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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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唯一偏心疼爱的儿子反复无常,阴郁深沉,日后羽翼丰满,必定会杀了他这个父亲,为他母亲报仇。
  李德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因为唐盈的死而负疚痛苦。
  但他不后悔。
  魏军收复了大半江山,魏朝立国,假以时日,他和他的子孙一定能完成统一山河、威服四海的大业。
  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这条路注定艰难,也注定孤单。
  他可以一个人走下去。
  即使结果是众叛亲离、孤寡一生。
  为君者,本就该如此。
  李德翻开一份奏疏:“朕今天才知道,所有儿女中最懂朕的人,居然是七娘。”
  太监眼底掠过一丝欢喜:圣上这是要好好待七公主了?
  李德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目露嘲讽。
  他即将下旨让七娘和亲降番。
  若七娘不是谢满愿的女儿,不是李仲虔的胞妹,就凭她的这份通透,他或许会把她留在身边。
  可惜她是。
  他不会给李玄贞留下任何隐患,七娘越了解他,他越不能留她。
  ……
  瑶英昏睡了一天一夜。
  翌日早上,东宫派人过来探问消息,被挥舞着长矛的中郎将徐彪赶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李玄贞亲自来了。
  胡长史拦在门前,冷笑:“太子殿下可否等我们贵主能下地了再来?”
  李玄贞眉头轻拧。
  魏明站在他身后,笑着问:“七公主果真病得很重?某略通医理,不如就由某为公主看看脉象。”
  刚刚谈好了交易李瑶英就病了,这病怎么来得这么古怪?
  长史双手紧握成拳,满脸愤恨,正想破口大骂,身后传来开门声。
  谢青拉开了门,眼神示意他不必阻拦。
  长史咬了咬牙,让出道路。
  李玄贞踏进里间,听到魏明耸鼻轻嗅的声音。
  屋中没有药味。
  魏明小声说:“果然古怪!七公主一定是在装病……”
  他说得十分笃定。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半靠在床榻之上的李瑶英时,语气立马变得不确定起来,慢慢收了声音。
  瑶英面色苍白,双唇微青,没有一丝血色,看着确实像是重病的样子。
  魏明心里泛起嘀咕:七公主真病了?
  李玄贞站在脚踏前,离床榻很远的地方,视线在瑶英脸上停留了片刻。
  日光漫进屋中,被镶嵌刺绣山水人物图屏落地大屏风细细筛过,笼在他肩上,溶溶的金光里,他俊朗的面孔隐匿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中。
  一双狭长的凤目,冰冷黑沉。
  瑶英神思恍惚,和李玄贞对视了片刻,忽地轻声唤:“阿兄……”
  屋中众人怔了一怔。
  瑶英微微细喘,目光落在李玄贞的脸上,低声喃喃:“阿兄回来了。”
  长史低头抹泪。
  李玄贞没有作声。
  谢青上前一步,躬身道:“公主,这是太子殿下。”
  瑶英神情有些迷茫,呆了一呆,眼底的迷惘空濛之色一点一点褪去,双眸黑白分明,秋水潋滟。
  她看着李玄贞,慢慢认出他来,神色渐渐变得冷淡。
  “长生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一声叹息似有若无,仿佛只是李玄贞的错觉。
  他抬起眼帘,心底好似被人轻轻投下一块石头,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等他回过神时,瑶英已经清醒过来,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淡淡地道:“我已经向圣上禀明代嫁之意,过几日诏书就会颁布下来,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我出尔反尔。”
  她说话有气无力,声音听起来又娇又柔,却透着一种疏离之意。
  李玄贞沉默地看着她。
  魏明忍不住道:“某斗胆,请公主给出一份可以当凭证的信物,否则飞骑队不会踏进黄州一步。”
  瑶英嘴角轻翘,讥讽地道:“这份信物想必是要送去叶鲁酋长手中的吧?”
