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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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歌这边心绪起伏,段铭承那边也同样,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那姑娘竟是萌生了出家的念头。
  原来她一直不知自己母族是谁家么?
  段铭承心中疑惑的转着念头,陡然之间,他正无声疾驰的脚步骤然就停住了——
  ——若是当年卫晚晴的死因有异的话,纪家会遮掩也不奇怪。
  这一念头蓦然划过心头,段铭承心中一凛,旋即便生出了怒意。
  会遮掩元妻的存在,很可能纪家做了什么,说不得,卫晚晴的死因有蹊跷,这才连她所出的亲生女儿都不告知。
  那么,卫晚晴到底是因何身故的?
  纪家区区商贾门户,却竟是好大的胆子!
  难怪她只以为自己形单影只再无血亲!
  朝阳之下纤弱少女泪意盈眶却脊背笔直的模样再一次浮上段铭承的心头。
  如果……当日在淮安之时他能及时想起纪家那场婚事,或许还能让这姑娘心中存些慰藉。
  段铭承有些懊恼,那场联姻已是十七年前的事,彼时他还尚是幼龄,对此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直到后来年纪渐大,才从父亲口中偶然听到过他的惋惜。
  ——怎么会不惋惜呢?
  安国候卫昊阳的嫡女,就因为龙椅上坐着的人将军费肆意挪用挥霍,硬生生逼得边关数十万将士饥无食寒无衣,面对兵强马壮的鬼方军队,哪怕是数量上的对等也硬生生变成了不对等,每一次对阵迎敌都是死伤惨重,饿得连刀都拿不动的将士们是拿命去填!
  身为领兵之将,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兵马因为无粮草无军备一批又一批的倒下,就连手中刀剑卷了刃,缺了口,都无钱维护修理,更不用说可替换的备用兵刃了,两军对垒,将领出战连匹像样的战马都寻不出——马肉早就进了将士们的肚子……就是在那样的绝境之下,卫昊阳含泪同意了自己掌珠般的女儿下嫁给一介商贾。
  为的,不过是纪家上一代家主许出的那一个天价的聘礼罢了。
  那一笔几乎如同天文数字般的聘礼,撑住了前周的边关,挡住了无数次鬼方的进犯,也让卫家人终于熬到了改天换地的一日,熬到了段熙文登基之后终于筹到的第一批军饷发往边关。
  而换来这一切的,就是卫家的女儿。
  卫晚晴。
  侯爵之女下嫁低贱商户,这已经不是门不当户不对能概括的了,这是形同卖女儿一般的莫大耻辱,卫家不愿声张此事,而娶到了侯爵之女的纪家虽是有心炫耀,但就在不久之后,就迎来了戾帝裴华钰的血腥清剿。
  一夕之间,除了远在边关让戾帝鞭长莫及的卫家嫡系数人之外,其余旁支尽付了黄泉,也就是从那之后,卫家便成了禁忌,不再被人提起。
  其后不久,戾帝终于被推下龙椅,但卫纪两家那一场本就隐晦的联姻却没有再次被人记起。
  纪姑娘的生母,本应是淮安纪家的宗妇,但就那一日看到的情况,却分明是纪家已经另娶,而卫晚晴不知何故已经身亡已久。
  这件事竟被纪家瞒得死死的,若非是他还对淮安纪氏有着些许印象,只怕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卫晚晴是因何身故?她故去多年,纪家又如何敢苛待她的女儿?
  这一切,他已是向京内修书讲明,他皇兄想来应该已经收到书信派人查证……可惜他自己暂时抽不出手。
  可眼下呢?
  ……现在回去与她言明?
  段铭承踌躇良久,竟觉得迈不开步。
  卫家……他日前虽是向边关去了书信,但时至今日,都未有回复,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没有收到,还是收到了却无暇顾及。
  没有等来回信,却等来了军情急报——卫邑萧乱军失散,下落不明。
  段铭承竟觉得头一次自己这般犹豫。
  他该如何开口呢?
  烽火狼烟,瞬息万变,万一边关有失,岂不是要让这姑娘再受一遍丧亲之痛?
  段铭承思量半天,发觉竟是找不到恰当的说辞,心中也不由苦笑。
  还是……先瞒着吧……
  等他此间事务料理完毕,追回军饷,务必要抽身亲自去一趟边关了,一来是有他押运军饷也能少些波折,二来,也可仔细了解一下当年那场联姻的细节。
  江淮与西北之间千山万水,音信难通,边关又数十年都战事不熄,卫家,到底知不知道纪家的做派?
  是战事吃紧无力顾及,还是……根本就不知情?
  若那纪家真在此事中动过什么手脚的话……
  段铭承眼睑微垂,掩住了眸中森寒的杀意——不管日后卫家如何追究,光是他和他皇兄都必定不会轻饶!
