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和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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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佩华的问题让乔榕措手不及,她极快地否定,却没有为自己赢得多少信任。
  成年后,付佩华一直都对她抱着鼓励交友的态度,不论爱情友情。“一辈子太短了。”她说,“虽然不一定总是好的经历,也不一定总能等到好的结果,但是参与和体验不同的事情很有意义。”
  她还说,“不要像妈妈这么傻,几十年一晃,好像都浪费了。”
  那时乔榕刚刚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有了男朋友。
  付佩华对于男朋友其人并不感兴趣,也没问他长什么样,读什么专业。
  乔榕以为她可能只是把这叁个字当成了抽象概念,或者已经直接被看成了一段经历,后来才想明白妈妈的态度正好说明了她对自己了如指掌,以及对自己的眼光充满信任。
  不排除她也可能是不想深入了解任何与感情有关的细枝末节。
  乔榕觉得自己让妈妈失望了,所以她没有告诉她这段感情是如何草率地结束,只是在假期回来的时候交代了一声:“我分手了。”
  付佩华没有特别意外的反应。她支开锦榆,问,”是不是被欺负了?”
  乔榕说没有。
  她又把“是不是”换成了“有没有”。
  乔榕摇头。
  付佩华对自己成功的性教育很满意,之后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几年过去,她重新拾起对乔榕感情生活的关注,问她暗恋的人是不是她工作的同事?
  “我没有喜欢的人。”乔榕第叁次说这句话。
  付佩华睨了她一眼,笑得神秘兮兮,笑了一会又开始叹气,仿佛为她莫须有的感情生活分担着压力。
  乔榕额角冒汗。
  -
  订阅的杂志按周送到,多数时候是乔榕骑着小电驴去驿站拿,偶尔付佩华出门办事就自己取了。
  这周她也说自己顺路,中午回来,乔榕被车尾一团巨大的不明包裹吓了一跳。
  她去接应,付佩华脸蛋红扑扑的,流着汗,精神却很好。
  “你哥哥给你寄了东西。”她停好车,解开绳子。
  乔榕不自然地说,“你去休息,我自己来吧。”
  “我不累,他从来没寄过东西,我倒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其实他前段时间寄过。客厅桌子上的各色零食有一大半来自乔维桑。付佩华没问,乔榕没主动说。
  她们在走廊剥开严密的包裹,一层又一层,到了最后的布袋,乔榕已经大致猜了出来。
  一只巨型玩偶。
  淡淡的玫瑰香味。
  她和付佩华盘腿坐在地板上,瞪眼看着歪歪斜斜坐在中间的呆萌大熊。
  “原来他有这种爱好。”付佩华说。
  乔榕想,应该是他觉得自己有这种爱好才对。
  付佩华起身,膝盖碰到了玩偶。
  “扑通”一声,毛绒绒的怀里滚落一片深色,停在乔榕腿边。
  古色古香的方形木匣,看起来很沉。
  乔榕捡起来,费力掰开严丝合缝的盒盖,愣了半晌,爬起来叫住了她。
  乔维桑给付佩华买了一只籽料手镯。羊脂玉油润细腻,打磨得十分精致,没有杂质的表层散发着浅淡莹润的月白色光辉,套在她的手腕上赏心悦目。
  付佩华面上不显好恶,但是试过之后就没取下来。
  玩偶被乔榕抱回了房间,棕色的毛皮柔润光亮,两只眼珠子是深褐色的水晶,除了脖子上的蝴蝶结丝带,身上没有其他装饰。
  乔榕把它横倒,比她的体型大上一圈,适合搂着睡觉。
  她在玩偶的脖子后面,被领结挡住的部分发现了“哥哥”两个字。
  臭不要脸。
  她把脸埋进娃娃胸口,大口呼吸玫瑰香气,等到脑袋被熏到飘飘然,她拿起了手机。
  “那么贵重的手镯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寄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半分钟后,“不贵。”
  “我是学工艺美术的,不会这点眼光都没有......所以你就花叁十块钱寄来?”
  屏幕上方长久显示“正在输入”,随后突然中断。
  “我花了六十块。”
  乔榕:“......”
  她怀疑他删除了一些内容。
  乔维桑:“你的玩具熊很重。”
  他的言辞在乔榕看来干巴巴的,犹如对着一棵树发表评论:“看!那棵大树好大!”
