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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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一过, 春意温柔, 积蓄一冬天的生命力勃勃待发。孩子们比那树梢的嫩芽还要敏感, 恨不得冲出原野疯狂地玩耍。
  吃过清明团孩子们就盼着端午吃粽子, 时间不顶念叨, 端午转眼就来。
  正是麦收时节, 韩青松照例在家帮忙夏收挣工分。为鼓励抢收生产队分片包活儿给社员, 多劳多得,韩青松天不亮就带着大旺二旺去地里,早午饭麦穗和三旺送去。这样他一个人能挣两三个人的工分, 所以不让林岚下地。
  端午节这天天不亮,林岚就跟着韩青松起身,她把自己做的香袋拿出来往他腰带上系, “今天过节呢, 吃过早饭再上工吧。”
  韩青松看着那个香袋,有点纠结, “早上割麦子不掉穗, 还是早点去, 让丫头送早饭, 晌午回来吃。”他抱抱她, 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惹得她拿眼嗔他。
  香袋是林岚用红布头自己缝的,里面装了公社买来的香药,还有自己家晒得艾绒野菊花之类的, 端午节戴香囊, 这是林岚前世老家的习俗,现在应个景。
  林岚系好,满意地拍拍他的腰,“晌午吃粽子,下工就回来。”
  她听见大旺和二旺起来,欢喜地端着笸箩冲出去,“大儿子先别走。”
  她拿着一个香袋就给大旺脖子上挂。
  大旺吓得立刻躲开,“什么东西?”
  林岚笑道:“端午戴香袋,辟邪的,乖啊,你爹都带呢。”
  大旺本来想逃跑,这时候韩青松从屋里出来,腰间那大红色的香袋明晃晃的刺眼。
  大旺:“……”
  他被韩青松看了一眼,两腿就灌了铅,只得任由林岚摆弄。
  二旺忍着笑,不忍看大哥那么痛苦,“娘,你不如用针给大哥钉在裤腰上。”上衣盖着别人看不见。
  林岚:“那晚上洗衣服还得拆,对了……”她面色一喜,“系在扣眼上,这样不害事。”挂脖子上出汗勒得慌。
  大旺认命地由着她摆弄,毕竟爹也戴着呢。
  二旺却很配合,自己拿过去系一个,“娘,我一戴上就觉得神清气爽呢!”
  林岚拍拍他,“二哥最给娘面子,真乖。”
  父子三人出了门。
  大旺默默地把红香袋解下来,立刻就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注,他面无表情地揣进兜里,“反正在身上就行吧。”
  韩青松觉得也行,自己也解下来揣在裤兜里。
  二旺看得直乐,“我觉得挺好的,我要给别人普及一下,让他们也戴。”
  他们走后,林岚也不急着叫剩下的孩子们,夏日天长孩子们也累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她先喂上鸡鸭,又把昨天孩子们割回来的菖蒲、艾蒿用草绳捆扎好,分别绑在大门和屋门旁。
  这时候麦穗、三旺也起来,他们主动把林岚给的香袋戴上。麦穗系在衣襟上,三旺挑了三个小葫芦,直接往脖子上一挂。三旺去菜园帮林岚摘早成的小青菜,顺便薅草拿虫子,晚上韩青松回来的时候会去浇菜地。
  林岚让麦穗做早饭,顺便把咸菜坛里十几个咸鸭蛋煮上,她则拿着韩青松发的肉票,骑自行车跑一趟公社屠宰组,找着唐老亚的儿子买了一斤五花肉、一点猪下水和一些猪骨头。
  回到家麦穗已经做好早饭,还把苇叶都准备好,昨晚的糯米也已经泡透,又找出大红枣、赤小豆、芝麻等。
  “闺女手脚真麻利。”林岚夸了麦穗,又用小箢子装上足够的二合面饼子和窝窝头,配上炖酱炖鸡蛋之类的就菜,再装一碗盐水焯过用猪油拌的小青菜,最后盛一罐蛋花汤。夏天干活儿出汗多,蛋花汤营养还可以补充盐分,这时候喝非常合适。
