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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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若是知道真相……会怎么想?
  憎恶?痛恨?
  他是出家人,却想把红尘中的她困在自己的修行中。
  昙摩罗伽低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这世上也有他不擅长的事。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她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突然离去,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他看似镇定从容,其实丝丝涟漪轻皱,风旛轻扬。
  柔和的曙光从天际处沧桑雄浑的群山间升起,四野无声,万籁俱寂,唯有火堆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一夜大雨,微寒的晨风拂过,掌中身子微微发抖。
  昙摩罗伽回过神来,扯过在火堆旁烤干的毛毡,将瑶英整个裹住,手指摸了摸她颈侧。拿起帕子擦拭她额头上的伤,拨开毛毡,看了看她身上,双眉略皱。
  她面颊上、颈侧全是细小的擦痕,破了皮的地方渗出点点血丝。
  他手指轻轻拂过伤处,怀里的她颤了颤,皱眉嘤咛了几声。
  昙摩罗伽收回手,凝眸望她半晌。
  她的眉目神秀艳丽,鼻梁挺翘,娇俏明艳,淡施脂粉时顾盼间也光彩照人,让人不敢逼视,恍若七宝池里水莲花缓缓绽放,金银琉璃,华光璀璨。
  他闭目了一会儿,一语不发。
  “看着我。”
  瑶英听到了那声是,挣扎着钻出毛毡,咳嗽了一声,用命令的语气道,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睁大眸子看着他,晨曦仿佛都跌进了她那双眼睛中,锐利光芒在里面盈盈闪动。
  “我刚才听到了……你喜欢我……你别想抵赖……”
  昙摩罗伽身上有太多责任和顾虑,直接问他,他不会回答,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逼问他。
  “我听见了。”
  她断断续续地道,凶巴巴的样子,眼圈微红,不知道是因为发热,还是其他。
  昙摩罗伽静静地看着她。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面颊通红,眸中仿佛有泪光闪烁,唇色苍白如纸。
  四目凝视。
  须臾过去,又好像是过了很久,沧海桑田,万物成灰,他只能感受到怀中的温香软玉。
  “是啊,公主听见了。”
  昙摩罗伽轻叹一声,神色凝重肃穆,微微收紧双臂,手按在瑶英脖颈上,俯身,慢慢朝她靠近。
  霎时间,鼻端充溢着他身上的气息,他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热意透过衣衫,一波波地传到她身上。
  被他按着的后颈滚烫,电流在冰冷的肌肤游走,带起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他的怀抱坚实,宽广,带着决绝的意味,所有情绪掩埋在最深处。
  瑶英想起他上次抱她,也是这么克制,可是那双胳膊却又扣得那么紧,心突突地乱跳,全身都要发抖,仰视着他,嗓子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越来越近,狰狞的伤疤越来越清晰,碧色双眸平静如海,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脸上。
  血腥味和潮湿的水气里,掺杂着一股淡淡的沉水香。
  呼吸和呼吸紧密地交织相融。
  刹那间,瑶英以为昙摩罗伽要吻她。
  他看着她,丰润的唇快要碰到她冰凉的唇畔时,突然停了下来,凝视她片刻,闭了闭眼睛,眼睫剧烈颤抖,唇从她的脸颊、耳畔、发鬓边擦过,将她慢慢地、紧紧地按进怀里。
  即使是苏丹古,也不能因为放纵而轻慢她。
  瑶英被他紧紧抱着,下巴枕着他的肩膀,没法动弹,接着,头顶有什么东西轻轻蹭了过去。
  清冷、绵软如云絮的吻落在她发顶,转瞬即逝。
  这个吻太清淡,似有若无,恍如梦境。
  瑶英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血液冲到了头顶,不禁浑身轻颤,心底酸涩翻涌,鼻尖微微发酸,叹息一声,抬起手,推开昙摩罗伽。
  他猛地一震,醒过神,眸中暗流涌动,飞快收回手,就要站起身。
  “别动。”
  瑶英双手捧住他爬满疤痕的脸,望着他这张丑陋的面孔,眉眼舒展,笑了笑,凑上前。
  吻落在他脸颊边。
