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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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门外,和亲兵站在一起的李仲虔看着昙摩罗伽的背影,瞳孔猛地一缩,眉头紧皱。
  ……
  昙摩罗伽回到禅室。
  一开始脚步从容,等回到小院,周围只剩下他的心腹,他脚步蹒跚起来,踏上石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几欲栽倒。
  毕娑暗道不好,搀他回房,盛暑天里,他手腕冰凉。
  医者匆匆赶到,给昙摩罗伽扎针,帮他调息。
  一直忙到天色暗沉下来,昙摩罗伽的脸色才好转了点。
  医者嘀咕:“我不是叮嘱你们让王保持心情舒畅吗?”
  毕娑没说话,打发走医者,为昙摩罗伽盖上薄毯,昏睡中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明月奴。”
  他轻声道,眼神空茫。
  毕娑愣住了。
  这时,门外几声叩响,般若送来一封信和一只捧盒:“将军,西军都督送来的。”
  “哪来的西军都督?”
  毕娑接过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呆了一呆,跳起身。
  “人呢?”
  般若茫然地道:“刚送进来的,人应该就在王寺外面。”
  毕娑疾步奔出王寺,骑快马追上刚刚送信过来的人:“西军都督留步!”
  几匹健马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人回头,乌发如漆,明艳照人,“将军?”
  毕娑盯着她看了很久。
  原来如此。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佛子收留庇护的文昭公主,而是和王庭结盟的西军都督,诸多骂名,都不会落到佛子身上。
  她在为罗伽打算。
  瑶英试探着问:“我以西军都督的身份给佛子写信,也不妥么?”
  毕娑一笑,摇摇头:“请公主随我入寺。”
  瑶英面露迟疑之色。
  毕娑道:“王病了。”
  瑶英眉头轻蹙,拨马转身。
  第146章 刺蜜
  再次走进幽暗狭窄的夹道, 凉风透骨,瑶英不禁轻轻战栗, 拢紧了斗篷。
  毕娑走在前面, 手里提了一盏灯,扫一眼她被密道水汽浸湿的鬓发, 轻声道:“王身体不适,抑郁难舒,我不知道该怎么让王宽心, 自作主张,请公主前来,难为公主了。”
  瑶英低头看脚下的路,道:“不碍事,法师的身体要紧。”
  她记得昙摩罗伽的结局……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她可以改变李仲虔的结局, 应该也能改变他的。
  “将军, 法师因何事郁闷难解?”
  瑶英小声问,昙摩罗伽佛法高深,看透世情, 无悲无喜,应该不会为寻常俗世烦恼所困。
  毕娑道:“许是因为前段时日朝中政务繁忙, 战事又吃紧, 王连日劳累,忧思过度。”
  瑶英眉头轻皱。
  毕娑随口瞎扯了几句,沉默下来, 眼睛望着手里的灯,余光却一直停留在瑶英身上。
  昙摩罗伽是佛子,不便深夜召见她,她便披上斗篷随他从密道入寺,一句不多问。怕走漏消息,一个亲兵也没带。
  这样委屈她,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即便不做什么,只需要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就足够让人心驰神往,让部落最矫健的勇士面红耳热,甘愿为她出生入死,更何况她对一个人好,那便是全心全意,一片赤忱,谁能招架得住呢?
  昙摩罗伽没见过她,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女子,也就罢了。
  偏偏见了,认识了,还曾天天朝夕相处,自然就会忍不住生出独占的欲望。
  见过光明和温暖,又再也无法忍受黑暗和孤独。
  可罗伽又是那么清醒,不会糊涂到以佛子的身份去占有一个汉女。
  那样的话,他会招致千古骂名,而文昭公主一定会被视作祸国殃民的魔女,遭到疯狂的信众的诅咒痛恨,必须时时刻刻提防信众的报复。
  没有一个女子能承受那样的压力。
  所以,罗伽连挽留她的话都不能说,只能在她离去后,意识不清时,悄悄地唤她的名字。
  毕娑心情沉重,他既想要罗伽好过一点,又怕自己现在做的事让罗伽陷得更深,以至于他二人最后一个心如死灰,一个声名狼藉。
  世间安有双全法……
  但愿他没做错。
  毕娑停下脚步,推开一道暗门,手里的灯往前指了一指:“王在里面。”
  瑶英顺着朦胧的灯火看去,夹道深处通向一间静室,毡帘低垂,几点微弱的烛光摇曳晃动,隐约照出屋中陈设的轮廓,地上铺设的织毯金光闪颤。