  麦穗和三旺俩去地里送饭。
  小旺脖子上挂着一串红葫芦坐在桌前剥鸭蛋,生怕浪费了蛋黄油,小心翼翼地接着碗,嘴里还哼哼着自己编的小曲,小脚丫一点点地给自己打着拍子。“芋头?nonono,土豆!大元宵,大粽子,给你月饼要不要?不要,来碗饺子行不行?没有没有,顶多给你辣子尝一尝……”
  林岚听得忍俊不禁,三旺瞎编,小旺就当真,不管什么都能唱得有滋有味的。
  自家下的鸭蛋,腌制的汤汁是林岚特意加工的,里面加了白酒等,腌出来的鸭蛋一个个流油。
  小旺手指上粘满蛋黄油,眼镜往下掉也不敢扶,只一个劲地歪歪脑袋想用肩膀给蹭上去。
  林岚过去帮他把眼镜戴好,亲亲他的脑门,“等小乖乖再大两岁,爹娘带你去做手术,就不用戴眼镜啦。”
  小旺把脑袋靠在林岚的手里,很开心。
  林岚:“娘去切大肉,咱们包大肉蛋黄粽。”
  去年材料不足,只包了几个红枣红豆的应景,今年可要让家里大吃一顿过过瘾。
  在北方,这时候吃粽子要么是富裕人家要么城里人买现成的,当地乡下人一年四季都是“好吃不如饺子”,没有什么好事不是一顿饺子能庆祝的,不行那就两顿。
  林岚家的孩子们已经养成习惯,什么正月十五吃元宵,二月二吃春卷,三月三吃炒豆,清明节吃清明团,端午节吃粽子……一个节日盼一个地过,特别期待。
  林岚把肉切好,用一点盐腌着,再把院子里的菜畦收拾一下,等麦穗和三旺回来一起吃早饭。
  吃完饭林岚教着孩子们包粽子,麦穗一学就会,三旺一学就坏,还不等包好那粽子就散架了。
  三旺:“……这东西它欺负人!”他明明按照娘的方法来的呀,一点都没错!那是为什么散架的?
  小旺手小就包小粽子,他嘴里嘟囔着:“扭啊扭,扭个小兜兜,装上胖大米,喂颗红枣枣,扭啊扭,穿新衣包大被,包成一个小枕头,么么哒~”他在粽子上亲一口,然后让林岚帮忙扎起来,一个小粽子就好了。
  三旺好奇地戳戳,没散架,再戳戳,好好的,“嘿,小旺哥,你行啊。”
  小旺得意道:“那是。”
  “我的为什么散架?”三旺挠挠小平头。
  小旺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星光,“那是因为……”
  “什么?”
  “你得有爱!”小旺举着一张粽叶,“亲爱的叶子,谢谢你,”然后开始扭啊扭那一套。
  三旺:“……”想了想他也扯着嗓子开始亲爱的叶子,唱得林岚和麦穗直起鸡皮疙瘩。
  麦穗搓搓胳膊,“哎呀,别唱了,鸡皮疙瘩都掉粽子里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家小旺唱得暖暖的,萌萌的,到了三旺嘴里就怪怪的。
  三旺一听立刻扯起嗓子,“这个粽子不寻常,它又奸又滑,什么东西肚里藏!来来来,我给你扒光……扒光……让你耍滑,让你藏奸……”
  林岚几个惊恐地看着他。
  三旺:“哈哈,我还是等吃吧。”
  林岚哭笑不得,“好啦,我们开始包肉和蛋黄的,这个要大。”
  因为有肉有蛋黄,所以粽子也得略大一点。
  小旺:“娘,别忘了给大哥包辣椒的。”
  三旺和麦穗就哈哈笑,林岚很是无奈。
  大旺小时候并不吃辣,后来林岚宣传的时候见永星大队的辣椒挺好,她就带些回来。一开始炸点辣椒油、做点剁椒,她和韩青松调调口味,结果韩青松不怎么爱吃,大旺却爱上了。今年夏天他更喜欢,简直无辣不欢。
  为了大儿子喜欢吃辣,林岚都乐意去永星大队宣传,带回辣椒做辣酱、炸辣油、烧辣子、磨辣椒粉、腌辣菜、腌辣椒泡菜,真是各种花样变变变。
  人家永星大队种辣椒的也不见得这么会吃。
  粽子包完麦穗烧火煮粽子,起码要煮一个多小时才行,半小时以后那粽子的香味就飘出去老远。
  三旺包完以后挎着筐子,领着小旺跑出去割草,等一筐子草割回来,一进村他们就看到别人吸着鼻子问:“什么这么香?”