  她的唇酥软,轻柔,在他颊边轻轻啄了一下。
  昙摩罗伽身上僵直,愣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瞬间,他甚至忘了呼吸。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瑶英脸上。
  她眉眼含笑,桃腮杏面,眼波流转,明艳妩媚。
  “是你先亲我的。”
  她理直气壮地道。
  昙摩罗伽一声不吭,想要把她紧紧揽入怀中的双手一动不动。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有太多生死存亡的磨砺和劫难,但是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狼狈无措。
  即使如此,他的心跳依然很慢,平稳从容——他清醒地知道她的这份喜欢是给苏丹古的。
  僧人的他和摄政王的他,在她眼里不一样。
  昙摩罗伽下意识去摸佛珠,站起身。
  “我确实对公主有爱慕之情……”
  晨风轻拂,昙摩罗伽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响起,语调冷漠。
  “不过我早已立誓,此生不会娶妻。”
  瑶英收起笑容,两道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倒回毡毯间,掩唇咳嗽。
  肩上微暖,昙摩罗伽立刻俯身,拉起毡毯裹住她,打了个牢固的结,把她束缚在毯子里。
  “我让你的亲兵过来照顾你。”
  他轻声道,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瑶英嘴角抽了抽,气得咬牙,咳嗽着坐起身,想解开他打的结。
  “公主……”
  昙摩罗伽脚步停了下来,抬起头,仰望头顶苍穹。
  昨夜大雨,晴空被雨水洗过,蓝得澄澈,朝霞还未散去,一轮红日爬上半空,金灿灿的日晖洒遍峡谷的每一个角落。峡谷寸草不生,漫天黄沙飞卷,他背对着她,背影孤绝。
  他微微叹息,伸手,一圈一圈摘下头巾,撕开疤痕面具。
  晨光在峡谷洒下一片金辉,两边高耸的山崖罩下幽暗的廓影,他立在峡谷前阴影和日光交汇处,只生了茸茸浅青发茬的脑袋暴露在她面前,风吹衣袂翻飞,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不再是刚猛悍戾,而是清冷淡漠,身姿翩然欲飞。
  他站在那里,肩披霞光,背影在日晖映照下显得无比的高大,威严,圣洁。
  瑶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身为佛子的他不会和她坦白,所以逼问苏丹古,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稍微松懈,吐露真情。
  现在,他自己解开了头巾。
  “我不是苏丹古。”
  他依旧背对着她,“我是昙摩罗伽,是王庭佛子,我对公主的念头只是一时忘情……因为我所练功法是王寺隐秘,所以一直隐瞒公主,未想会变成这样,让公主误会了,请公主见谅。”
  不告诉她实情,以她的性子,不会轻易放弃。她特意来问苏丹古是不是喜欢她,肯定对苏丹古有意,以苏丹古的身份拒绝她,她会失落难过。
  唯有让她发现苏丹古是他,她才会失望,才能忘却苏丹古,不会伤心太久。
  他不能再隐瞒她了。
  也不想瞒她。
  一直以来瞒着她,只是因为不想她因此遭受一点痛苦烦难。
  他的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响起。
  昙摩罗伽闭目。
  果然,她动心的人是苏丹古,一个世俗男子。
  他握紧双拳,抬脚走开。
  “罗伽!”
  峡谷里,传来一声微怒的清喝。
  接着,一串长靴踩过乱石的声音骤起。
  昙摩罗伽恍若未闻,接着往前走,脚步声越来越近,手臂骤然一紧,被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拽住了。
  他回过神来。
  瑶英跑得气喘吁吁,面颊烧红,拉着他的胳膊,面上薄怒。
  “罗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摄政王是一个人吗?”
  “你以为我想问的人是摄政王?”
  “不,我那句话是问你的!”
  “我从高昌赶过来,是为了见你,罗伽。”
  她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声音嘶哑。
  昙摩罗伽愣住。
  瑶英气极反笑:“法师,你觉得我会同时对两个男人一样亲近、一样信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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