  在漆黑的夜空下默立良久,还是远处又一次传来的府兵脚步声才将他惊醒,重新迈开步伐的同时,思绪也已整理妥当。
  现如今他首要的职责,是追回军饷,并且……还要让那些胆敢将脑筋动到西北军粮饷上的蠢货们下辈子都记得,这世上有些事,死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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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的时光,转瞬即逝,假扮富商公子敲定的那笔军械生意,两方都各自暗存了心思,竟是进行得异常顺利。
  段铭承不欲耽搁,做出一副银货两讫的样子就口称要动身回转,‘冯四’果然一路相送,出城之际,城门官兵见了他便直接放行,整个商队数辆车驾,竟是多一眼都没看,与入城时的严查简直判若云泥。
  冯四今日也是一身行装的打扮,腰间也大喇喇悬了一柄雁翎腰刀,一路上都笑嘻嘻的跟段铭承东拉西扯,段铭承一个富家公子哥儿,骄矜得恰到好处,并不怎么肯陪他闲扯,倒是娃娃脸欧阳扮做的小厮跟他聊得热络。
  等出了城,冯四也压根不提回转一事,还是段铭承疑惑又不耐的瞧了他好几眼,他才一副刚察觉的样子笑道:“嘿,这是刚出城,还没出白海的地界儿,我再送您一程。”
  又行出一程,路边早已没有原先城门近处偶见的茶棚之类,前后也无他人同路,放眼望去,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几辆车,苍茫大地上显得分外孤寂。
  此时就连段铭承也终于一脸狐疑了起来,“冯掌柜,”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疑心,“还是不劳远送了吧?”
  冯四目光一转,将这年青公子哥儿一脸的狐疑警惕尽收眼底,皮笑肉不笑的呲了呲牙:“那……行。”
  “就送到这,也差不多了。”
  随着这一句,竟是连装个样子话别都省了,一撑车辕就翻身下了车,段铭承端坐不动,小厮欧阳忙不迭也下了车,笑吟吟的抱拳道:“有劳冯掌柜……”
  回应他的却是突兀的一道雪亮刀光!
  冯四跳下车辕的时候手就已经搭在了腰间刀柄之上,眼看着面前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厮还在一本正经的送别,心中暗自笑他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同时,匹练般的刀光已是当头劈下!
  然而这几乎不可能落空的一记劈砍却意外的落了空。
  那话唠了一路的小厮竟是头都没抬,直接将身一伏,足下猛然发力,就如同只泥鳅一般从他刀光之下蹿了出去。
  一边蹿,一边还扯了嗓子嗷嗷直叫:“救命呀,杀人啦!”
  欧阳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立时叫停了整个车队,原本赶车的车夫,跟随的家仆,押车的护卫,全都一反适才懒散悠闲的姿态,纷纷围拢了上来。
  冯四心中愣了一瞬,隐隐有种不太对头的感觉,但来不及品味,多年的从军生涯到底是让他有别于一般的蟊贼,反应快绝的从怀中摸了个什么,扬手一甩,顿时鸣镝之声响彻半空。
  几乎就在鸣镝响起的同时,道路两旁半人高的荒芜野草中便应声立起了数十道人影。
  冯四心中大定——他们弟兄们都是上阵杀过海匪的主儿,枪林箭雨中打过滚,就凭这些杂鱼一般的车夫和押车?
  就算是江洋大盗,也没听说有谁敢正面跟正规官兵抗衡的。
  果然是跟他们那乳臭未干的主子一样,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
  冯四冷笑一声,也不管已经不知道跑去哪了的欧阳,眼珠子一转,盯住了从适才开始就没有丝毫动静的马车。
  ——那公子哥儿该不是吓瘫了吧?
  想起从一开始就挂在那公子哥儿脸上的趾高气扬,冯四露出一个狞笑,手中雁翎刀炫耀似得挽出个雪亮的刀花,纵身跃上车辕,雁翎刀瞬间化为一道闪电,仗着兵刃之利,直直的对着那低垂着锦帘的车门框架用力斩了下来!
  几乎就在他一刀劈落的同一瞬间,锦帘之中不疾不徐的探出一物,冯四甚至没看清究竟是什么,他手中那柄锋锐无匹的雁翎刀就已是‘叮’的一声斩在了坚不可摧的东西上。
  预料之中的削金断玉并没有传来,反而他握刀的右臂瞬间就发了麻。
  从雁翎刀上返回的分明是难以撼动的巨力,连同他自己劈砍受挫的臂力一起,只一刹那就让冯四整条胳膊失去了知觉,仅仅是这一斩的反锉之力,便让冯四在车辕上再也站不稳,踉跄着倒跌了下来。
  车上锦帘一掀,段铭承慢条斯理的迈出车厢,原本那富贵窝里养出的纨绔骄矜哪里还有分毫?幽深双眸中冷冽迫人,手中握着一把乌黑如墨的连鞘唐刀。
  冯四心中猛然一炸,眼前这人整个气质全都大变,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直如一把刺入了坚冰中的标枪也似!
  ……不,不对,这人不可能是个草包公子!他到底……
  冯四整条右臂现在还没有知觉,只用左臂撑着想要挣扎起身。
  段铭承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墨色唐刀,只见乌鱼皮的刀鞘上被雁翎刀劈了一个浅浅的缺口,口中轻哂了一声——
  “不过如此。”
  随着他的话音一字字吐出唇畔,唐刀既明也一寸寸出了鞘。
  刀身通体墨色,并无任何反光,却有一种足以引发任何人心底惧意的强横杀机扑面而来!
  段铭承此时握在手中的,已经不再让人觉得只是一把刀。
  那分明是个沉睡的荒莽凶兽睁开了眼睛。
  而此时这头凶兽驯服的被它主人握在掌中,对敌人咆哮着露出了獠牙!
  “你们费尽心思弄到手的神兵利器——”段铭承侧了侧既明的刀身,好让冯四看得更清楚。
  ——硬抗了那跨海而来的波纹钢打造的雁翎刀全力一斩,既明漆黑狭长的刀身之上,连一丝划痕都不曾留下!
  “——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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