  三旺得意地嘿嘿直笑。
  “三旺,你家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小旺笑道:“我娘和姐姐煮粽子呢。”
  “粽子?”有人听说过没见过,有人听都没听说过,粽子是啥?
  尤其有些孩子馋的直流口水,这粽子的香味也太独特了,既有米饭混着苇叶的清香,还有枣子的甜香,竟然还有肉香,这是怎么回事?
  三旺小嘴叭叭地给人一通讲,如果准备苇叶,如何泡米,如何包,如何……不会包,特会说。
  苇叶大家都可以弄,但是糯米就挡住了所有人的路,他们大米都没有何况糯米?小米行不行?不行,太散,不粘。有人脑子活络的,“咱们用大黄米包啊。”大黄米也是黏米的一种,北方人用来做黄米糕,没吃过糯米的人,也觉得非常好吃。
  当然大黄米可没有糯米那么粘糯的口感,吃起来差别很大,但是对现在缺衣少食的社员来说,尤其是没新鲜物的孩子,这也是一个安慰。
  只是包粽子没那么容易,有人去找林岚家取经,学了本事回去包,有的就自己捣鼓,不服气人家会自己干嘛不会。结果最后可想而知,那就是一锅大黄米加苇叶加几个红枣熬的粥,哈哈哈。
  麦穗煮粽子的时候,有关系好的人家打发孩子来送饺子。
  等煮好粽子,林岚就让自己孩子们去给关系好的俩粽子,让他们尝尝味儿。
  用三旺的话说:“端午节吃粽子,那端六不吃粽子也不要紧的,给他们尝尝吧。”
  晌午韩青松和大旺、二旺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闻到清香四溢粽子气息,连韩青松这种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食指大动。
  林岚和他笑:“三哥这是饿了,都去洗洗,赶紧吃饭啦。”做力气活儿,自然饿得快。
  夏日天热,为了凉快孩子们张罗在大门楼下面吃呢,开着一扇大门,穿堂风很凉爽。开饭前,打来井水湃上几个梢瓜,当饭后水果。
  原本林岚以为孩子们更偏好甜口的粽子,结果孩子们尝到大肉蛋黄粽纷纷表示要吃咸粽子。
  韩青松倒是无所谓,孩子们不喜欢吃甜粽,他就吃甜的,反正桌上还有咸菜、炖酱就着,甜咸一起吃他也不挑剔。
  林岚还给大旺调了一碗辣椒料,里面有剁椒、泡椒,加一点点生抽,让他粘粽子吃。看大儿子吃得眼睛发光,她就知道很合他口味。
  肉粽大,林岚和麦穗一个就饱了。
  三旺和小旺一人扛着一个大粽子啃,肉加蛋黄,那粽子跟小枕头似的,吃得两人眼睛都眯起来。
  小旺抿抿油汪汪的小嘴,“三哥,你喜欢吃糖,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甜粽子呢?”
  三旺:“我觉得吧大肉蛋黄和粽子才是绝配,更香!没肉的才不得不吃枣和红豆的,哈哈哈。”他看了大旺一眼,悄悄对小旺道:“你说吃粽子蘸辣椒什么味儿”
  小旺摇头,“问问大哥?”
  大旺正一边蘸一边吃,甚至觉得不过瘾还要端起来喝一口,看大哥吃辣椒的样子,小旺表示自己舌头都辣乎乎的。辣椒那么厉害,大哥居然一点都不怕,大哥简直是太厉害了!
  三旺突发奇想:“不知道蘸蒜泥什么味儿呢。”
  麦穗赶紧道:“没蒜泥,又不是吃饺子。”
  三旺举着大粽子笑道:“你看这不就是个端午饺子?”
