是都收了回去,你二叔每个月又只有那些俸禄……”徐氏叹道,“我和你二叔也是真的无能为力。”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眼中呈现出挣扎的神情,但最终,还是咬牙放到了顾攸宁的手上,“这是二婶自己的体己钱,你且拿去,不拘是给小满买药还是你们姐弟买些吃的用的,都凭你说了算。从下个月起,我再把你们姐弟的月银多加十两银子,你看,这样可好?”
  顾攸宁缺钱,很缺。
  即使她如今和惟芳斋的掌柜有定期合作,但小满的身体即使有金山银山堆着,也是不够的。
  她先前那番踌躇犹豫就是想在徐氏这要些报酬,因此这会看着这只盒子,她也只是垂下眼帘,沉默一瞬后,轻声说道:“谢谢二婶。”
  徐氏见她收下,眼中闪过几许讥嘲,若是叶氏知道她的女儿如今可怜到这种地步,不知该作何感想?面上倒是什么都没有表露,仍是亲昵地拉着人的手,然后说起今日喊人过来的主要目的,“那阿宁你能不能和二婶说说你是在哪找到那位姬世子的?”
  “免得日后姬家问起这些,我跟你大姐答不上来。”
  ……
  两刻钟后,顾攸宁提出告辞。
  翠荷重新进去伺候,眼见徐氏靠坐在罗汉床上,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替人揉着太阳穴,“二小姐都说了?”
  “东西都拿了,她敢不说吗?”徐氏语带讥嘲:“不过这样也好,收了东西,我的心里也踏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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