  乔榕回复道,“再重也没你重,而且比你软,比你可爱。”
  “嗯,还没我靓,不会闪到你的眼睛。”
  乔榕:[发火][发火][炸弹]
  -
  乔榕觉得自己和乔维桑的关系好像进入了一种冷淡又暧昧的平衡态。
  她吃着他买的零食,睡着他送的玩偶,回应着他偶尔发来的消息。再正常不过的兄妹关系。
  除了这家伙偶尔发过两张勾引意味很明显的照片——不是那种刻意脱光了,或者是咬着衣服下摆的风骚自拍,而是他头发凌乱刷着牙,随意举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一张的粗糙记录。
  他穿着衣服,连半裸的情况都没有。
  乔榕之所以会将此认定为诱惑,是因为他的衣服似乎永远都穿不整齐,不是太薄了勾勒出肌肉形状,就是下摆皱巴巴地卷在裤腰里,露出一截人鱼线。
  她觉得自己想歪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往往能够发现他的裤子有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他敢把焦点放对位置,可能就是妥妥的黄图。
  她全部收好,和以往那些偷拍照放在同一个私密相册里。
  相册名是宝贝鉴赏。
  乔锦榆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是一幅被模拟考透支的状态,嚷嚷着自己肯定考不上,并且痛心疾首地表示已经做好去开挖掘机的打算。
  他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方式幼稚又直白,付佩华一开始懒得搭理,后来打击他说,“我记得你哥哥高考的时候好像没这样要死要活,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乔榕举手发言,“我也是。”
  乔维桑的名字有奇效,乔锦榆从此再不说有关挖掘机的话题,打鸡血似的充满干劲,为了节省时间,吃得也越来越少。
  眼瞅着瘦了一大圈,乔榕说,元旦请他去市区大吃一顿,想要什么都可以。
  乔锦榆没有表现出她以为的兴奋之情,又一次回家,他私底下对乔榕说,“他想我年底去缙安。”
  乔榕说年底你还没放假。
  “他这次特别坚定。”乔锦榆蹙起眉,“而且他还问我,你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乔海合肯定知道自己辞职了,乔榕对此不抱怀疑,只是他突如其来表现出的关心让她迷惑不解。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做很多家务,还在山里画神像。”
  “......”
  乔锦榆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他听了之后评价你不务正业,还假惺惺的关心你的心理健康。”他觉得好笑似的,“然后我跟他说,你以前从来没关心过她,就算姐姐真的看空一切想出家,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吗?”
  乔榕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听我说完就急了。”乔锦榆把中性笔拍在了试卷上,“他问我你大学是什么专业,说要帮你安排工作。”
  “你跟他说得太多了。”
  “不用担心,难道他又真的当回事?”乔锦榆满不在乎,“我就想让他急一急。”
  可是这次,乔锦榆一语成谶。
  接到电话的时候,乔榕刚洗完澡出来,迎面撞上捧着牛奶杯的付佩华。
  “榕榕,最近生活方面怎么样?”
  乔海合的声音一出来,她就开始肉麻。
  “和谁打电话?”付佩华问。
  乔榕面无表情地掐断,“应该是打错了。”
  过了整整半个小时,当乔榕趴在大熊身上的时候,电话又来了。
  “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对方所处的环境很安静,以至于乔榕能听出极其轻微的,声带衰老的痕迹。
  她说很好,只要你不打扰我们。
  乔海合没被她的疏离影响,“那就好,平时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锦榆还很叛逆,看着帮不上什么忙,如果家里事情太多做不过来,就去雇人帮忙,不要让自己那么累。”
  “都是小事,没有您累。”
  他仿佛听不出她的厌烦,接着说,“我给你物色了一个职位,我建议你来缙安试一试。人不能总是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出来见见世面。”
  乔海合说的职位是软装买手,附属于他旗下的装饰公司,就工作内容来说,和她的专业契合度极高。
  乔榕拒绝了。
  这次不愉快的对话结束没几天,付佩华在晚餐后也提到了类似的话题。
  乔榕初时没有多想,直到付佩华说起室内设计,说起出国旅行,她才察知到什么。
  她没问,她不敢问。
  付佩华说,“妈妈这辈子没做成大事,虽然平时对你们叁个要求高,其实也没有指望你们个个都成材,你哥哥他自己成器,我就不讲了。你弟弟也是聪明的,虽然还是小孩子脾气,但我相信他以后不会比他哥哥差。唯独你,从小就不上进,内向得让我担心。”
  乔榕没吱声。
  “明年你就二十四了,人家这个年纪结婚生孩子的都有,你说你不想结婚,妈妈不催你,只想你生活得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她握住乔榕的手,脸上泛出笑容,“现在你正年轻,应该去外面闯一闯,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不要等以后老了走不动了,像妈妈这样徒留后悔。”
  她最后说,等到明年乔锦榆结束高考,她会暂时关掉客栈,出去旅行。
  话语中的暗示乔榕听得明白。
  深夜,她翻开通讯录,存下那个未知号码,并发出一条短信。
  “我答应你,但是要等到新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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