  麦穗笑着拍他,“你就皮吧,有本事就辣椒!”
  三旺立刻夹了一个泡椒递给小旺,坏笑道:“小旺哥,一点都不辣,甜丝丝的。你尝尝。”
  小旺顿时眼睛都圆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拿开拿开,我不要!辣椒不友好,太不温柔!”
  三旺又开始绘声绘色讲他们吃辣椒那一次的趣事儿。
  那次娘拿回来几个鲜辣椒洗了放在桌上。
  大哥拿起一个放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二旺问:“大哥,辣不?”
  大旺摇摇头,“不辣。”
  二旺也拿了一个尝了尝,然后放回去。
  三旺问:“二哥,辣不?”
  二旺笑了笑,“不辣,甜丝丝的。”
  三旺果断拿起一个,豪放地嘎嘣咬了一大口……然后龇牙瞪眼的。
  小旺好奇地问:“小三哥,什么味儿?”
  三旺瞪了瞪眼珠子,嚼吧嚼吧,伸伸脖子咽下去:“好吃!”
  小旺很好奇,拿起来跟吃黄瓜似的咬了嚼嚼,一开始的确没什么感觉,水嘟嘟甜丝丝……几秒钟……妈呀!!!!死啦死啦死啦……的辣!辣得舌尖都麻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太辣了,辣椒太辣了……太不温柔了……”
  三旺这才伸着舌头一边扇风一边哈气,辣死了,辣死了……以前只是听收音机说灌辣椒水,并没有体会,这会儿可知道辣椒什么味儿了。
  尽管大家都知道,可听三旺讲了以后,还是笑得不行。
  麦收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劳动强度大,韩青松和孩子们不让林岚下地,她就想着怎么换花样给家里人补补身体。干体力活,早上这顿反而更重要,林岚想让早餐丰富一些,别整天不是稀饭就是馏饼子。
  她在大队场里寻摸了两盘闲置无用的小石磨,她发现这小磨并不是磨粮食的,日常磨豆浆挺好。早上磨点豆浆,既能煮豆浆喝,还能点豆腐脑。农忙的时候,大队里为了改善伙食也会磨豆腐,卤水是备着的,她要点就行。
  晚上韩青松就去大队申请,带俩人把小磨安在他家附近的空地上。
  林岚当晚泡上黄豆,第二天一早叮嘱韩青松带着俩儿子回来吃早饭,让麦穗和三旺去推磨。
  俩孩子推磨,林岚在家和面烙饼,还奢侈地炸几根油条给孩子们解馋。
  剩下的豆渣加点萝卜缨做小豆腐吃,小豆腐有个豆腥气,林岚就用猪油炒炒,为了照顾大旺的口味,她还加辣椒炒一份。
  七点半的时候,韩青松和大旺二旺回家吃早饭,老远就闻着香喷喷烙油饼的味道,父子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炖鸡蛋、烫青菜、浓郁的豆浆、一小盆豆腐脑、一盆炒得松散的小豆腐、金黄色的油条、烙油饼……
  林岚招呼他们:“都赶紧洗洗吃饭。”
  她给大家盛豆浆和豆腐脑,还特意拿了白糖过来。
  石磨磨出来的豆浆又细又滑,有石磨独有的口感,加上一勺白糖,香甜细滑,泡上油饼和油条,那也是绝配。
  林岚这样给韩青松泡一大碗,他吃得很香很乖,孩子们却开始玩花样。
  大旺弄一碗辣子,蘸油条油饼!吃完以后再盛一大勺子豆腐脑进来,拌拌,那么辣乎乎地吃下去。
  林岚:“……”大旺哥你行的。
  麦穗和二旺也还正常,豆浆喝甜的,豆腐脑加点咸菜和酱油,吃得香喷喷的。
  她看着三旺又在舀白糖,“小三哥,你豆浆够甜了。”
  三旺:“娘,我吃豆腐脑呢。”
  林岚看着他把一勺子糖倒在豆腐脑里,拌拌,开吃。
  林岚感觉受到了什么撞击。
  三旺还让小旺尝尝,小旺略尝,然后露出一副我要被毒死的模样,表示不好吃。
  小旺让林岚给他配了一碗咸豆腐脑,吃完以后没过瘾,又盛了一勺豆浆,“哇,咸豆浆比甜的更好喝!小三哥,你快尝尝!”