  他们怕她反悔。
  魏明皮笑肉不笑地道:“公主冰雪聪明。”
  依他的主意,东宫不该救李仲虔,但是李玄贞铁了心要救朱绿芸,他权衡了一番,觉得这样也好,七公主远嫁和亲,李仲虔失了臂膀,也就不足为虑了。
  说不定李仲虔到时候冲冠一怒,自取灭亡……那就更好不过了。
  魏明来王府,就是为了找李瑶英要一份信物,让她没有反悔的余地。
  长史气得浑身直哆嗦:公主都病成这样了,他们居然还来逼她!
  瑶英面色平静,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床榻边的一只小匣子。
  谢青会意,拿起匣子递给魏明。
  魏明接过匣子打开,看了看,面露喜色。
  匣子里有封瑶英的亲笔信,还有她的随身佩饰,这些东西足够充当信物。
  瑶英掩唇咳嗽,望着李玄贞,虚弱地道:“殿下可满意了?还是说,殿下非得马上把我送到叶鲁酋长的床上才放心?”
  娇软的语气,却是最辛辣的质问。
  这一句让魏明都皱起了眉头,尴尬地笑了笑,“不打扰公主修养了。”
  他看一眼李玄贞。
  李玄贞挪开了视线,转身就要走。
  长史双目圆瞪,大喊:“等等!你们的信物呢?谁知道你们会不会遵守诺言?公主的信物给你们了,你们也得拿出信物!”
  魏明眉头紧皱,看向李玄贞。
  李玄贞回头,盯着瑶英看了一会儿:“你想要什么凭证?”
  瑶英一笑,气若游丝,双眸却清亮有神:“太子殿下一言九鼎,何须凭证?”
  魏明愣了一下,面色发窘。
  李玄贞薄唇轻抿,眼底暗流交错,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长史立刻吩咐侍女挂上帘子,奔到床榻前,忧心忡忡地道:“贵主,真的不需要找太子讨要一份信物吗?万一太子不守信用怎么办?”
  瑶英喘了几口,摇摇头。
  “太子不会毁约。”
  李玄贞答应救谁就一定会做到,即使那个人是他的死敌,这一点她不担心。
  ……
  出了王府,魏明建议立刻将李瑶英的信物送去叶鲁酋长下榻的宅邸。
  “这样一来,七公主想反悔也不行了。”
  李玄贞没说话,伸手扣住匣子。
  魏明吃了一惊,抬起头。
  李玄贞道:“先留着,等黄州那边有音讯了再说。”
  魏明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应是。
  回到东宫,僮仆过来禀报:“殿下,娘子等您多时了。”
  李玄贞换了身衣裳,去内院见郑璧玉。
  郑璧玉一脸忧愁:“殿下,真的只能让七公主代嫁吗?别人行不行?”
  李玄贞揉了揉眉心,“不行。”
  郑璧玉咬了咬唇,眼圈微微发红:“七公主只有十四岁!她是你的妹妹,虽然不同母,也是你的手足,殿下,你怎么能让七公主代朱绿芸受过?若是圣上执意要和亲,也就罢了。可这桩婚事是朱绿芸自己挑起来的,你不该拿这个和七公主做交易!”
  李玄贞霍地抬起头,目光冰冷,声音发沉:“不是她,就得是芸娘,你很想看着芸娘和亲?”
  郑璧玉一怔,秀丽的面孔霎时盈满愠怒之色:“殿下是什么意思?殿下以为我阻止你,是为了让朱绿芸远嫁?”
  李玄贞垂眸不语。
  郑璧玉身上直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片刻后,她笑了笑,不无讥讽地道:“殿下,妾身是郑氏嫡女,自幼诗书熏陶,以女德扬名,这些年殿下为了朱绿芸屡屡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妾身确实有埋怨之语,但妾身从未妒忌过朱绿芸。妾身是殿下的妻子,殿下怜爱谁,妾身也会和殿下一般怜爱照顾她,只求她能让殿下快活舒心。”
  李玄贞目光发直,幽幽地道:“太子妃素来贤惠……那你又为何为七公主求情?”
  郑璧玉沉默。
  是啊,她为什么要为李瑶英说话?
  李玄贞了解她,她是世家嫡女,从小耳濡目染,万事以家族利益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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