  “医者来过了,药在案几上,劳烦公主提醒王用药。”
  毕娑站在暗门外,道。
  瑶英轻轻地嗯一声,迈步往里走,屋中暖和闷热,她很快出了汗,脱下斗篷,经过长案,看到自己让人送来的信和捧盒,一罐热气直涌的汤药,几包用丝锦包起来的药材,一大盘冰湃的瓜果,还有一盆撒了酸梅的冰酪。
  内室香烟袅袅,她掀起帐幔往里看。室中陈设简单,一张长榻,两张长案,一盏烛火,一卷佛经,一只炭炉。
  榻上躺了一个人,双目紧闭,面色微红,一动不动,身上盖了层薄毯。内室烧了炉子,暖烘烘的,他额前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毯子翻开,僧衣袖摆露在外面。
  瑶英轻手轻脚上前,俯身,把压在他手臂下卷成一团的半边薄毯抽出来,展开,盖住他裸露的肩膀,手指不小心蹭过他的肩,粘粘腻腻的。
  他不止头上出汗,身上也一层薄汗。
  瑶英四顾一圈,找到铜盆,绞了帕子,轻轻擦拭昙摩罗伽额头、颊边的汗水。
  微热的帕子碰触肌肤,沉睡中的男人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两道目光跌进瑶英秋水般的眸子里。
  他看着她,神色平静,眼圈发青,碧眸清清泠泠。
  瑶英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
  他果然还是累着了,白天又为了她的事走了那么远的路,病情加重,这么热的天,还得在床边生炉子。
  她给他擦了脸和肩膀,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法师,我扶你起来,身上也擦擦吧?睡着舒服点。”
  昙摩罗伽双唇轻抿,一声不吭。
  他五官深邃俊美,平时脸上没什么表情时看着也是一派清冷庄严,严肃起来更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这会儿躺着看瑶英,虽是病中,气势依然雍容。
  瑶英当他答应了,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坐在榻边围栏上,她照顾过醉酒的李仲虔和受伤的谢青,两人都人高马大,照顾起昙摩罗伽不在话下。
  等他坐定,她松开手,重新绞了帕子,轻柔地按在他脖子上,慢慢往下。
  温热细滑的帕子轻柔地擦过他露在外面的锁骨,帕子一角滑进僧衣,他忽地抬手,握住瑶英的手腕。
  瑶英抬眸看他,他面容沉静,眸光冰冷,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汗津津的。
  “法师?”
  瑶英疑惑地唤他,他不会是又不认得她了吧?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半晌,右手抓着她,左手抬起,单手解开身上的僧衣,抽走她手里的帕子,自己给自己擦拭身体。
  看他不想让自己碰他,瑶英立即低头退开,手上一紧,他紧紧攥着她,不容她动弹。
  瑶英心道:看来他还没清醒。
  昙摩罗伽一手抓着瑶英,一手给自己擦身,整个过程中,一双碧眸幽幽地看着瑶英,目光冷厉。
  瑶英一时帮他也不是,退开也不是,只得转眸盯着长案上的烛火看。
  烛火晃动了几下,昙摩罗伽擦好了,掩上僧衣,靠回榻上,这才松开了抓着瑶英的手。
  瑶英揉揉手腕,他虽然病着,手劲倒是不小。
  昙摩罗伽阖上双眸,不一会儿,睁眼,目光扫过瑶英。
  “怎么还没走?”
  他轻声道,语气透出深深的疲倦。
  瑶英道:“法师还没吃药呢。”
  昙摩罗伽似乎没想到瑶英会回答自己的话,眼帘抬起,凝视她片刻。
  坐在他面前,面上浮着浅笑的女子,真的是她。
  下一瞬,昙摩罗伽眉心微动,身形僵住,瞳孔慢慢张开,眸底掠过一丝错愕,似静夜里,忽然燃起闪耀星光,然后又一点一点敛去,很快恢复一片苍凉,只剩乌云涌动。
  他素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怔忪不过是刹那。
  瑶英眨眨眼睛,细看他的脸色。
  四目对望,两道呼吸交缠。
  瑶英知道昙摩罗伽认出自己了,挑挑眉,“法师,是我,阿史那将军带我来的。法师刚才把我认成谁了?”
  昙摩罗伽没说话,身影纹丝不动,像是入定了。
  见他不想回答,瑶英不追问了,起身走到长案边,倒了一碗药,回到长榻边,捧着药碗:“法师,吃药吧,药冷了发苦。”
  昙摩罗伽视线停在她脸上。
  烛光浮动,她身上穿着白天在大殿时穿的衣裳,一件素净的浅褐色布袍,长发束起,墨发间一支泛着温润光泽的翠玉莲花簪子,脂粉未施,但青春娇美,雪肤花貌,依旧容色逼人。
  薄暮时分,殿中密密麻麻站满僧众,殿外无数香客信众围观,佛像威严俯瞰,寺主厉声喝问,她被正式逐出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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