  三旺看了看那颜色,嘴巴咧咧,“呃……不想尝尝。”
  小旺拿了一块油条,蘸了蘸,嗯?更好吃呢!然后看那碟子里有酱油,又去蘸了一下,“哇,好好吃!油条蘸酱油,绝配!”
  三旺看他说得真事儿一样,也尝尝,“……你自己吃吧。还是我的豆腐脑好吃。”
  兄弟俩辩论起来,甜豆浆咸豆浆,甜豆腐脑咸豆腐脑,油条蘸酱油蘸白糖……
  小旺大起来,也开始勇于发表自己的见解,不随便被人牵着鼻子走。估计很大程度要归功于吃辣椒的阴影,不能人家说好吃就吃。
  最后小哥俩互相对对方露出一种,你居然是这样的哥哥/弟弟的眼神,看得林岚几个差点笑喷。
  不过小哥俩很善于求同存异,很快就互相谅解,表示虽然我不认可你的口味,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一顿饭没吃完就握手言和,又张罗着晌午的事情。
  吃过晌饭,林岚让大家睡午觉解乏,农忙的时候更要劳逸结合,否则下午干活儿的时候浑身无力。
  几个大的都听她的,但是三旺是从来不肯睡午觉的。用他的话说“晚上睡那么久白天还睡,睡掉的可都是我的命啊!”
  所以他不午睡,他带着小旺、虱子头几个孩子,粘知了、捡麦穗、割草、游泳,干啥都行就是不午睡,反正吵不到别人休息就行。
  小旺没他那么旺盛的精力,却也喜欢跟着他里里外外地跑,三旺就带着他在外面树荫里睡。他给小旺肚子上盖着自己的背心,脑袋上扣着草帽,自己光着膀子去地里拾麦穗。
  收过麦子的地里,总有一些落下的,捡起来送到队里算工分,有时候生产队为了鼓励孩子们劳动,也会送给他们一部分。
  过了两天来喜给林岚送了一筐子蜜杏,他姥娘家大队有杏子林,从今年开始多分一些给社员,林大嫂得了一篓子,她就让孩子给几个姑家都送些尝尝。
  来喜顺便告诉林岚,老唐家三哥和老七来帮忙收了两天麦子赚工分,因为他们帮忙,生产队那天提前完成任务,麦子没被雨淋着。今年林二弟和唐荷花俩人收麦子也比往年能干不偷懒,小新也挺好的。
  唐老亚真的送老婆子去织布了,正好麦收郑家庄织布点人手不够,也招外村人。唐老亚就把老婆子送去,还让郑婆子给盯着点让她好好织布别和些三姑六婆的勾搭。
  林岚当时只想给三姐出气,顺便教训一下弟弟和弟妹,让他们消停过日子。没想到不但弟弟两口子有改进,唐老太太也受到惩罚,再不能躲在背后暗搓搓做坏事。她觉得这样满意的。
  麦收虽然忙累,但是时间短,转眼麦收忙完社员们又可以轻松一下,宣传队表演节目,孩子们上学。
  进入盛夏六月,知了嘶鸣,绿荫匝地。
  社员们清闲一些,林岚等人的宣传队又忙起来。各大队也发现一旦尝过甜头就停不下来。没有宣传的时候也能过,现在有宣传队,要是农闲的时候不请来宣传两天,社员们就没精神。
  听宣传比过去听戏还迷!
  孩子们休息的时候,林岚还带上三旺和小旺去客串一下,如今燕燕已经去林梅大队织布去,所以宣传队没有固定小宣传员,都是林岚家孩子或者学校里学生帮忙。
  这日林岚和董槐花、刘春才去永星大队宣传。宣传表演的地方是大队场院,刘春才等人表演的时候,林岚也在下面坐个小板凳一边挑辣椒一边看表演,顺便和社员们聊聊。
  这些社员们很喜欢她。
  尤其年轻的老师吕长伟和几个上过学的社员,还有几个知青,每次她过来宣传,他们都会主动找她聊天。
  正说着话,支书任红霞过来。她年轻时候当过民兵队长,现在留着女干部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大夏天扎着腰带,习惯性配着空枪,动作干脆利索,嗓门又尖又高,老远就跟林岚打招呼。
  林岚觉得任红霞就跟他们大队的辣椒一样,透着股子火辣辣的气息,格外热情。
  “林队长!”任红霞看到林岚立刻大步走过来,隔着好远就把手伸出来。
  林岚吓得脸色一变,赶紧捧起一大堆辣椒跟任红霞笑道:“任支书,你们这辣椒种的好。”
  任红霞手大力气大,每次握着林岚的小手一摇就是三分钟,握手以后林岚的手都麻半天!所以林岚怕得很,能不握手就不握手,反正现在已经很熟悉。
  任红霞哈哈大笑,“你喜欢,你喜欢多带些去嘛,我们的辣椒辣得很。”她看林岚捧着好多辣椒没法握手,遗憾地把手放在裤子上蹭了蹭。
  林岚:“多谢任支书。咱们这辣椒除了给供销社交干辣椒的任务,有没有做点别的?”
  她和任红霞熟悉了,了解她的脾气,虽然有些上纲上线,其实还是很好相处的。
  闻言任红霞眉头一拧,语重心长的,“林岚同志,我知道你的为人,你是先进好同志,不会冒尖搞什么副业的。”
  林岚立刻点头,“不搞不搞,弄点大队副业,社员们也改善改善嘛。比如说做个辣酱、泡个泡椒?”永星大队的辣椒不错,起码比山咀村的好,可能是水土问题。所以林岚自己不种,都是吃他们大队的。
  任红霞:“林岚同志,我们要保持无产阶级贫下中农的本色,辣椒就是辣椒,不要学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腔调。”说着她拍了拍林岚的肩膀,给林岚拍得差点坐地上,抽了抽嘴角。
  一旁的吕长伟笑了笑,给林岚解围,“有任支书的领导,辣椒就是辣椒它变不成茄子的,做成辣椒酱肯定更好吃嘛。”
  任红霞哈哈笑起来,“林岚是好同志啊,你们要多交流,要多请她来交流。”
  吕长伟点点头,也开始帮林岚挑辣椒,这时候辣椒没大面积成熟,收过来的多半是虫咬下来的,需要挑选。
  任红霞蹲下跟林岚说说关于冒尖、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等问题,她调门大,声音抑扬顿挫,标准的会议干部风。
  林岚:“……”任支书,我错了,我只是不想和你握手没话找话,我再也不敢鼓捣你仿造老干妈了,你放过我吧。
  吕长伟看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笑,趁着任红霞说了一个段落的时候,连声赞同,趁机转换话题,“支书,工农兵大学的事儿是真的啊?咱们大队这些知青能报名不?”
  任红霞:“这个嘛……我得仔细看看文件再说。我瞅着有年纪限制,可能十几岁吧,反正结了婚不让去的,学完要返回原单位的。”
  不管上头初衷和规定是如何的,从中/央到地方,一层层文件传达下来,最后到达最基层的大队单位,各项要求和说明会被理解得面目全非。
  任红霞觉得可能就是为弥补前几年大学不招生的损失,估计也是从66年开始这几届里推荐吧,差不多十六七岁到二十出头,估计不会让超过二十五。
  林岚看向吕长伟,“吕老师有机会要报名啊。”
  能岔开话题,不聊思想政治课就行,虽然她是搞宣传的,喜欢给社员和孩子们洗脑,可绝不能拎着耳朵灌呐。
  任红霞看看他俩,摇头,“去年我也收到文件呢,根本没用,申请表格就没下公社,县里就报够了。”
  去年林岚大队都没吭声,估计韩永芳知道没用也就没提,免得让知青们人心浮动。
  “今年说是各公社都有名额,支书可要帮咱们打听着。”吕长伟是公社初中的老师,消息比较灵通。
  任红霞被吕长伟打开话匣子,也扯扯大队报名工农兵大学的事儿。
  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报名的,起码要读过书至少得初中高中水平,否则大字不识一个去干吗?所以公社、大队报名,基本是给知青以及读过学的学生预备的,没读过书的人就不用想,他们也没那个兴趣。
  去年是第一年,名额有限,都是从部队、工厂选拔优秀先进工作者,轮不到乡下公社。
  今年既然有名额,肯定能报名,但是审核估计会很严格。
  想报名的去大队领表格,大队先审核第一步,最重要的是家庭成分,其次是年纪、健康、学问等。然后填写申请表,再送往公社,公社审核第二步,还有县革委会三审,最后是大学审核。
  任红霞正说得兴起,有人来找她,她立刻起身,“林岚同志,以后再聊。”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岚松了口气。
  吕长伟看着她笑了笑,“林队长没上过学,却能学到现在的水平,可比我们这些上学的学生厉害,你才应该去读大学呢。”
  林岚摇头,“不行啊,我年纪大了孩子都好几个,不够条件。”而且她都研究生毕业,不需要再读。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的,去年要求很严格,今年会宽松很多。听说城里不少同志结婚生子也都报名,还是看过审的时候能不能通融,城里行,那公社更容易吧。”
  林岚捏着个辣椒,“吕老师你话里有话啊。”难不成暗示点啥?
  吕长伟赶紧摆手,“可不敢犯错误,林队长误会。我只是说我自己的理解,这种大学不像以前正经大学那么严格,说实话也学不到太多东西。去年我了解过,北京的就待一年,期间还各种活动、劳动、拉练,学习的时间短得可怜。说白了,就是去镀镀金嘛。毕竟不考试只靠举荐,没有统一的标准,那怎么举荐还不是各级单位说了算?哈哈,说到底……”
  他没有说完,林岚却明白他的潜台词,不过是一场儿戏而已。
  她不由得很认真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见识,看来也是对基层深有体会啊。
  如果仔细追究起来,靠举荐选干部或者大学生,基本清白不了两天,没几天就变成创收手段,这个大队清白,别的大队未必清白,再者还有公社呢。
  毕竟就算审核严格,可符合条件的也多得是,名额就那么几个,到底谁报名?除了评先进,自然还会有点别的手段。
  吕长伟倒不避讳她的目光,还笑了笑,“不怕林队长说我这人想法多,你想韩局长在那个位置,从公社要个名额还是不难的。与其外人求来求去的,不如自己人用掉,不是更好?”
  林岚正色道:“我们家韩局长从来不做这种事。”
  吕长伟忙抬手表示歉意,“林队长可别恼,我就是多嘴一说,纯粹为你着想。你这样强的学习能力,不去深造可惜了。毕竟……”他笑了笑,没再说下去,“你队员喊你。”
  林岚扭头,见刘春才跟她招手,她就过去看看。
  等她和刘春才说完话,立刻就被几个人围住,他们热情地跟她请教问题,恭维她,夸她节目做得好。
  其中一个女知青叫于馨,扎着两条长辫子,尖下巴桃花眼,声音也很甜美,“林队长,你们宣传节目做的真好,我们上过学都没你这个头脑呢。”
  “我们试着帮忙写几个节目,都不好意思拿出来。”
  林岚虽然觉得他们突然这么热情有点奇怪,不过既然说工作,她也不推辞,就帮他们看看。
  林岚看了他们编的节目,太一本正经,干干巴巴的,标准的样板戏模式。
  她就提几个专业角度的建议,“其实也没什么窍门,老百姓没什么文化,多观察他们,用他们的语言。”
  看看时间差不多,林岚等人就收拾准备回去。
  任红霞听说她要走,停了手头工作来送她,还让人给她装一兜子辣椒。
  林岚:“……支书您太客气,太客气,有点够吃就行。”她挑了一小堆,足够的。
  任红霞却不管,“一点咋够,当然得管够。”她让刘春才给背着,“林队长啊,才来我们大队两天呢,过几天再来一次啊。”
  现在各大队都以请到林岚他们为荣,互相之间都攀比。
  等林岚等人离去以后。
  几个知青凑在一起嘀咕,“你说她哪里来的自信啊?学都没上过,还好意思指点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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